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
网上有个关于富人消费的故事,触动了很多屌丝的痛感,让人们感受到了阶层对想象力的限制:一个女生买了件35000块的香奈儿上衣,洗过之后掉了色,便愤愤不平地去问客服,得到的回答让她目瞪口呆:我们这产品设计时根本没考虑过要洗,一般都是穿几次就丢掉了啊。
啊,原来这么贵的衣服不是让你可以“经久耐穿”的,那只是穷人的想象。人们又想到了另一个故事:一位女士买了双很贵的鞋,穿几次就坏了,投诉得到的回复是:我们这鞋子不是为了走很多路的人准备的。另一则真实的故事跟王思聪相关,王思聪发了张带狗坐飞机的照片,一老总问狗要不要买机票、还是买儿童票?王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我是私人飞机。屌丝们用丧文化和毒鸡汤的表达方式自黑:你以为有钱人跟你想象的一样快乐吗?错,有钱人的快乐你根本就想象不到。
每每讨论这些话题时,娱乐化的自嘲之外,舆论中总充满复杂、沉重、对抗并酸溜溜的味道,将这种“突破穷人想象”的想象冲突当成一种社会问题,忧心忡忡地从贫富分化、阶层撕裂、社会失衡等冲突论的角度来分析,认为这种“羡慕嫉妒恨”会带来很多问题。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这算什么问题,想象、羡慕并追逐富人的生活,是一个开放社会再正常不过的事,跟贫富阶层撕裂无关。
实际上,一个社会的进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在对富人生活和消费的想象和嫉妒中形成的。富人的炫耀性消费不该被仇视和贬低,而应该被尊重,他们正是用为“后富者”提供了种种消费想象的方式为社会进步作出贡献的。穷人完全没必要有“被碾压感”,这种突破想象所带来的羡慕嫉妒感,不正是你努力奋斗的动力吗?
那些买了件35000块香奈儿上衣穿一两次就丢掉、买双昂贵的高跟鞋走完一次红地毯后就永远扔鞋柜的人,10多年前窝在北京地下室时也跟你一样想象过富人的生活,羡慕和嫉妒让一个社会充满活力和生机。是的,我们为之努力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我们因他人已经拥有它们而欲求的东西,克伦威尔说得好,人不可能攀登得比他不知道要去的地方高。富人的意义正在于,他们的财富和生活方式确定了某种供大众想象的“高”的可能性。
当然,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而非单向传播。富人的高消费需要得到中产阶层模仿和追捧的心理滋养,这激起富人的积极性和满足感:自己消费的是特别的,令人羡慕的东西。他们感觉到自己正受到其他人的追求、羡慕、赞许与嫉妒。富人享受嫉妒的感觉与中产阶层的向上攀比混合在一起,赋予了“嫉妒”这种社会心态以微妙的经济动力意义。由此,富人的高消费得以维持并继续升级,而中产阶层的追随使富人抛下的“消费方式”得以普及,较低收入的階层又跟随着中产阶层的消费步伐制定自己的消费计划。
不过,“嫉妒”变成一种良性的社会建构动力,是需要条件的,即公平正义的基础秩序守卫着人们向上流动的希望。这种基础秩序中,“嫉妒”也是有次序的,人们只会嫉妒身边跟自己相近的人,很少嫉妒离自己很远的,一个乞丐,永远不会嫉妒亿万富翁,他只会嫉妒钱讨得比他多的另一个乞丐。中产追逐富人,穷人追逐中产,这种在相近阶层中寻求想象所生产的嫉妒,会形成健康向上的秩序。
可如果阶层发生断裂,中产薄弱或者中产缺失,富人面对的不是中产的羡慕嫉妒和模仿追逐,而是失去向上流动希望感的穷人,那种眼神里不是健康的羡慕嫉妒,而会是“洗牌重来”的仇恨。
我想说的另一个问题是,健康而和谐的社会中应该有一种双向互动的“生活想象”,既要有“穷人对富人生活的想象”,也要有“富人对穷人生活的想象”,在这种互动的想象中形成一种阶层理解的善意,穷人尊重富人,富人体贴穷人。一个社会中的“阶层想象”如果只是单向的,充斥着对富人生活的想象、追逐、崇拜和欲望,没有同情、怜悯和温情,就会沦为野蛮而冰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社会的进步,正存在于穷人与富人保持着对彼此生活的想象力所形成的互动张力中。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