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妮
“俄罗斯世界杯,中国除了足球队没去,其他基本都去了。”这是白岩松近期最火的一个段子。最近,这位央视“名嘴”现身自己的“新书”发布会,穿着很随意,段子却没断。他在现场放了一段书里附送的视频,随后说,“我刚发现,视频里我连妆都没化。都说天生丽质难自弃,我是‘天生劣质,主动放弃,没人关心我长成什么样。”的确,人们更关心的是他在说什么、想什么。现场很多观众问他,如何做到客观冷静、洞悉事物的本质?“非常简单,只要你没有私心就容易客观。让我猜世界杯的比分,只要不是我喜欢的球队,我大致都可以猜对。只要是我喜欢的从来没对过,因为感情就是一种利益。”谈到如何做一名好记者,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作为一个新闻人,如果你有私货,还想客观公正,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一件外套。”今年正好50岁的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是“好奇”。“在硅谷,真正成功的创业者五六十岁的偏多,中国什么时候能不把创业全部当成年轻人的事业?就跟不把志愿者都当成青年志愿者一样。”白岩松希望十年后,自己要努力地去做一个可爱的老头。“中国想要可爱,一定要有好老头、好老太太。”
30,40,50
环球时报:时隔多年,此次推出《痛并快乐着》《幸福了吗?》《白说》的全新扩容版,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岩松:这次三本书再版,突然提醒我时间过得太快了。重新整理这些文字的过程就是一个跟岁月对话、跟自己对话的过程。《痛并快乐着》是我32岁出的。30岁最大的人生感受是做减法,30岁之前要玩命做加法,要多尝试,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种可能,也不知道命运将会给你怎样的机缘。30岁左右是人生要做一次减法的重要时机。因为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你,也不是适合你的所有事都该去做。八条线拴着你,你能跑多远?我29岁就被破格提成“高级记者”了,掌声也很多,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我当时是三个栏目的制片人,我在一夜之间都辞了。那时我可以做体育、娱乐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我发现我只能做新闻,也最该做新闻。那时我有很多升职机会,我拒绝了,回到普通新闻工作者的位置上。我单纯了,也才成了今天的我。
42岁我出版《幸福了吗?》。中国有一句话叫四十不惑,我觉得现今这个时代40岁恐怕困惑是最多的。这本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走过40年改革开放的中国,在物质方面已经给予大家足够多的东西,但焦虑和困惑并没有减少。原来,在物质上脱贫相对容易,但精神上富裕起来很难。40岁左右要多跟自己聊天,我很庆幸在三十六七岁走进了《道德经》的世界。但是,如果周边环境不改变,你会幸福吗?你心情舒畅地走出家门,到处是乱闯红灯的,你买个东西是假的,打个疫苗都……我有八个字说得比较重,“道德赤字,人性亏损”。中国人如何学会由一个小老百姓变成一个公民,这是我在40岁时既问给自己,也问给这个社会的重要命题。
20岁容易活在明天里,50岁容易活在昨天里。我觉得50岁最大的收获,就是善待每一个今天。50岁另外一个重要考验,就是你要做一个怎样的既得利益者。我呼吁所有的既得利益者,能成为像年轻时帮助过你的人那样,而不是成为阻拦别人实现梦想的人。十年后,我要努力地去做一个可爱的老头。体形保持得好一点,多穿好看的衣服,别在孩子眼中成为讨厌的父母,依然愿意为年轻人挡风遮雨,我觉得60岁是美好时光的开始。
环球时报:三本书的影音增值版构成了您的自创图书系列品牌“FromBai”。立体出版的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白岩松:《幸福了吗?》和《痛并快乐着》,每一章后面都有一个二维码,一扫就可以看到视频音频,记录了我现在对当时写的内容有什么新想法。这个玩法诞生的原因是出版社说纸价涨得厉害,能不能在涨价同时让这本书增值?更重要的是,要去思考在互联网时代书该怎么出。我认为未来的图书出版时代可以立体化、多媒体化。比如,《红楼梦》再版时能不能把周汝昌、刘心武、蒋勋等学者对《红楼梦》的看法以及对关键章节的点评以立体的方式附在书里?我觉得图书出版时代应该向3.0版挺进了。
越是好记者,越是艰难的
环球时报:很多央视“名嘴”转行做投资、做官员,但您依然在做新闻、做主持,是什么吸引您留在这个行业?
