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文清丽,陕西长武人,1986年入伍,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北大艺术学院艺术系,曾在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第二十八届深造班学习,中国作协会员,现任《解放军文艺》副编审。曾在全国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出版有散文集《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等六部。在军内外获奖数次。
事情起因纯粹是个玩笑,没想到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
那还是一年前的一个春夜,柳一然约闺蜜江诗雨在鹿港小镇聚会。当时,江诗雨与丈夫刘纯刚闹了点小别扭,便直接从单位赶到位于河边的饭馆。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到附近的崇光百货转了一圈,时间到了,又转了十分钟,柳一然一向迟到,也不知道她到哪了?江诗雨刚想给柳一然打电话,柳一然电话就来了,问江诗雨在哪,说自己到饭店没找着她,江诗雨为了挽回自尊,说,我刚下出租,马上到。
江诗雨到时,柳一然已给她俩点了必吃的芒果冰沙、菠萝油条虾、筒仔米糕。其它让江诗雨点,说自己评上了优秀新闻工作者,要请好朋友吃饭,吃什么,随便点,钞票大大的有。
江诗雨一向随和,说该点的你都点了,就这样下单吧。两个好朋友一月没见了,便天南海北地各自汇报了自己的近况,有高兴的,有伤心的,反正好朋友之间嘛,啥都不隐瞒,说完了,一切烦闷也就没起初那么了不得了,所以,韩剧里说,好朋友就是对方的情感处理器,一古脑倒出来,让对方吸收,吞纳,消化,然后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江诗雨跟柳一然既是大学同学,又是老乡,同一个宿舍呆了四年,又一起分到省城工作,两人无话不说。两家虽然离得远,可从不影响她们的密切交往。江诗雨的丈夫刘纯刚在大学里当历史老师,柳一然的丈夫陈之永是市府部门的小处长,虽然职务不大,但手中掌管着全市的房产。两家相聚,基本都是陈之永安排。江诗雨孩子上的重点小学,也是陈之永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如此,陈之永却没官者的霸道,话不多,谦和,特别对柳一然,关怀备至,这让江诗雨艳羡不已,不时让丈夫刘纯刚学着点,别动不动就发狗脾气。
虽已初夏,外面还是有些凉,一进饭店,江诗雨看到柳一然穿着一件洋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忙说,小心,别感冒了。柳一然笑着说,不会的,我身上自带火炉呢。江诗雨脱下风衣,取下围巾,坐在柳一然对面。饭店人来人往,门一开一合,风不时吹进来,贴身的羊绒衫根本不挡风,江诗雨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柳一然笑道,你冷,就穿上风衣吧。我们家体宽,都怕热。
那是因为你们家被特权裹身,被大太阳罩着。江诗雨笑道,不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诸事都要亲力而为,头顶可没人给你撑把伞。
行了,说正经的,最近又在写啥?柳一然喝了口冰沙,江诗雨摆摆手,说,千万别问这,你一问,我毛发都竖起来了。对了,最近看了部电影,不错,你有空看看,是意大利的电影,叫《完美陌生人》。
《完美陌生人》?没看过,讲的啥?说来听听。柳一然点了一支烟,吸上了,才说,你还不吸烟?江诗雨摇了摇头,说,吸烟又不是什么好事,老问,好像不吸烟就不能与你这个大记者并驾齐驱。柳一然徐徐吐出一缕烟,说,你有闲,还能看电影,我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当记者的,靠报纸养着。现在的报纸你也知道,被网络搞得就是明日黄花的结发妻,丈夫弃之可惜,留之又爱搭不理。保不齐哪天我们这些无冕之王真的就下岗了。
