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与希望

2018-07-27 11:27刘芳池吴荣兰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4期
关键词:麦卡锡马克人性

刘芳池 吴荣兰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6年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Z16JC053)阶段性成果。

摘 要:《路》是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的第十部小说,描写了一个荒芜黯淡的末世现象,和一对无名父子在当代文明消逝殆尽的人类相互残杀中的品德选择。本文对小说中末日世界的暴力与绝望做了详细的文本分析,包括父子关系与矛盾、人性在绝境时的善恶搁置、父子行为与言语分析,探讨人类所面临的艰难的善恶观与道德选择,和希望与信念的重建之路借以挖掘作者在这一后“9·11”启示录式小说所表达的永不言弃的以“善”为核心的人类救赎主题。

关键词:《路》;末日世界;救赎

作者简介:刘芳池(1997-),浙江舟山人,浙江树人大学在读生;吴荣兰(1983-),福建泉州人,浙江树人大学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后“9·11”小说。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4--03

引言:

科马克·麦卡锡可谓是美国当代作家中不可忽视的一位,被各路评论家们誉为海明威及福克纳的继承人,文学评论家布鲁姆称赞麦卡锡是“梅尔维尔和福克纳杰出的继承者”[1] P1,评论界普遍认为麦卡锡是把后现代主义思潮引入美国南方文学的先驱之一。他素以描写“血淋淋事件”著称,堪称文学史上描述野蛮行径的集大成者,在他先前的作品中,血腥无处不在,在暴力中拷问着人类道德底线,甚至令部分初次接触他的作品的读者感到无所适从。而《路》被广泛视作麦卡锡作品第三阶段:后启示录时代写作的开始。这本小说讲述的是地球经历核子爆炸几乎成为废墟一片,在这世界末日之时,人类间信任荡然无存,只剩掳掠和猜忌,一对幸存的父子在荒芜的世界开始漫长而望不到前路的历险,一路向温暖的南方前行,寻觅新的栖息地。途中的种种经历对父子之间感情进行直白而真切的刻画,对末日下人性的脆弱和丑恶淋漓尽致的展现,和对人类未来之路寓言式警示,无一不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一、末世的暴力與绝望

《路》不再是以往小说中邪恶和暴力的主题,而转变为人性与道德,但是大多数评论家和学者在研究中个指出,《路》中世界与人类濒临崩溃,因此它也可以称作麦卡锡作品中关于暴力和毁灭的顶峰。在小说中,整个世界回到了混沌的本初状态,“万物都失去了支撑。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无所依靠。仅靠一口气熬着,一口颤抖的、短暂的气”[2] P7城市、乡村、海滨和内陆上空都弥漫着糟糕的空气,城市被摧毁,钢筋水泥融化,自然界中的万物更是难逃一劫,当父子俩来到一个湖边时,孩子问:“湖里面有鱼吗? ”父亲答曰:“湖里什么都没有”[2] P14当儿子回忆一年冬天他和叔叔被在尸骨般惨白的桦树和乱石堆包围的湖边划船,都这成为了“他童年最完美的一天”[2] P9小说中父子所见的屠杀和猎食的场面更是令人胆战心惊,“床垫上躺着的是个男人,两条腿从屁股下面齐齐被截了去,剩下的腿根子黑糊糊的,烧焦了,发出一股恶臭”[2] P88,“这一切残酷地展现给人类一个完全崩溃的生存环境,令人畏惧和恐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3] P69,而隐藏在同类相食的血腥背后的则是人性的泯灭和文明的消逝,世界退化为荒野,人类的精神世界也不能例外的成为一片荒漠,英国小说家戈尔丁说《蝇王》“企图从人性的缺陷中追溯社会弊病的根源”[4] P8,使人类陷入困境的并非来自外界的破坏,而是来自人类自身,来自人性深处难以抑制的恶。

食人族们结队而行穿梭在废墟中,踩踏在遍地的尸骨上,让父母看着自己的子女被捕杀。在这样的荒原中,生存比死亡可怕,经历灾难和痛苦,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老人伊里或者,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因为“这里除了死就什么都没有了”[2] P150,孩子的母亲宁可饮弹自杀一了百了也不愿或者生生折磨,用倒数第二枚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孩子的父亲即使一遍遍对孩子说着“我们不会死”,也还是在食人者逼近时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孩子。

