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堡垒”处子秀

宝丁

表现“喷火”战斗机为第8航空队护航的绘画作品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英格兰北安普敦郡的波尔布鲁克机场，盛夏骄阳下原本垂头丧气的大片青草被气流裹挟得狂乱起舞，聚集在停机坪外的大批新闻记者不断按动手中相机的快门。时为1942年8月17日下午，12架号称“空中堡垒”的B-17E重型轰炸机列队整齐准备出发，世界空战史由此揭开了新的篇章。

“为什么轰炸机还停在地面上？”

自二战爆发以来，隔海相望的德国和英国就不断出动轰炸机打击对方，到了1942年，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这年的4月，美国陆军航空队全面进驻英格兰。

跨洋来到英国的是第8航空队，由战斗机部队和轰炸机部队组成，后者是主力。初到英国的第8航空队拥有两个轰炸机联队，全部装备B-17重型轰炸机，每个联队下辖3个大队，每个大队编有4个中队，每个中队由2个各有6架轰炸机的分队组成。

由波音公司打造的“空中堡垒”是欧洲战场上前所未见的轰炸机，机如其名，不仅载弹量大、机身坚固，而且自卫火力极为强劲。美国人自负地认为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轰炸机，骄傲的英国皇家空军也很难对此表示不同的意见。第8航空队正是带着这样的强烈优越感来到英国的：集结1000架B-17，对德国实施36次大规模空袭，然后便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纳粹占领下的欧洲大陆实施完全由美国人执行的第一次空袭？经过到达英国后必要的整备期，首次出击的时间表被一再制订，又因为各种原因被—再取消，5月、6月、7月……

8月5日在伦敦，盟军最高统帅艾森豪威尔、第8航空队司令斯帕茨少将和第8航空队轰炸机部队司令埃克尔准将齐聚一堂，再一次商讨行动方案，这一次会晤的潜台词是“不能再拖了”。艾森豪威尔告诉第8航空队的两位将军，华盛顿感到相当焦虑，而在埃克尔看来，“艾克显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由“空中堡垒”执行第一次进击的最新时间定在8月9日，交由第8航空队的第97轰炸机大队执行，目标是法国北部城市鲁昂附近的索特维尔铁路调度场，那里是德軍在法国北部的交通网的一处重要枢纽，距离法国海岸线大约只有55千米远。这次空袭将出动12架B-17，另派同一大队的6架B-17对法国滨海地区的一处目标实施牵制性行动，目的是吸引德国战斗机的注意力。同时，英国空军将派出一队“喷火”为轰炸初群护航，不过范围仅限于英吉利海峡上空。

第97大队成立于1942年3月，其第一架“空中堡垒”是在7月1日才到达英国的，在8月初整个大队可用的飞机数量只有约30架。在8月9日之前，这个大队已经完成了多次训练飞行，宣称为实战做好了准备。但是到了9日这一天，第97大队的“空中堡垒”仍全部停在地面上，因为大雨袭击了其驻地波尔布鲁克。行动被迫推后三天进行，但到了那一天，难以捉摸的英国天气再次扮演主角——行动再一次被推迟。

到了14日下午，第8航空队司令部接到了从华盛顿发来的电报，那是美国陆航总参谋长阿诺德将军发给斯帕茨少将的质询电报：“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的轰炸机还停在地面上？”

斯帕茨回应说最新的行动时间确定为8月17日，综合各方面的信息来看，那一天的天气将会比较理想。

历史性时刻

8月16日晚上，第97大队举行了任务通报会，年轻的飞行员、领航员、投弹手和机枪手们在最近几天中第三次坐进了简报室，从大队长弗兰克·阿姆斯特朗上校兴奋的表情来看，美国人期待已久的事情看来终于要发生了。

“明天的天气很好，”阿姆斯特朗以天气情况为开场白，“你们这些人真是交了狗屎运，创造历史的荣誉注定要属于你们了，别的大队不用再想了。”接着他详细介绍了此行的目标、路线、护航情况和德军防御配置等情况。

然后阿姆斯特朗话锋一转，讲了另一个重要情况，那就是指挥着驻英美国轰炸机部队的埃克尔准将，这次也会和大伙一同上阵。这个新闻在简报室里引发了轰动，机组们普遍对埃克尔的“说话算话”表示钦佩。