你这个名记者都如此伤感,看来报界前景堪忧,不过你们是政府大报,不存在这问题。说真的,这部影片荣获最佳剧本奖、编剧奖等好多大奖,实至名归。讲的是一帮好朋友聚会,不知谁提议说,大家都把手机放一边,打开扬声器,看一会儿有谁打电话。
嗯,这个故事核不错。
是呀,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极力推阻。但最终游戏还是开始了。手机每一声响都会让人的心揪一下,每个人都好奇别人的秘密。有人秘密一爆出,马上就有人站在道德高度苛责。下一秒,自己的秘密爆出,立刻理亏。这就是人性。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时,永远带着看客一般的心情,来看待别人的痛苦,哪怕是自己的朋友。剧情一步一反转,上一秒还是受害者,转眼也成了出轨者。有一个帅哥叫来勒,他在网上有个暧昧对象,害怕曝光,因此与好朋友佩普换了手机。没想到佩普有个交往密切的男性友人,此时打来了电话。来勒的妻子卡洛塔以为丈夫是同志,情绪瞬间崩溃,还未平复,自己的秘密也被暴露,她和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有时一起玩“不穿内裤”的游戏。未婚少女比安卡的前男友会在伤心难过时给她打电话,这令她现在的男友柯西莫十分不满,随后柯西莫的秘密也曝光,他不仅和聚会的女主人艾娃偷情,还有一个打电话来说自己怀了孕的情人。艾娃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隆胸医生已帮她安排好。艾娃的丈夫是桌上最老实的人,他唯一的秘密是去找了心理医生,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維系婚姻关系。他在饭桌上接到女儿的电话,在对待女儿早恋和初夜的问题上,他堪称典范。一个个秘密像一颗颗重磅炸弹,炸开了看似平静的表面,炸得所有人的关系支离破碎。来勒和卡洛塔闹离婚。比安卡留下了结婚戒指,独自离开。佩普公开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艾娃扯下了柯西莫送的耳环,并骂了他。电影中原本看起来非常唐突的举动,都是为了后面的剧情埋下了伏笔。艾娃隆胸,是因为柯西莫喜欢大胸妹子。卡洛塔出发前脱掉内裤,是为了和网友的约定。佩普的学校未与他续约,是因为他同性恋的身份。电影选择赏月食为聚会目的,也是在折射人性本身,月亮有明面暗面,人性也有不可见人之处。月食结束,月亮重见光明,一切好似都未发生,大家还是维持着看似美好的表象,但是肯定一切都变了。
柳一然听完,在一只水杯里摁下烟头说,好电影,叫什么,再说下名字,我要到视频上去看,现在到电影院看电影,对我可是百年不遇了。别说我想去,陈之永也不会去的,他饭局多,回到家,不是抱着手机看,就是看球赛,没完没了,说实话,我们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这电影,可千万别跟你家陈之永看,好多事都是适得其反。
没事的,我们家那位你了解,咱们多年老朋友了,你看他见了你,还脸红呢。柳一然说完,略一停顿,忽然说,诗雨,我刚冒出一个念头,你敢不敢跟我做个试验?比如咱们分别给对方的老公打个电话,说咱们醉了,让他们来接。看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比你说的那个电影还精彩。
江诗雨说,一然,你疯了?拿自己的老公做试验。
受你的话题影响呗,你不是一直想考验你丈夫吗?我也有此想法,咱们考验一下各自的男人好不好?看他们是花间风流鬼,还是钢铁真英雄?
江诗雨一想起丈夫刘纯刚昨夜生自己的气,便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人性如纸,最经不起试验。
不就是个玩笑吗,你说的那个电影,虽然搞得众人都不愉快,可结尾大家不都仍友好地回家了吗,啥事都没发生。诗雨,你是写小说的,难道不想玩个游戏,为你的创作积累些有意思的素材?
