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牛韬(1993-),女,汉,山西太原人,山西财经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生。
(1)
阿韬在大城市工作,每天要乘坐2小时地铁,在半梦半醒的肉碰肉时间过后换乘能挤碎肾的831路公共汽车,然后百米加速冲刺到公司打卡机前,开始一天忙碌的生活。
阿韬有一个心仪的姑娘,合租室友,南方人,生的水灵。然而自己月薪9千,房租3千多,有车有房太过遥远,连租个房车去旅个游都太过奢侈。那三个字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尽管她每次抱着笔记本来找他修的时候,他心中的大侠就威风凛凛地站在山巅睥睨人间。
后来,姑娘嫁给了他,当然,这是在他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积蓄在一个三线小城付了一套不過百平的首付之后。
新婚那一晚,他抱着她,在进入她身体的前一刻,他看着她,轻轻地问了一声“你爱我吗”,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一切结束之后,他吻着她左乳下面心脏的位置,轻轻地,和着她心跳的节奏,他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把头慢慢地窝在她腋下,蜷着身子,好像回到母亲去世前儿时的安全感。他把手放在刚才吻过的位置,濡湿的体温像是要把两个人的肌肤粘在一起,和心脏一起微微跳动。他带着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呓语般的又问,“你爱我吗”。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爱不爱他,但他永远会记得婚礼当天,她的家人在当地最高级的宾馆摆酒设宴,她的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这个穷小子的时候,那轻蔑的眼神。“你愿意娶她为妻,无论富贵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怀里的男孩子呼吸渐渐均匀,沉静下来,也许是进入了梦乡。她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清亮的大眼睛看着头顶的白墙,她想着他的话,早在他没有问她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她其实并不爱他,只是敲着键盘的那一双秀气的手诱惑了她,那么她还会不会嫁给他?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他?
卧室的天花板并没有吊顶,不像她娘家的房子装修的精致,月光渗进没有遮光布的窗帘,稀稀拉拉撒了她一脸 。外环的车马声也渗进来,她闭上眼,嘘声说了句“重要吗”。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只觉得那三个字回答了她自己,现实便是如此,何必非要问那么一句呢。
睡梦中,她又觉得左乳下缘一片濡湿,那液体却并不温热,冰冰凉凉像是要流进心脏里去。他依然蜷缩在她的左边,并没有在哭,也没有在伤心,他只是在流泪,微笑着流泪,仅此而已。
翌日,还有后面的许多个日子,他再也没有问那一句“你爱我吗”,只是把没有公主命的她宠了一身公主病。
(2)
“韬”,是干将莫邪的剑鞘,锋刃其中。
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个分裂的名字,就像一棵生了根的树却长了羽翼渐满的翅膀,树根纠缠着大地,翅膀却渴望飞翔。
只需要一滴水,一滴水我就能活下去。她就是那一滴水,从我看到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就是我要的那一滴水,我却不曾想,那一滴水有毒,终有一天会要了我的命。
在这个海滨小城,物价不高,只要足够努力,日子就不会过得费力。身边有个如水的女人,我感激上苍。但是有时候,我只想拿一把冰锥,把她眼中那一汪泉水捅成流着黑血的蜂窝煤,比如现在。她正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窝囊废,扶不上墙的烂泥,有爹生没娘养的怪胎。我依旧微笑着,沉默。
然后我听到一个女人说,“韬,对不起,可是你不要这个样子看着我,我害怕。”
当初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夫妻会争吵不休,耗尽一生做彼此的差评师?后来我明白了,因为爱情就是被玫瑰扎瞎了眼,所以疯狂和痛苦才如影随形。就像我的父母,遇到彼此之前像是两颗朽木,也许他们发现对方像极了自己,所以迫不及待地让婚姻的铁丝把彼此捆牢,想要挣脱时才发现,当初的希望滋养的树根,早已缠绕在一起揪住彼此不放,彼此谩骂,彼此折磨。再后来,再后来,某年的一个黄昏,我一如既往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计算着数学语文作业各需要多长时间完成,然后,我听到前面一堆人仰着脖子在喊,“怎么还不跳啊”“快跳啊”,我下意识地朝上看,然后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就跳了下来,我很确定那个女人跳下来之前,冲我笑了。而那个窗口是——我家。不会的,不会的,我退后,然后飞奔,家门是开着的,我叫“妈妈,妈妈”,然后瘫坐在地上尖叫,哭泣,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所以,我发誓,就算做尽一切,都不会娶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不要,我不要。
然而现在,我却忽然回忆起了那个场景,想起她站在高楼上冲着我笑,她算准了那个时间,也看到了我,那个红色的书包,那么亮,那么贵,那是她送给我的,16岁的生日礼物。尽管我不喜欢,我还是会每天都背着。我以为她喜欢,在家里的一切被父亲砸碎时紧紧抱着我的她喜欢,所以我就一直背着。那个书包红的那么鲜艳,就像是我跌跌撞撞挤开人群跪倒在她身边,她的血被白色婚纱衬得那么鲜艳,然而夕阳的光已经被高楼遮盖,周遭暗淡,她的体温溜回了大地,一片冰凉。我双眼已经哭的红肿,却又努力隐忍压抑,眼球就要被泪水胀裂,我红着眼看着这个雾蒙蒙的世界,忽然我听到自己笑了,一种陌生的古怪的笑声,轻飘飘的,像是从灵魂里溢出来的诅咒。
就像现在,我看着我的爱人,歇斯底里骂我的,爱人,我看着她哭花了的妆容微笑着,沉默不语。
我看着她哭闹,抽噎,然后扑过来抱着我,说爱我。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