虽然并没有什么战斗经历，时年47岁的埃克尔已经在他的英国同僚中赢得了尊重，当然了他本人其实也是美国陆航的一名资深飞行员。战争打到这时，英国空军和德国空军都因为白昼空袭的损失过大而转为采用夜间空袭，而一到英国的埃克尔就坚持美国轰炸机将采取白昼编队轰炸，因为这样做的投弹精度显然要高得多。

1942年，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慰问美国陆军航空队的B-17机组。

埃克尔渴望亲身参与B-17这种“世界上火力配备最强的战略轰炸机”的出击，他的上司斯帕茨同样有此诉求。艾森豪威尔表示：可以允许你们飞，但不能两个人一起。于是埃克尔“抢先”宣称他将在第8航空队的第一次出击中身处第一架B-17的机舱中。同时，埃克尔也要求自己的参谋人员要积极参与到作战飞行中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规划行动。

当采访埃克尔的BBC记者发出“高级别主官以身犯险是否合适”的问题时，这位轰炸机将军回应道：“我不想让美国的母亲们认为我把她们的孩子送去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去的地方。”

到了17日下午，埃克尔准将果然现身波尔布鲁克机场，并登上了隶属于第97大队第414中队的“扬基歌”号B-17，他把自己的岗位定为机上的观察员。不过，这位轰炸机部队的指挥官并未身处“第一架B-17”中，当日打头的第一架B-17是大队长阿姆斯特朗的座机“熟肉铺”号。

当天15时14分，阿姆斯特朗的“熟肉铺”开始滑跑，这意味着美国轰炸机对欧洲大陆的首次空袭，在经过多次拖延后终于付诸实施。此后，阿姆斯特朗将成为战争小说和同名电影《晴空血战记》的原型，在影片中扮演“阿姆斯特朗”的是上世纪30年代的好莱坞男神葛利高里·派克。阿姆斯特朗的副驾驶员保罗·蒂贝茨少校也大值一提，3年后，他正是向广岛投下原子弹的那架“伊诺拉.盖伊”号B-29的机长。

在大队长座机的身后，参战的B-17依次滑跑升空，美国陆航在二战中的第一次战略轰炸行动开始了。超过30名英国和美国记者到场见证了这一时刻，在他们的注视下，最后一架起飞的B-17在15时39分升空，完成集结的轰炸机编队爬升至7000米高度，在“喷火”Mk IX型战斗机的护卫下向南飞越英吉利海峡。当天的天气果然非常好。

在英国某空军基地的B-17机组

“德国人……吃惊不小”

第97大队的B-17机群开始飞越法国海岸线时，英国战斗机掉头离开。那时，英国人提醒美国盟友提高警惕，因为英国空军的监听站刚刚监听到德国地面控制站称发现了“12架‘兰开斯特”。

在“扬基歌”号的无线电舱就座的埃克尔内心紧张，却不露声色，他深知此行的成败关乎未来第8航空队的整体战略，只有此行成功，他所力主的大规模白昼轰炸计划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他握住了身旁的1挺7.62毫米機枪，仔细搜索舷窗外的蛛丝马迹，不过阳光下的晴空一切安好，并无敌机的踪影出现。

“空中堡垒”机群在7000米高度上接近鲁昂，首度飞越敌军领空的编队保持得非常好，仍然没有敌机现身，只是德国人的高射炮弹开始在空中炸开，导致2架B-17先后轻微受损。距离此行目标尚有15千米时，重型轰炸机上的投弹手们就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铁道、厂房和仓库了。

随着打头的大队长发出准备投弹的信号，各架B-17纷纷打开机腹的弹舱门，投弹手们全神贯注地仔细盯着瞄准器。在“扬基歌”上，埃克尔已经钻进了炸弹舱，他要在那里观察投弹的全过程，尽管温度低至零下35度的气流强烈冲击，身着厚厚防护服的埃克尔全然不为所动。

编队中的“空中堡垒”纷纷投弹，大批500磅航空炸弹脱离弹舱依次而下，索特维尔铁路调度场瞬时被笼罩在桔黄色的爆炸光焰和浓重的烟雾中。进击的机群在这个下午一共投下了18.5吨炸弹，差不多有一半炸弹命中目标区域，德国人的铁路、火车头、修理车间和仓库等都受到了重创。考虑到这是部下的第一次出击，埃克尔对投弹效果感到满意。

