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夫
我本来不喝茶,三十岁以前写文章时,只喝白开水,从早晨写到晚上十一点,大概要喝两暖瓶水。
1956年,我到南京,每天和叶至诚在一起开会,老叶待人很客气,每天早晨他泡茶的时候,都要向我的杯子里放点茶叶。就这样喝了一两個星期。回到苏州再喝白开水,就不行了,觉得没味,只好上街买茶叶。从此,除烟酒之外,我又多了一个嗜好,苏州人所说的“三打响”算是全了。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三打响”就只剩下“一打响”了,我是烟戒了,酒也喝得少了,只有茶还是朝夕相随。回想起来,这几十年,我与茶相交,还真是获益匪浅。茶小像酒,会误事,也不像烟,会造成了肺气肿。当然,我与烟酒也都是好聚好散,也要感谢它们陪我度过了那么多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记得在嗜茶之初,为了节省开支,我都是去买茶末。苏州加工茶叶,出产茶末,那时候只卖几毛钱一斤,买的人很多。店里的茶末一到,那些只喝得起茶末的人便会相互转告“茶末来了”,可见这茶末是很受工薪阶层欢迎的。
我生平喝过一次好茶,不是在国宾馆,也小是在长城饭店,而是在东山湖畔的一个小山村里。那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到东山去玩,走得又饥又渴。忽逢一农家,就进去讨茶喝。那时碧螺春刚下来,我们请农家的老者抽好烟——中华牌;那老者一高兴,也请我们喝好茶—一碧螺春。
老者用瓦壶汲溪水,用松枝煮沸,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注满沸水后,抓一把新制的碧螺春放在沸水里。哦,那是我生平喝过的最好的茶!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喝过比那次喝的更好喝的茶了。
慢慢地,我也不买茶末了,要买新茶。绿茶的好与不好,首先不必去问是否名茶,什么等级,而是要问新的还是陈的,上等的陈茶和下等的新茶都不能比。隔年的陈茶不仅是没有香味,连汤色都是浑的。所以说,绿茶的保鲜是个大问题。
每年春天,当绿色重返大地的时候,我心中就惦记着买茶叶了。每年的买茶都是件大事,因为如果买得不好的话,虽然不是遗憾终身,却也要遗憾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