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圩：追溯九龙江畔的红色印迹

苏黎瑞

暮春时节，草木葳蕤，省道S208线沿九龙江畔从新圩镇的村落间穿行而过。九龙江静水流深，翠微江岚。待晴时，则青山几叠、花树数丛、满江烟霞。

江畔的木栈道连接着青石板砌成的小路，蜿蜒延伸到一个码头。这里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九龙江的重要渡口，亦是闽西北通往闽南的交通要道，在古代起着中心枢纽作用。立在渡口边的两百多年的老榕树独木成林，默默撑起了一片绿荫。水车咿咿呀呀，仿佛在轻轻诉说着那些沧桑的过往。时光如江水逝者如斯，不留一点点痕迹。可是也有一些是例外的，那些历史的记忆像洒在江面上的阳光，愈是遥远，它折射出的光芒愈是清晰耀眼。

光影投射到1937年的春天，一个年轻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古渡口，虽然在沙滩上露宿了一夜，风尘仆仆的脸上却洋溢着期待与兴奋。为了共产党人的信仰和宗旨，他天蒙蒙亮便从渡口坐汽船到浦南，从此走向抗日前线。这个年轻人便是后来的福建省省委书记项南。一九八四年三月六日这一天，省委书记项南一行莅临华安老区县视察。当他来到古渡口时，触景生情，深有感触地回忆起了当年。从这古渡口走出去的还有著名导演汤晓丹，他1944至1946年在重庆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并参加编导工作。建国后，相继导演了几十部反映革命战争和人民解放军战斗生活的影片，如《红日》《渡江侦察记》《南昌起义》等，被人们冠以“银幕将军”之美誉。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最早的成员，中国诗歌会发起人之一的杨骚，一生出版了22本书，给我国现代文学留下一份宝贵的遗产。在杨骚逝世后的公祭大会上，他被誉为“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为了共同的理想，无数从华安新圩古渡口走出去的人们用各自的方式抒写了新的传奇。

在新圩江畔的村子里，人们逐水而居。乍一看，沿省道而建的商铺鳞次栉比，和别处并无不同之处。我因时常穿行或偶而逗留，已然熟视至无睹状态。然而描绘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上的画面，有时会显现出那么神奇的一笔，熠熠生辉。它让你意外地发现，原来在平淡之下，总会有些被日常所不能掩盖的印迹，闪亮得由不得你不去注目。就像此时，在宽阔的大道边拐过一个弯，眼前风景顿然迥异：一条通往那座叫做“启丰楼”的土楼的村道蜿蜒没入绿荫深处。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土楼。它和它的故事，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依然有不褪色的红色印迹在闪耀着光芒。如今，它带着浓重的神秘感和沧桑感隐藏在这片修竹茂林里，与不远处的繁华世界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而脚下这一条小路，则是连接着它的过去和现在的纽带。我们特意前来寻访，沙沙的脚步声唤醒了它沉睡的梦境。

在整洁的水泥村道上偏离了方向，穿行过几家龙眼树、荔枝树掩映的农舍，等几只不慌不忙踱步的鸡和鸭礼貌地给我们让路后，踏上大大小小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过菜园子垄上的泥埂，越过几级石阶，直至视线离开眼前几树宽大的蕉叶后，遇见了一道山门。看样子岁月在其身上已做了极大的减法。在数百年的时光里，这座山门上从瓦片、梁木，下至门扇、门槛，无数繁缛艳丽，绵密纷杂的装饰尽皆被风吹雨打去。面前的它仅余三条巨大的青板条石搭成一个同字框，谁都可以从它的左边或是右边来来往往，唯独不再需要从它的门框里经过。现在，它就尴尬地站在一片长势蓬勃旺盛的菜地里，再也不具备门的实质作用，却依然坚持着作为一个门框的风骨，保留着门的意象。

我走近这个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它。它，曾经是那么的重要。既为当年凶残的土匪头子黄雨定争夺政权阻挡政敌，也为迎接和平解放华安接管仪式的共产党员大开门户去旧迎新。