江诗雨犹豫道,可我怕我家刘纯刚知道了会骂我。
就是玩么,再说咱俩死都不开口,谁会知道?你看这饭店的服务员,清闲得都不见影了,有谁会传话。记着,咱俩谁说谁是小狗。总不至于咱们要像小孩般拉钩发誓吧。
那……我怎么心里总七上八下呀。柳一然,你再想想。有些事,真的不能开玩笑。特别夫妻之间,比易碎的青花瓷还脆弱。
哎呀,别磨叽了,这样,我先打,我有你丈夫刘纯刚的电话。
你先别,让我想想。
江诗雨,你比昆曲还烦人,老咿咿呀呀的没个进展,看我的。柳一然笑着,把刘纯刚的号码按了下去。电话响了七八下才接。电话里一传出刘纯刚像喊话的声音,江诗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她故作镇静地端起咖啡杯,眼神慌乱地看着柳一然。
刘纯刚,我是柳一然,对,诗雨在吗?嗯,她不在?嗯,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柳一然说着,假装哇一声,吐了一下,说,我……我喝多了,我爱人又出差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她说着,右眼朝江诗雨挤了一下。
江诗雨腾地站了起来,柳一然朝她摆摆手,她只好重新坐了下来。
什么,你也在外面有应酬?那好,就不麻烦了,打扰了。
柳一然放下电话,双手一拍,说,端起杯子,祝贺下,你丈夫合格了。下面轮到你了,你有我丈夫陈之永电话吧。
江诗雨翻了半天,说,没有。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想做这个试验,再说,我丈夫有事,你让我再打,万一你丈夫来了,我怎么办?你知道我最不会撒谎了。
你丈夫都不来,我丈夫凭什么就能来?打一个,这样才公平。记电话!柳一然的语气总是这么让你不容拒绝。
江诗雨记下号码后,临打,又踟蹰了,说,一然,你家那口子怎么说呢,好像对我有成见,每次咱们两家见面,对我虽然客气,但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
打!
江诗雨拿着手机,又想了想,说,我感觉这样不好,那个电影不是告诉我们了吗,人性其实很脆弱,试不得。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不就是玩么,你不打,我来打。不,不行,他会听出我的声音的,这样,我替你发条短信。
柳一然发的短信跟讲的内容基本一样:我是江詩雨,柳一然在吗?我喝多了,我爱人出差了,你能来接一下我吗?
半小时过去了,没有收到回复。两个好朋友起初感觉很失败,后又感到欣慰,一兴奋,真的喝起了酒来。酒倒上了,江诗雨说不行,自己酒量小,柳一然把杯子递到江诗雨手里说,来,咱们两个失意的女人今天一醉方休。人生难得放纵一次,喝!
一瓶红酒喝了一半,江诗雨的手机响了,最先发现的是柳一然。柳一然说,快,把手机给我。江诗雨心也怦怦直跳起来,把手机递给柳一然。柳一然握着手机,说,天呀,我的心跳得特别特别厉害,诗雨,不信,你摸摸,你猜,我家陈之永会说什么呀?
江诗雨嘟囔道,又不是我丈夫,我咋知道他会说啥。
柳一然闭着眼睛,嘴唇嚅动了半天,好像在做祈祷,然后睁开眼睛,打开手机,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江诗雨急着问,他也不来?
柳一然把手机还给江诗雨,说,你自己看吧。
短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主题:生活好管家,提醒你车辆限行信息、地铁拥挤程度手机查询、职场人生、营养美食、墅质洋房等等,虽温馨之至,可惜,一看就是群发的。
两个好朋友边喝边笑,笑着笑着,忽然间话也不想说了,酒也懒得喝了,有些诗情酒兴渐阑珊。
就在这时,柳一然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一看号码,做了一个鬼脸,说,你家刘纯刚的。说着,按下了扬声器:“柳一然,你在哪?发定位,我去接你。”
看来他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柳一然说着,神态掩饰不住地得意。江诗雨白了脸,低下头看手机,手机仍是空空如也。
柳一然说,怎么办?