白岩松:吸引我留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就是工资低、风险大、活儿累……当然这是开玩笑。任何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我的道理就是,我是学新闻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适合干新闻的。这个时代不缺变化,有时偶尔不变也挺好。18岁时我在大学读新闻系,那时我希望成为最好的记者,今天我依然在路上。很多人问,白老师你怎么还在CCTV?因为我想成为好记者,因为新闻现在还在这儿。每一个人都偶尔要拿自己的18岁来问问自己,你是当初自己要活的那个样子吗?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环球时报:好记者的标准是什么?好记者会被好好对待吗?
白岩松:我觉得一个最好的记者首先要有社会良心,第二要有知识储备,第三要长跑,不能跑一百米就走了。真正的好记者都是从枪林弹雨和无形的枪林弹雨里出来的,要冒相当大的风险。全世界的好记者从来没有被花天酒地、好吃好喝地招待、享受超级高的工资,新闻历史中没有这样的事。越是好记者越是艰难的,也正是越艰难他才成为好记者,事后我们才会为他点赞。想被好对待,不要当好记者。有很多原本有潜力成为好记者的人,因为特别想得到好对待,最后成为很烂的记者。
短是为了更好的长
环球时报:您在新书序言中引述了一名专家的话:20年后记者这个职业会消失。全民皆记者、皆自媒体可能吗?
白岩松:我在序言里转引这句话,就意味着我持反对态度。很多人会说,未来医生是不是可以不用存在了,因为技术越来越发达,一扫描什么病都知道。我说,未来诊断靠大数据,治疗要靠医生,因为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大数据从来不解决个人数据,99.9%的人用这个药都可以治,偏偏你遇到的这个人是0.1%。为什么医学这个行当让所有从业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为个体太复杂了。我很高兴看到自媒体在一片空白的地方长出来,但恕我说句得罪人的话,自媒体的这个“自”跟人性结合在一起决定了它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期待的媒体。因为他都在考虑个人利益、点击量,你没发现很多自媒体头几天相当自媒体,后来就变成电商了?媒体是有规律、有规矩的,很少有自媒体能长期地去做媒体的事。但是,如果承载自媒体的平台能担起相关责任,和自媒体结合在一起的话,会成为未来非常不错的媒体方式。
环球时报:抖音的异军突起,让人们看到短视频的巨大市场。短,一定是未来趋势吗?
白岩松:我觉得短是为了更好的长。如果所有东西追求的只是短,它的寿命一定很短。大家都玩短的,问题疫苗的事情就会不断出现。想想过去几十年,我们经历了多少与新技术有关的热门词汇,今天还记得几个?我认为今天一切新锐的东西十年后都变成传统的,技术、介质不断会变,但最核心的与人性有关的内容很少变。真正的内容为王,将来应该是最被尊重的一种规律。我们现在听一首歌没有耐心,一首歌听两句不好听,马上海量的推荐就来了,弄得现在做歌的人上来就做口水歌,马上把你抓住。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是华语流行乐最伟大的时刻,那时买一盘磁带5块5,我一个月伙食费才30多块,一盘磁带我起码听20多遍。创作者也有耐心,这是一种良性互动。有人问李宗盛,为什么现在的歌这么难听?他没有直接答,他说,流行音乐是时代的反映。现在手机正在成为我们的手铐,看短的东西多,慢慢人也会变得短视。如果大家都只是娱乐至死,可能相当大的比例会是这样。但我觉得这个民族不会让人那么失望。我相信,吃饱喝足的中国人不仅仅会开始跑步,也会让自己的思想走上一个更长远、更有大格局的方向。就像我每次看到路上加塞的时候都会沮丧,但一转眼我就会乐观,因为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我希望接下来的转变会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