在民国时期，一个年仅13岁叫黄雨定的少年投靠了郭宗匪帮。后一路升迁，数年后被擢升为军事科长、国民党县党部监察委员会常委、第五专署参议，手握兵权，左右县政，发展地方势力，成为名震一方的“土皇帝”。 1947年的一个冬日，人们陆续聚集来到这座山门前准备建县堂的空地上，准备进行“国代”选举。国民党代表共有5名候选人，黄雨定便是其中之一。为了成功竞选，黄雨定动员了各地党羽倾巢而出。时任区公所的杨启源前来给黄雨定主持国民党代表大会。当时戒备极其森严，三步一岗，两步一哨。从这个门前一直到土楼里，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卫。前来参加选举大会的人都必须报上“黄雨定”的名字，否则不能进入土楼进行选举。这座山门便见证了国民党政权的混乱和黑暗。

绕过山门，面前就是启丰楼。脚下的石阶，像一把年深日久用得掉了齿的木梳，参差不齐，随意地搁在地上横竖撇捺，一任苔痕上阶绿。高大的圆土楼坐落在参天的古树林中，静寂寥落，俨然遗世独立的年长者，向后人述说着人世沧桑变迁。启丰楼的石制门楣上阴刻楼匾字迹依然清晰可见，可是正大门右边高高的红泥土墙却因年久失修，残垣断壁上搁着腐朽了的椽木，它们或倾颓下来，或直插天空，间有攀藤植物随身附着，并如瀑而下。从外头看过去，乱发飞蓬般，褴褛潦倒却也不掩其曾气宇轩昂的架子。

啟丰楼传说为饶氏所建。黄枣饶氏源流于陇西的望族，汉唐时期进入中原开封一带，后有宗支迁入江西道，在赣江、蕃阳开办航运业，大致于南唐、北宋年间迁入福建。饶氏船队沿海口进入九龙江，又沿北溪溯江而上来到冷水坑口的鲤鱼滩建造码头、停靠帆船，就此定居下来。随着九龙江船队的频繁往来，新圩这一带又进来许多姓氏人口，其后柯氏、庄氏、王氏等相继来到北溪中游，并在此定居创建基业。因九龙江上游水流湍急，高濑险滩众多，无法行船。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先后两次游历华安，曾记载曰：“初二日，下华封舟，行数里，山势复合，重滩叠流……十七日，下舟达华封；十八日，上午始抵陆。渐登山阪。溪从右去，以滩高石阻，舟不能前也。十里，过山麓，又五里，跨华封绝顶，溪从其下折而西去。遥望西数里外，滩石重叠，水势腾激，至有一滩纯石，中断而不见水者，此峡中最险……”上府（指三元、龙岩、永安、安溪）的人们要出海口，必须翻山越岭或乘木排来到此，方能改乘帆船下行。此处九龙江的水势较为平缓，饶氏充分利用这优势的地理条件和重要的交通要道，在厦门、同安、石码等地做起双边贸易和航运，生意越做越红火，饶家世族达到鼎盛时期。到明朝初年，饶氏二十代祖饶子周在黄枣筑起了第一座圆土楼。后来与柯氏相争，连年战乱，兼九龙江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明武宗正德七年（1512）大洪灾，地势比较低的黄枣洲一夜之间遭到了灭顶的冲毁。灾后又发生十分严重的瘟疫，人们纷纷逃离，饶家的航运生意自此式微。听村民说，直到清嘉庆年间，饶氏才重振家业，遂修建起了这第二座土楼——“启丰楼”。至今，此楼已经历了218年的风风雨雨。

我们走进土楼，便被里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给怔住了。两棵各自长成了数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榕树，分立在宽阔的圆形院子中央。其须根苍劲，想来它的岁数也不小了。愈是生机勃勃愈是荒凉萧索，这些野生疯长的植物和没人打理的房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蓬发的生机在静默而不无自信地蚕食着楼内那些失去遮蔽的土坯墙。此长彼消向来是大自然的法则，那些苔藓的绿、草的绿、小灌木的绿，各种深绿浅黄地长高，无不使土坯墙更加不断地矮小了下去。而野藤蔓明显像个话唠，在土楼的各个单元里串门，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言不及义，倾倒了好几堵撑不住了的土墙。老房子若没了人气，尘归尘、土归土是早晚的事了。眼前的残垣犹如此，人何以堪！放眼到历史上的国民党在抗战胜利后的快速腐败，人心向背，导致兵败如山倒，如危卵倾巢而覆也就不足为奇了。