你定的,我咋知道怎么办?江诗雨感觉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感觉好没面子。
你给我丈夫打电话,估计我发的短信他没看到。他经常看球赛,今天在家,一定在看球赛。有球赛,短信声音他肯定没听到。
打就打,你都给我丈夫打了,我为什么就不敢呢!江诗雨感觉胸中火焰烧得她五脏六腑滚炽如火,便果断地按了电话。嘀嘀嘀,半天电话没有人接。就在江诗雨要挂电话时,声音出来了,柳一然示意江诗雨按扬声器:你是江诗雨?明白明白,柳一然不在。你说你喝多了,嗯,我想想,你没有其他人,你在的那个地方嘛,倒是不远,可是……不过,你放心,你是柳一然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等着,我马上去。
江诗雨刚放电话,柳一然的电话又响了,柳一然努了一下嘴,示意江诗雨别吭声,然后声音柔柔地说,之永呀,什么事?你是说江诗雨给你打电话了?让你接她,那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她胆小,又不会喝酒。我可能要晚点回去,很多同学从全国各地来聚一次,不容易,谢谢你,老公。我爱你,来,亲一个。说着,在手机上啪啪亲了两下。江诗雨说真肉麻,急得柳一然慌忙挂了电话,说,你要死呀,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咱们正扮演的角色?不能露出一点马脚。
考验结果是:两个男人对妻子的闺蜜都上心,即便口碑不错的陈之永,也是先答应了,才请示老婆的。两个女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讪讪地坐了一会儿,江诗雨说,柳导,接下来怎么演?我意见是给他们说清情况,游戏到此为止。真的,我的心跳得咚咚的,别惹出麻烦来,不好收场。
不,我最喜欢麻烦,有麻烦才能考验人么。再说,好戏才刚开场,精彩的还在后面。柳一然说着,喝了一杯酒,笑着说咱们再看他们来后反应如何?你想想,这两个狗东西,都没有征求咱们意见,就先斩后奏,可见男人见异思迁的本性暴露无疑,干脆咱们再考验一次他们。这样,我先走,离你不到十分钟的海底捞,你就在这等我丈夫。我们共守同盟,男人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不能对不起好朋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可辱。此原则谨记,至于如何演,就看各自的演技了。
我怕演砸了。
没事,见机行事,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了,一个班五六十人,大浪淘沙,最后你选中了我,我挑上了你,十几年的光阴证明咱们的友谊是能经得起考验的。套用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我办事呢,你也绝对放心。你再喝些酒,放开些,把戏演得越像,越能考验咱们枕边人是钢炼的还是铁铸的。好了,我走了。
柳一然一走,江诗雨突然很后悔昨夜因为心情不佳,拒绝了丈夫的求欢。我怎么这时候想到了这个问题?真该死。江诗雨搓了下手,不知下面的戏该怎么演?无措中,又端起了酒杯。
丈夫中途变卦是事出有因,还是内心经过了一番挣扎?江诗雨心里没底,怕自己真没醉无脸见陈之永,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抬头再看饭店人来人往,就感觉他们在自己面前飘来晃去。当陈之永来时,她已撑不住,趴在了桌上。陈之永叫她,她想站起来,身体一晃,又瘫坐下来。
一向和气的陈之永现在的表情是冷的,蹙着眉头说,能走不?
江诗雨真是后悔,咬着嘴唇说,当然了。说着,又要站起来,腿一下子撞在了沙发脊上,眼看要倒下去,被陈之永一把拉住了。陈之永眉头蹙得更厉害了,本来就小的眼睛快成一条线了,他扭头大声喊道,服务员!服务员!来了一位穿着黑色立领中山装的瘦高个男服务员,还没开口,陈之永就以常见的政府官员的口气说,怎么这么没眼色?快叫女服务员来扶客人呀!