麦卡锡擅长刻画身处绝望中的人,无论是悲剧中的绝望《老无所依》还是绝望中的希望《路》,他自始至终都仿佛在设定一种场景:身在绝境中的人们到底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会做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境况。以《路》的末日主题来看,大多文学作品似乎都需要一个英雄来撑起整个文章,而《路》最不同于其他末日作品之处在于小说中不存在“英雄”。小说中的成年主角父亲和诸多小说中的英雄角色一样,勇敢、冷静,孤身带着年幼的儿子顽强地行走在荒寂又充满危险的末日星球,让人下意识的为他穿上一件“英雄”的衣服。而阅读下去,则会发现,科马克并没有一丝丝将父亲刻画成出英雄形象的意图。面对世界末日下随时可能来临到临的死亡,为了寻觅食物,男人曾经来到过一间废旧的地下室,进去之后发现地下室里有一群赤裸的男男女女和被烧糊了腿根子的可怜男人,这些被困的人们向父子俩苦苦求救,而父亲看见后第一反应是赶紧带着儿子离开而不是选择冒着危险救助被困的人们。在金庸先生著作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作为英雄存在的郭靖说过:“但凡是英雄,当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而绝非比较个人的成就武功。”当然,在《路》的大环境下父亲不可能成为“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大英雄”,然而在面对坏人摈弃人性肆意妄为时,教导儿子以善为先的父亲,对恶行避而远之且坐视不管,这是他迫于生存,精神世界发生变化的结果。

二、善恶观与道德选择

麦卡锡笔下的父亲,遵循的是“不作恶就不能算是坏人”,而这一点也与文中的儿子形成了反差。在《路》中,常会有这样的片段,儿子想伸出援手给予那些看上去比他们更需要帮助的人们一些力所能及都帮助,可父亲每次都出于自保而不曾答应。在他看来,要想在末日世界中顺利生存并不能依靠原先社会的互帮互助,而是需要相互躲避,甚至说是努力秉持住内心的善,不去伤害别人的利益。这样就类似于《三体》中的“黑暗丛林法则”,宇宙中的各大文明之所以不见面,是由于同在一个黑暗丛林之中,在尚且未知对方善恶之时,最保险的原则便是双方各自躲避不见。在文中便是:在这个物资奇缺,人性泯灭的环境下,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免与人类的接触,无论是好人或是坏人,这不仅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冲突,也暗示了父亲心中对人类的信任危机。在路中,孩子经常询问父亲,“咱们是好人吗?”、“咱们不会吃人吗?”[2] P160这些看似浅显的发问,在小说的背景中成了一个个来自灵魂上的扣问:怎样活下去?怎样在逆境甚至绝境中有尊严有原则地活下去。

起初,在如此看似已然被上帝抛弃的绝境世界中,主人公父子在前往南方温暖海岸的途中不断做着善与恶的艰难选择,父亲始终心怀戒备,路途中他一概避免与人类的接触。在儿子的影响下,父亲渐渐鉴定了对善良的信仰,并用行动做出了证明:帮助伊里,将食物分给老人,原谅盗贼……父亲切切实实的身体力行的对“我们永远都是好人”做出了自己的表态。

知名社会学家贝格尔认为,“人不能离开他人存在,因为人是在于他人的对话关系上建立起自己的属于自己的世界”。[5] P94他们的路很长,希望很渺茫,但总算还是有的。父亲一点点地把爱关注到孩子的信中,即便他死去,精神上的东西是不会消亡的,基础的道德观念和立身之本,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父亲终究会松开握紧孩子的手,但孩子身上始终会有他的影子。他们的路很长,没有时代背景没有名字的两个人,只有一个模糊的不知结局的目的地南方,似乎是身边的每一个容貌不清晰的人包括自己都曾经度过的岁月。漫漫长路,所有的人都在行走,或许遇到荆棘或许迷失方向,但坚持原则确定方向总会有一个第二天醒来让自己坚持活下去走下去的理由。

男孩带着火种,他也就成为了希望,父子俩靠着这股信念的支撑,才勉强一步一个脚印的步履艰难的走下去。可在为读者留下希望的同时,却也不忘描述种种的绝望,人类相食,尸首遍地,侥幸存活着的人们生存得像是行尸走肉。上帝也无法估量人类的力量,那里面有太多创造性与毁灭性。以此在小说的结尾,科马克麦卡锡与以往不同的给了读者希望:在父亲受伤辞世后,孩子竟遇到了善良的人们,接着跟随他们继续在末日世界中寻找救赎。

作者的真正意图大概也就在这里,他想告诉读者的是:最可怕的不是地球毁灭,而是人类本身失去了对前路的希望,丧失了自身的信念,撇弃了人性中的善,“讴歌人性的真善美才是作者创作的真正目的”。[6] P136

父亲是那个男人,他心里也有一个那样的男孩,他的心便是自己肉身与这世界之间的屏障。“上帝的呼吸就是他爸爸的呼吸,虽然上帝的呼吸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直至地老天荒”。[2] P236

三、希望与信念重建

在男人和孩子的对话中,“火”、“火种”频繁的出现,代表火的神话英雄也频繁地出现于父亲的故事里。当父亲受伤,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时,与儿子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你得接过火种

我不知道怎么做。

不,你知道。

真的有嗎? 那个火种?

