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卫兵
嘉靖二年(1523年),徐阶考中进士,被授以翰林院编修的职务。世宗朱厚□听从内阁大学士张孚敬(即张璁)的建议,想去掉孔子的王号,同时想降低祭祀孔子的标准,于是让众翰林讨论这件事。由于当时张孚敬大权在握,诸翰林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有徐阶一人站出来反对。张孚敬很生气,便把徐阶叫来训斥,未想徐阶并不示弱,与之据理抗争。张孚敬勃然大怒,大声说:“你想背叛我?!”徐阶从容说道:“背叛的前提是依附。我从来没有依附过你,何来背叛一说?”噎得张孚敬直翻白眼。
嘉靖年间,京师有个姓周的裁缝,技艺娴熟,颇有声名。凡是经他手裁制的衣物,穿在身上,无论长短、宽窄,均不差分毫。有个御史慕名前往,让他做一件圆角领(明代官员的一种礼服),周裁缝跪在地上,问御使的任职年限。御史不解,问:“做衣服为何要问这个呢?”周裁缝回答说:“小人问这个,正是为了裁剪衣物的需要。如果是初任官职,定会意气风发,身体就会微微后仰,做衣服时就要后短前长;等在职一段时间之后,心态稍微平静了,衣服就要前后一样;等任职时间久了,又想升迁时,就会表现得很谦卑,身体容易前俯,衣服就应做得前短后长。所以小人要问大人的任职年限,否则做出来的衣服恐怕会不合身。”
眼见国家败亡,柳如是劝老公钱谦益:“大厦将倾,国将不国,您是大明的重臣,只有以身殉国,才能保全名节,流芳百世啊。”听罢此言,钱面色惨白,默然无语。柳如是十分失望,于是疾步沖向栏杆,欲投身院中荷花池里自尽。情急之下,钱一把将其抱住,声泪俱下,苦苦哀求,并满口答应一定殉国。钱于是遍告亲朋故旧,亲自率领家人载酒泛舟,并于船上宣布:将效法屈原,投江报国。一番豪言壮语之后,钱谦益开始寻找跳水的地点,然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游荡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眼瞅着夕阳西下了,钱谦益凝望着西山的落日风景,伸出手摸了摸湖水,嗫嚅道:“水太凉,怎么办?”
海瑞任应天巡抚时,大刀阔斧,整顿官吏,结果力度太大,属下们都很有怨言,于是便弹劾他。海瑞上疏为自己辩驳,其中有“举朝柔懦无为皆妇人”之语。内阁首辅李春芳听闻,很不以为然,有次对一个来访的扬州贡士说:“海瑞在疏中说,举朝皆妇人,那我岂不是一个老太太了?令人惶恐啊。”贡士说:“只此‘惶恐二字,便知大人尚有大丈夫气概。”李春芳闻言,默然良久。
明初将领荣昌伯陈贤的儿子陈智,在明宣宗时曾任都御史,性情偏执急躁,动辄鞭打下属,几乎没有一天不发怒的。洗脸时,须得有七个人同时侍候:两个人揽着衣服,两个人揭开衣领,一个人捧着脸盆,一个人捧着漱水碗,一个人拿着牙梳。服侍稍微不周到,陈智便一巴掌打过去,他每次洗完脸,都会有三四个人挨打。陈智平时静坐,如果有人从旁边经过,发出脚步声响,陈智的鞭子立刻便挥过去。有次他让一个下人为他剪指甲,结果下人不小心,指甲刀掉在了地上,陈智赫然起身,连打带骂,将下人轰了出去。一会儿,陈智气消了,自己起座去拾指甲刀,却又想起那个下人,于是用拳头狠劲砸地面好几下,好像在惩治那个下人一样。有人劝告陈智,让他切记少发怒,陈智满口答应,还让人用木头刻了“戒暴怒”三个字,摆在自己面前,以示警戒。可过了不一会,陈智就因为一件小事迁怒手下,早将警戒忘到脑后,顺手拿起那块木头就打,等怒气消了,看到木刻上的字,才又有了懊悔之意。
景泰年间,兵部尚书陈汝言退朝时,遇到了太子洗马刘定之。陈于是戏言:“你在洗马所供职,每天洗多少马?”刘定之答道:“马厩里的马都洗了,唯独大司马洗不得。”闻者为之绝倒。又一日,兵部侍郎王伟亦戏之:“先生一天洗几匹马?”刘定之答道:“大司马已经洗干净了,少司马正在洗,还没洗干净。”闻者为之噱然。杨文懿任太子洗马时,有次请假回家,路过一个驿站,驿丞不知洗马为何官,问他:“公职洗马,日洗几马?”杨文懿说:“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按:太子洗马,一作太子先马,即太子的侍从官;兵部尚书,别称大司马;兵部侍郎为兵部尚书的副手,亦称少司马。)
明孝宗朱□樘非常留心政事,对大臣们也很礼遇。而且朱□樘的口才非常好,有时甚至一天三次召对大臣,让他们回答有关政事或者经义等方面的问题。召对之频繁,达到了明朝历任皇帝的顶峰,也与他的父亲、明宪宗朱见深形成了鲜明对比。朱见深因为有口吃的毛病,所以很少召对群臣。有一天,不知为何,朱见深突然心血来潮,召大臣万眉州、刘博野、刘寿光等人觐见,想问询一下时政,结果吭哧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诸大臣于是只得叩头山呼万岁,以掩饰尴尬的场面。自此,朝野上下都谑称朱见深为“万岁相公”。
景泰年间,于谦任兵部尚书,侍郎项文曜整天巴结他,而且极尽能事。每次候朝时,项文曜都要趴在于谦的肩头耳语,好像很亲密的样子,一点也不顾忌其他人是否在场,退朝时也是如此,简直与于谦行坐不离。当时那些大臣们都私下里说项文曜是于谦的妾。
明世宗朱厚□在西苑召太医院使徐伟察脉。朱厚□坐在小榻上,龙袍垂到地上,徐伟不敢上前。朱厚□问原因,徐伟回答说:“皇上的龙袍在地上,臣不敢靠近。”朱厚□于是拽起龙袍,伸出手腕来让他上前号脉。号脉完毕,朱厚□竟然下了一道手谕给群臣,说:“徐伟‘地上一词用得准确,地上的是人,地下的是鬼。足见他对朕是很忠诚的。”徐伟当时本是说者无心,听皇上这么一解释,才彻底领悟此中真谛,一时激动,竟喜极而泣。
(冀雨欣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大开眼界:1368—1644明朝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