宫佳
早晨,被一阵阵鸡鸣声唤醒,恍惚以为是躺在乡下的土炕上,鸡笼里的几只大公鸡正在抻着脖子打鸣呢!
睡意全无,想起这鸡鸣声是刚买的闹钟的响铃声。透过玻璃窗,目光所及,栋栋高楼大厦林立着,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找不到一丝乡下的气息。
鸡鸣阵阵,勾起了淡淡的乡愁。前几天,在超市里看到一位老人在嘟囔,鸡吃饲料,蛋黄都是淡黄的,没啥香味,还是乡下放养的鸡下的蛋好,那蛋黄金黄色的,咬一口,喷香!
香的不仅仅是乡下的鸡蛋,还有扯不断的乡愁。
儿时,家家户户都养几只鸡。母亲从集市上买几只小鸡仔放在纸箱子里,它们的小眼睛亮晶晶的,绒毛是淡黄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母亲把绿叶切碎,它们争先恐后地啄食,偶尔还会为抢一点菜叶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煞是可爱。
等到稍大一些,鸡就得放到鸡窝里。公鸡是勤快的使者,每天,天还没透亮,我家的大公鸡就“喔喔喔”地啼叫出第一声,寂静的夜空被划开一道苏醒的口子,朦胧中听到母亲说,鸡叫头遍了,天快亮了。紧接着,第二声啼叫,天空隐隐露出鱼肚白,母亲已开始起床,烧水做饭,炊烟袅袅,升腾起农家的希望。鸡叫三遍,周围邻居家的公鸡也开始引吭高歌,近的,远的,此起彼伏,村庄在一片鸡鸣声中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早霞在天边勾勒着黎明的素颜,清晨在鸡鸣声声中渐次俊俏起来。
早起的人们的脚步声踩碎了黎明的静寂,谁家的狗吠声也加入鸡鸣的大合唱。扁担在井边颤悠悠的,清冽的井水在水桶里转悠,挑水的乡亲步子稳稳当当地走进家门,水缸敞开大嘴,一桶一桶地吞咽着井水,水位渐渐升高,平静的水面倒映着乡亲勤劳的笑脸。
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尽管很励志,但是,乡下土炕暖暖的,我总舍不得被窝的温暖,鸡叫三遍才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双睛,打开鸡窝的小门,我家的那只大公鸡昂首挺胸,将军一样带领其他母鸡踱岀舍门,在麦秸垛下刨食。我从西厢房里的布袋子里掏出小葫芦瓢,挖几下子,瓢里秕谷大半满,在大公鸡的不远处,抛出秕谷,秕谷腾空,四散落下,鸡群呼啦一下飞奔过来,啄食地上的秕谷。
我家的大公鸡长着一双粗壮的爪子,羽毛金黄中掺杂着不多的绿色羽毛,头上的鸡冠子红红的,颤悠悠的,尾巴翘如七彩虹。母亲说,这只公鸡能吃粮食,精神头足,肉长得瓷实,大约有九斤重了。
太阳出来了,这些鸡也吃饱了,有的在门口溜达;有的干脆卧倒,脑袋耷拉着貼地,翅膀很随意地伸展着;有的扑棱着翅膀随意地啄几下羽毛。我家的大公鸡喜欢爬上门口不高的草垛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我家没养狗,但是,这只大公鸡自动担起看家护院的责任。陌生人来我家,它脖子上的鸡毛抖擞着,跳着高去啄人家。有一回,邻居家的小孩来串门,被大公鸡撵着在院子里转圈圈,躲闪不及,屁股上被啄了一口,孩子疼得哇哇大哭,扬言再也不敢进我家门了。母亲过意不去,拿起斧子追赶大公鸡,大公鸡撒腿就往外跑,母亲一路骂,一路追赶,最终还是作罢。乡下养的公鸡一般是过节才舍得杀,平时很少有人家抓只公鸡炖肉吃,除非是家里来了贵客。母亲不舍得奢侈,大公鸡逃过一劫,却死不悔改,母亲无奈地叹口气,这只鸡好斗,真是应了那句话:记吃不记打。日子久了,乡邻的孩子都知道我家大公鸡的厉害,对它又惧怕又产生些许的敬畏之情。
村子东头的墙根底上,老人们抄着手,在晒太阳,一群鸡在土里捉虫子,老人们的话题就多了。老人对孩子们说得最多的是《鸡叫日出的故事》。
很久以前,天上有九个太阳。大地热得像一块烧红了的铁块,人们请来了一位箭法准的勇士,让他把太阳射下来。勇士拉开大弓,向着天空射出了八支箭,天上的八个太阳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剩下的一个太阳吓得躲到了山背后,再也不敢出来了。这一来,一个太阳也没有了,人们的日子还是没法过,只有赶紧再把剩下的那个太阳给叫出来。黄莺、云雀、画眉被请来了,对着山那边就骄傲地唱了起来,不料太阳不肯出来。最后,大公鸡说:“让我来试试吧。”大公鸡对着山那边十分谦逊地高声叫了三遍,声音虽然不是十分美妙,但却充满了真诚和热情。太阳被感动了,慢慢地从山后露出了笑脸。从此,公鸡叫三遍,太阳跟着就出来。
一个个古老的小故事在这些瘪了嘴的老人口中传颂着,公鸡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再看我家的那只大公鸡,觉得很有王者风范。鸡鸣阵阵,在胡同里悠长,留在心中最为温暖的地方,稍一碰触,便坠入乡愁的思念里。
还有小时候听的《半夜鸡叫》的故事。说是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起早多干活,半夜跑到鸡笼边学鸡叫。几次以后,被长工们发现,于是在一个黑夜将又在鸡笼边学鸡叫的周扒皮狠揍了一顿。于是,人们叫吝啬的人是周扒皮。小孩子更是活学活用,一叫“周扒皮,周扒皮”,大伙都心神领会。
公鸡好斗,母鸡却是温顺的。家里的芦花鸡吃饱了,也不惹事,一天下一只蛋,母亲喜欢抓起芦花鸡,摸摸鸡屁股,判断一下芦花鸡大约什么时候下蛋,因为鸡是散养的,芦花鸡动不动就把蛋下在门口的草垛里,母亲总能很及时地在草垛里找到鸡蛋。那时,乡情纯朴,鸡蛋极少丢失。芦花鸡下完了蛋,“咯咯哒,咯咯哒”地叫着,好像要向世界炫耀,而这时,我家的大公鸡就好似护花使者,站在离芦花鸡不远的地方,威风凛凛。
我稍大一点,就读了唐代颜真卿的《劝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首诗深入浅出,富含哲理,劝少年早起,伴着鸡鸣声早起读书,珍惜大好年华,将来能有所作为,否则,到了晚年,会遗憾终生。
那时候,母亲早早地做好了饭,我匆匆地吃了早饭,背上书包,拐过几个胡同,在起起落落的鸡鸣声中,踏上了求学的路。
几十年过去了,村庄里的年轻人或是北上,或是南下打工,鸡窝里空了,就连新起的二层楼也是落寞的,村庄里极少听到鸡鸣声。可是,记忆中的鸡鸣声始终是内心的柔软,乡愁的柔软。儿女们飞得再远,也总记得回家的路。
鸡鸣阵阵,游子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