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正仁与昆剧的结缘,还要从60多年前讲起。因为他的父亲喜欢京剧,有剧团到镇上来演出时,总会把蔡正仁带上一块看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蔡正仁说:“不仅看京剧,也看越剧、锡剧,我常常是看完了以后,回到家里跟几位兄弟们模仿一下,大家一块玩儿。”
1954年,14岁的蔡正仁只身前往上海。当时,艺考的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今日,几千人报考,复试只有120个名额,从中再选60人。一看这个架势,蔡正仁顿时心里没了底。考场上,蔡正仁唱了一首歌,歌名叫《二郎山》,是歌颂解放军在青海造公路的事迹。他唱得很高亢,为他伴奏的胡琴竟然断了弦。也许是天生清亮的高音嗓给考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蔡正仁以高分考进了华东戏曲研究院第一届“昆剧演员训练班”。
一眨眼半个世纪已过,去年,蔡正仁在国家大剧院演《长生殿》,76岁的他登台演唐明皇,距离他第一次演唐明皇过去了59年。蔡正仁说他得给两位恩师俞振飞、沈传芷拜三拜,“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有今天。”在昆剧界,蔡正仁有着“蔡明皇”的美誉,也被称作是“天下第一官生”。打一开始学昆剧,他就特别爱演皇帝,他在剧中扮演过的皇帝大多命运悲惨,《长生殿》里的唐明皇经历安史之乱,《千忠戮》中的建文帝被逼出家,《撞钟分宫》的崇祯自缢身亡。在命运悲怆的背后,蔡正仁总能将一位皇帝的心理变化演绎得动人心魄。
黎安回忆起老师蔡正仁对自己唱念的要求,至今难忘。那会儿,蔡正仁还是上海昆剧团团长,工作非常忙,却还不忘抓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练功,“早上9点上班,他叫我们8点到团,帮我们喊嗓子,喊到9点。跟老师学戏一般都要等他下午5点下班之后,老师那时真的非常忙。老师对唱的要求特别高,字不能颠倒,腔不能随便乱耍,一定要很严谨,不能随便发挥。他不会批评你什么,只是需要我们跟着他一起唱,听他唱腔怎么唱,发声的位置在哪里,情感又怎么处理,有时几天就练一段唱,唱到你没自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学过昆剧。”再后来,黎安跟着老师学习《太白醉写》《撞钟分宫》等经典剧目,而黎安获得“梅花奖”的大戏《景阳钟》也正是由蔡正仁担任艺术指导。被当作严师的蔡正仁却觉得自己对唱念的高要求是理所当然的,“戏曲的教学有个问题,就是对发声方法不讲究,一般老师教学都从拍曲开始,其实怎么练嗓子很重要。”
与教学中的“严师”角色相比,生活中的蔡正仁却是一个特别好说话,有些大大咧咧,遇事都会一笑了之的好好先生。只要有人邀请他参加活动,他都会一口答应,从来不问报酬,“每一次出去都是一次传播昆剧的机会。”岁月染白了鬓角,但当年那个唱断了琴弦的年轻人依然气宇轩昂,昆剧这一门古典艺术在他的血脉里扎了根。蔡正仁总想着再为昆剧做点什么,趁着自己还精神爽朗,肩上的胆子还得再挑一挑。
Q: 昆剧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A: 我觉得昆剧的最大魅力可以从三方面来说,首先是它的文学水平,包括剧本、唱词、念白等,在当今戏曲界应该说是属于最高水平的。其次,我们称它为载歌载舞,昆剧的表演绝不会站着一动不动,必然会伴随着很多优美的动作,表演与舞蹈结合得非常完美。再者,昆剧的音乐、唱腔非常婉转动听,令人流连忘返。所以,很多年轻观众非常喜欢。我认为这三个方面体现了昆剧的艺术魅力与艺术价值,中国有300多个戏曲剧种,昆剧毫无疑问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不但历史悠久,同时也是当今戏曲界的一个高峰。
Q: 现在看昆剧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您如何看待现在的昆剧环境?
A: 现在昆剧面临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大好形势,可以说从来没有这样好的形势,但同时也出现了很多令人担忧的问题,比如突然产生了一大批喜欢昆剧的年轻知识分子,但是昆剧界好像还没有准备好,它的整体力量,还有它在培养人才方面有点力不从心了。要把昆剧救活,要让它保持正宗,这还是一个很大的难题。现在的文艺政策,特别是对戏曲的各方面的政策,越来越符合现在文艺发展的方向,按照艺术发展的规律,我们要好好把握住现在得来不易的机会。
Q: 昆剧通过人来表现,那么昆剧的传承呢?
A: 昆剧要以发展求生存,这个发展只能是靠人去发展。你看我现在是昆剧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但只是这个名头没有什么用,关键要有所作为,采取具体措施,发挥传承人的作用。不管是抢救、保护、挖掘昆剧剧目,都要培养出优秀的接班人,都得靠人,所以归根结底,人的问题是最重要的。昆剧以人来传承,老师把学生教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教了很多学生,我也想教好学生,但并不一定能物色到合适的苗子,老师和学生要合得上。人本身就是复杂的综合体,所以昆剧的传承不能看得简单,需要人的努力。
Q: 为什么选择把《景阳钟》拍成电影?
A: 这是一个非常悲壮的故事,很真实地反应了明王朝最后灭亡的历史,难道不值得我们今天的人们引以为戒?《景阳钟》这部戏就是起了很好的警示作用。当然不仅如此,这部戏有精彩的故事,它的整个情节一环扣一环,非常有戏剧性。同时它还囊括了那么多合适的演员,有丰富的行当,美妙的唱、念、做。所以挑选《景阳钟》来拍电影,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很有眼光。
Q: 不同的艺术家对于剧目有不同的演绎,在《景阳钟》中,这种体会更加清晰。从昆剧发展来说,这也对应着规范与创新的关系,您对此如何理解?
A: 我要说,这就是昆剧艺术。我先问一个问题,昆剧是通过什么形式表现出来的?昆剧是人的艺术,通过人来表现。你叫蔡正仁,蔡正仁的表演就有他自己的风格和形体。如果换了一个王正仁,那看起来肯定不一样,这也正是观众喜欢看的地方。昆剧的程式是规范化,但绝对不是死板和限制发展的。比如说,我的老师是俞振飞、沈传芷,但我绝不是俞振飞和沈传芷老师的翻版,我继承他们的艺术,形成我自己的风格。风格不是一朝一夕所得,需要经过长年的积累而形成。人总有长处、短处,我在舞台上表演,一定是把短处藏起来,发挥长处,慢慢有所得。我在全国很多昆剧院团都有学生,他们的表演跟我也不一样,艺术就是这样逐渐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