1948年，黄雨定把窝点搬到华安县新圩镇黄枣村。他藉口修建黄枣至仙都公路，只打路坯，就向全县摊派巨款，大发其财。这条公路的路坯，距眼前这座“启丰楼”不到数公里的路程便停工了。对黄枣村历史如数家珍的村民杨剑文同我们谈到此事时，手指着东南方向说：“那条路便在启丰楼往外数公里处。”不得民心之道必定是要走到末路穷途，是以那条未完工的路就在历史的关键转折点上戛然而止，并泯灭于岁月深处也就不足为奇了。与此同时，另一条康庄大道却就此铺展了开来。

1949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历史在这里掀开了新的一页。国民党

反动统治已然回天无力，失败已成定局。在这大好形势的鼓舞下，中共闽南地委指示，闽粤赣边区纵队第八支队即闽南支队一、二团5个连队进驻华安，加大打击反动势力，加速解放华安进程。部队势如破竹，当时国民党华安县政府所在地的新圩黄枣，实际上已成为了一座“孤岛”，敌人知大势已去，早已惶惶不可终日。迫于形势，华安的国民党当局派伪县长黄光羲、伪警察局长陈西湖等人到漳州向我军管会递交和平解放华安的请愿书。中共福建第六地委（后称龙溪地委）和驻漳部队党委委任平浪等人组成中共华安县工作委员会，平浪任工委会书记兼县长。11月18日，接管工作队到达黄枣村南坂，横渡九龙江，直抵黄枣。这时的启丰楼一扫阴霾。在启丰楼的顶楼前，卢炎副政委、平浪县长接受国民党华安县长黄光羲的起义投诚，国民党在华安县的反动统治就此宣告结束。新旧交替，时间定格在1949年11月18日下午一點时，平浪县长庄严地宣布华安和平解放，人民新政权成立。在这神圣的一刻，新圩镇见证了华安县历史的光辉。

华安县和平解放后，黄雨定时为漳安华泰“剿共”总司令，拒绝缴械，并上山为匪。根据当时敌情，平浪多次召开会议，并同军队领导率领部队身先士卒，投入追歼残敌的战斗之中，多次临阵围剿敌人。1951年4月，匪首黄雨定被消灭后，余下的散匪恶贯满盈，很快便被肃清了。

天下苍生天下谋，不畏艰难共渡舟。硝烟息处日月新，不忘初心向前走。革命的传统在新圩镇这片土地上代代传承，鲜艳的红旗指引着这些勤劳勇敢的人们为建设美丽家园而努力奋斗。举目望去，巍巍群山脚下，九龙江上彩云映照，满江流霞，波光潋滟。多少波澜壮阔、热血飞扬的岁月，在时光的流淌中已然成为历史。然而，从革命战争年代的炮火硝烟到和平时期的建设发展，红色的传统、革命的意志却从未远去。漫步在这个安宁祥和的村子里，但见村道宽阔洁净，道旁花木连绵，白墙高楼的农家屋掩映在绿水青山之中。而那些有着数百年之久的古榕古樟树参天蔽日，虬枝苍劲盘错，一如既往地守护着这片革命热土。树下的农夫荷锄耕作往来，老人纳凉谈古论今，孩童快乐追逐嬉戏，古渡江上渔歌唱晚……这一派怡人的新农村田园风光，无不渗透着先辈们一脉相承的革命风骨与情怀，这正是：

烽火当年浴血战，

换取太平艳阳天。

古渡新圩康庄道，

砥砺同心筑梦圆。

红色旅游线路推荐之五：

新圩古渡口——福建土楼（华安）旅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