直到B-17机群完成投弹开始返航之后，才终于出现了德国战斗机——3架Fw190爬升上来准备实施追击。其中2架德国飞机攻击了居于轰炸机队列最后位置上的“伯明翰闪电战”号，但在一番交火后便双双被B-17猛烈的自卫火力所击退。大队长阿姆斯特朗后来报告称：“德国人的行动显然是半心半意，‘空中堡垒如火刺猬般的防御火力，一定让他们吃惊不小。”

接近英吉利海峡时，埃克尔通过侧面舷窗清点部下，他高兴地发现参战的全部12架B-17都在队列之中，只是其中1架拖得较为靠后，它的左翼外侧发动机已经拉出了黑烟。就在那时，“喷火”的身影出现，英国人前来护卫旗开得胜的盟友返回基地。

埃克尔和阿姆斯特朗都兴高采烈，第8航空队青涩的机组们顺利达成了第一次飞越敌方领空的任务，他们成功地打击了目标，自身则无一折损。当日行动中仅有的人员伤情来自那6架执行牵制任务的B-17，其中1架轰炸机上的投弹手和领航员受了轻伤，原因是当他们的飞机飞回英国时，突然有一群鸽子撞上了机首，风挡玻璃破片导致了他们的划伤。

把白昼轰炸进行到底

在波尔布鲁克，斯帕茨和他带领的一大群军官，以及大批记者和工作人员正聚集在机场的塔楼和跑道等地，等着欢迎凯旋的轰炸机群。人们保持着谨慎的乐观，已经在现场列队的救护车和消防车则带来了一些不安的气氛。

快到19时的时候，在塔楼上的一名军官说他在远处看到了一个黑点。果然，B-17出现了，一架接一架，纷纷安全降落到了跑道上。从“扬基歌”号上下来的埃克尔和他的小伙子们受到了热烈欢呼，工作人员送上了三明治、咖啡和热香肠。埃克尔对斯帕茨说的第一句话是，看起来昼间轰炸的理念完全可行，毕竟这比英国人的夜间轰炸要管用多了。

8月17日的行动距离B-17直接打击德国本土的目标还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但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发端，标志着二战空战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英国报纸的热烈欢呼。而就在这次空袭的第二天，埃克尔收到了他的英国同行，执掌着英国轰炸机部队的“轰炸机”哈里斯发来的热情洋溢的祝贺电报，“我谨代表英国轰炸机部队的所有成员致以最衷心的祝贺。”

事后的航空侦察表明，几乎所有投下的炸弹都造成了某种程度的损害，德军在法国北部的交通网因此受到了打击，虽然并不十分严重。埃克尔在发出的行动报告中称，“空袭按照计划进行，我们都对这天的表现感到满意。”在和斯帕茨交流时，埃克尔高度评价了B-17，认定这是一种可以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实施深远纵深打击的机型，“我可以确定地说，德国战斗机飞行员在攻击B-17时表现得十分谨慎，甚至缩手缩脚。”

首战成功鼓舞了所有人，但所有人也都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就像埃克尔说的，“一小片阴影无法助你度过整个夏天。”8月19日，第8航空队就发动了第二次空袭。这是一次掩护行动，打击目标是德国空军在法国阿布维尔的基地，目的是把德国战斗机钉在地上，从而保障英加军队在迪耶普的登陆。22架B-17向阿布维尔投了弹，然后全部返回，然而盟军在迪耶普的登陆却以惨败收场。

第二天，“空中堡垒”在欧陆上空执行了第三次出击，12架B-17轰炸了位于亚眠的铁路调度场，再一次全身而退。而到第一架B-17终于被德军击落之前，埃克尔的部下已经成功地执行了9次空袭任务。

当然，随着任务密度的增加，深入欧陆距离的延伸，代价也变得越来越高。英国空军仍然反对昼间轰炸，英国首相邱吉尔还专门就此问题和埃克尔进行了探讨，但美国人坚持自己的决定。

从8月17日的处子秀到当年年底，第8航空队总计出击1547架次，只损失了32架“空中堡垒”，战损率尚不足2%，这组数据支撑了美国人把自己的白昼轰炸进行到底。这一年的12月，埃克尔接替斯帕茨出任第8航空队司令官，针对第三帝国的更大规模的白昼轰炸，继续轰隆隆地展开了。（1磅约合0.454千克）

责任编辑：王鑫邦

8月17日聚集在波尔布鲁克迎候B-17返回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