有,真的。

在哪儿? 我不知道在哪儿呀。

不。你知道的。就在你心里面。火种一直都在你身上。我能看见。

我真的很害怕,爸爸。

我知道。但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很幸运的。我知道的。”[2] P229-230

事实上,在此时,火已经与希望和信念同义了。

文明崩塌,人性丧失,在这片满是谋杀和抢劫的大路上,只有荒野中一丝丝摇摆的微弱火苗始终伴着父子。这星星点点的火苗也是小说中唯一隐喻着希望的暗语。这条向南之路太过冰冷漫长,一丝希望就如一丝微弱火苗般找不到前路的头。每个人都在困境中挣扎着生存。死亡是瞬间的痛苦而生存却需要更多心灵上的斗争。寻找末日绿岛的过程显然过于阴暗,但明显仅仅描写阴暗并不是科马克麦卡锡的目的,他的真正用意显然在于某种救赎而非浅显描述世界末日可怖:救赎来自于儿子象征的若隐若现的希望。男孩在世界浩劫后出生,他不属于那个已逝世界,因此在父亲看来,男孩是“一个弥赛亚” [7] P19,是这个末日世界中亚当般存在的人,他具有人性的善,尽管未曾上过学,却懂得关心父亲,想要照顾路上途经的需要帮助的人:同情被雷劈到的男人,担心一闪而过的小男孩,关心跟随他们几天的狗,可怜老人伊里……甚至还恳请父亲不要伤害偷他们东西的贼,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孩子认为“这才是好人应该做的事。好人总是不停尝试,不轻易放弃”,男孩以性本善的道德坚守给人类带来救赎希望,“人类文明毁灭了,但人性的光辉犹在,道德的坚守成为人文主义精神的核心实质。”[4] P10

麦卡锡曾说过:“没有流血的人生并不多见。”由此可见,某种程度上麦卡锡的确是一名悲观主义者,他相信所有的灾难都是人类自身一手造就的,同时在这样的灾难前段,他并不认为会有上帝这样的救世主的出现。就像在小说中,麦卡锡假借父亲之口对儿子说:“第一要保持警惕,第二才是怀有信念。”结合麦卡锡先前作品中的冷酷风格也不难看出他的真实用意便是如此。然而,《路》不仅仅讲人类面临的困境前景化,同时强烈的传达出一种对渴望希望和信仰的意念,赋予儿子在父亲去世后还能继续前行的希望和勇气的是父子俩在末日中意识到和重新建立的信仰,就是心怀善良,广博的爱心和善意的传播最终能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正因为那些不抱有任何希望的人.才有希望存在。”

结语:

人们常提出这样的疑问:抉择生存还是选择死亡。但在小说《路》中科马克麦卡锡却将“选择生存抑或是放弃人性”这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这才是真正需要考虑的。当生存日常最为棘手的难题,又有多少人会去严格要求自己必须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从这个视角来反推小说《路》,便能更清晰的了解整本小说的作者想要表达的含义。

《路》是“一部带有科幻色彩的后启示录小说”,即“描写大灾难后的世界、幸存者心理的折磨,以及被遗忘或神化的灾难前文明世界的小说,是科幻与反乌托邦的结合体。”[8] P69-70它虚构了一个地球文明的末日世界,意在将“9·11”事件后蔓延整个西方世界的焦虑、迷茫和恐惧感用寓言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对西方现实世界进行更多的反思。在微弱的希望曙光之下文本处处流露着一种绝望的悲剧色彩,富有寓言性,具有极强的隐喻力量。麦卡锡的《路》之所以命名为《路》,浅层的意义是路象征着在地上行走,沿路会有更多的食物,而隐含在深处的更具象征性的意味则是人类文明,是几乎消失殆尽的人类文明,父子俩在路途中行走,就等同于行走在文明的经络中,行走的每一步都提醒着自己,即使目睹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不要忘记自己还是个人,不要抛弃人类该有的良知和道德。

参考文献:

[1]Bloom, H. Cormac McCathy [M]. New York : Infobase Publishing, 2009.

[2]科马克·麦卡锡. 路[M]. 杨博, 译. 重庆: 重庆出版社, 2009.

[3]余依婷. 科马克·麦卡锡小说《路》中乌托邦的颠覆与重构[J]. 西南科技大学学报, 2014 (2): 69-71.

[4]王维倩, 孔繁霞. 生命来路的回望—科马克·麦卡锡《路》的科学人文主义思想探析[J]. 当代外国文学, 2016 (4) : 5-12.

[5]张小平. 在混沌的边缘--论麦卡锡小说《路》中的不确定性[J].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 2015 (5): 92-98.

[6]李碧芳.从《边境三部曲》看科马克·麦卡锡的哲学生态观[J]. 大连海事大学学报, 2009 (6): 134-137.

[7]王维倩. 圣杯何在—科马克·麦卡锡小说《路》的圣杯母题解读[J]. 当代外国文学, 2014 (3): 15-21.

[8]方凡. 绝望与希望: 麦卡锡小说《路》中的末日世界[J]. 外国文学, 2012 (2): 6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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