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为何突然辞世

○胡展奋

作家沈善增因心梗而突然去世，让很多人感到意外。上世纪80年代他对上海青年作家的影响之大，是毋庸置疑的，我和他的相识应该是他的《正常人》出版不久。因为小说《正常人》的问世，他那时的人气之高，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所有青年作家都以认识他为荣。

传说中的沈善增亦庄亦谐、亦文亦武。作报告，黄钟大吕；开玩笑，三教九流。上马可以杀贼，倚马足以草檄（即草拟檄文）。他的太极推手，多大的个子都可以被他腾空摔出去，他的气功修为又让很多人得到了康复。我那时正供职于《康复》杂志，他问我，可否对他的气功业绩予以报道，很多人因为他的气功治疗而不再吃药。我说，气功对重病有辅助功效，但因此而不吃药，把它当作主治手段，不可取。

这以后，我们成了朋友，但是对“气功治疗而不用吃药”，我们一直存有分歧。记得2016年的夏天，我们再度一起吃饭叙旧，发觉沈善增变化极大，一个显著的特征是牙齿掉了不少，咀嚼显得颟顸，说话漏风。再一问，糖尿病多年居然“长期坚持不服药”。我说：“哎，你血糖介高勿吃药，好比高空表演不戴保险带。”众所周知，糖尿病之阴险在于它是一个“伥”，为虎作伥的“伥”，其身后的“老虎”——心脑疾病说翻脸就翻脸。

牙豁齿落，视力暴降，都是糖尿病的并发症，再往后就是心梗、脑梗了。

沈善增笑笑，说：“是药三分毒，你明明知道的，吾正‘冲病灶’，不怕。”

我当时就想，沈善增危矣。所谓“是药三分毒”恰恰是一句流传甚广而被误解更广的名言，事实上无论中药还是西药，“是药三分毒”只是告诫你用药谨慎而已，绝不是不用药。

况且，糖尿病本身在一定临床意义上，已经是“被人类攻克的疾病”。这里的“攻克”并不是“彻底痊愈”，恢复本初，而是通过药物干预完全可以控制疾病恶化的进程，因而让你“带病延年”。太多的“糖友”因坚持服药而活到八九十岁，你何苦再拿自己身体做试验。

我为他暗暗担忧，但他不予理会，待到视物不清，心梗预兆连连而求治于第十人民医院时，体况之糟居然已经不允许他安装“心脏支架”了。痛心之余，我常想，“是药三分毒”，这“三分毒”就这么可怕吗？请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七分”的解毒能力呢。

没错，古人是说过“是药三分毒”。我国著名医籍《内经》将药分为大毒、常毒、小毒、无毒，治疗疾病要求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

但没叫你不用药。因“毒”而讳医忌药，恰恰是“因噎废食”。如同“是药三分毒”后面的那句话“是人三分俗”，清绝脱俗如李清照，还好赌博这一口呢。那种自称一听“功名”两字就要赶紧洗耳朵的人，说不定正是最矫情、最俗的呢。

大千世界没人真正免俗，也就不必“防药如防仇”了。况且，一般而言，大凡药毒都是能化解的，相传“神农一日而遇七十毒”，但解毒的植物还不止“七十”，甘草、菊花、板蓝根、绿豆、马齿苋、竹叶等等都是解毒良物。中药加工之所以特别强调“炮制”，比如去毒常用的发酵、净制、水漂、水飞、加热、加辅料、去油制霜等，都是为了降低药物毒性。如半夏辛温有毒，服之可产生呕吐、咽喉肿痛失音等症状，然而经微生物发酵炮制成曲后，其毒性便趋零。著名的巴豆毒性昭著，但经过传统工艺的炮制和发酵后，毒性均可降至安全线内。就是近年令人色变的“马兜铃酸”，经制药工艺使用灵芝、槐耳等20种真菌发酵炮制后，也可降至“三分毒”的境地，何惧之有呢。

是药三分毒，是人三分俗。我为善增大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