两个女服务员把江诗雨扶到车边,要拉后门,跟在后面的陈之永却拉开了前门,让江诗雨坐到了副驾驶上,又给系上安全带。一句话都没说,车发动了。不知是新车黑色真皮的味道,还是其它什么味道刺激了江诗雨的鼻子,她恶心地吐起来,弄脏了车。陈之永很不耐烦地说,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一个女人家。真是的。江诗雨羞得满脸通红,想开口,又怕再吐,赶紧掏出纸巾,捂住了嘴。陈之永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喝了一口,打开车窗,让风吹了吹,感觉好了一些,细声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这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
陈之永没有说话。江诗雨羞愧地低下头,发现脚下脏了,还有陈之永的右腿也沾上了自己吐的污物,便拿纸擦车,陈之永说,不用了,我回去洗车。
包里纸巾没了,江诗雨情急之中,一狠心解下脖子上的纯棉围巾擦起来。陈之永说了几次,她也不理,陈之永开一会儿车,转头扫一眼,忽然说,你可真实诚。
江诗雨没接话,擦干净车后,陈之永递给她一盒纸巾。江诗雨撕了一张,却给陈之永的腿上擦起来,说,真的,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裤子。
陈之永这次笑了,说,我说过了没关系的。
江诗雨给陈之永擦裤子上的脏东西,没想到越擦发现脏得面积越大,车忽然转弯,一失手,擦到了陈之永大腿上。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裤衩,黑毛浓密的腿突然抖了一下。江诗雨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忙松了手,却说了一句,你穿这么少,不怕感冒?
我一直都冬泳,凉水洗澡。
外面绿化带上月季的香气飘进车里,让江诗雨心情好了许多,她说,对不起,我很笨的,我丈夫整天说我很笨。
陈之永没有说话,但轻声笑了。
柳一然跟丈夫想必也在回家的路上,她暗想。
到了楼下,江诗雨远远看到家里客厅的灯黑着,心里沉了一下,车停下了,半天没动,陈之永关切地说,你一个人能上去不?
江诗雨这才反应过来,说,噢,可以可以。说着,急速下车,结果头又撞在了车门棂上。
陈之永说,没事儿吧。江诗雨挤回马上要流出的眼泪,说,没事没事,你回吧。陳之永车也没下,说,行,那我走了。就在江诗雨开了单元门再回头时,陈之永忽然摇下车窗,说,回去喝点茶,睡一觉就没事了。
一股温暖涌上心头,江诗雨摆了摆手,说,回吧,路上慢点。
回到家,她洗了澡,闻了闻,身上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换了件肉色透明的睡衣,里面隐约可见,她经常跑步,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充满自信的。十一点了,丈夫还是没有回来。
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丈夫还跟柳一然在一起吗?他们在饭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江诗雨这时恨的不止是丈夫,她也恨起了柳一然。她拨柳一然电话,电话刚一拨通,对方就按了。
倒是在这期间,陈之永发了条短信,说,你感觉好多了吧。发短信就是想给你解释一下,你发的短信我没看到。江诗雨把电话打了过去,借口找柳一然。陈之永说,柳一然给他打电话说,跟朋友聚会去了,晚些回家。两人有一会没说话,就在陈之永挂电话时,江诗雨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吗?
陈之永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说完,挂了电话。
他猜到了她的心思,还是另有所想?江诗雨很想打电话再问陈之永,可想想,终忍住了。
十二点了,也就是说已经是第二天了,丈夫还没有回来。江诗雨看电视,看不进去,躺到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想给母亲打电话,怕吓着老人。这时,才觉得夜是如此的漫长,表好像生病了似的,半天想起来了,才走一下,还当的吓人一跳,使夜更加黑暗,更加让人难以入眠。
为了抵抗漫漫长夜,她干脆打开音响,翻看电脑上一张张过去跟爱人出去拍的照片。看完2346张照片时,门响了,她看了下电脑下角的时间:1:30。
她关了电脑,睃了丈夫一眼,他脸上没有愧疚之色,好像刚下班一样理直气壮,边换鞋边说,倒杯水。她说,今天怎么这么晚,也不接电话?
晚上吃完饭,送了个人。丈夫说着看也没有看她,进了卫生间,半天没有出来。江诗雨心一下下地凉,她看了眼手机,柳一然没有来电。
江诗雨拿着书,坐在床头等丈夫,在丈夫进来前,她故意露出了性感的睡衣。丈夫一上床就关了他床头的灯,说,夜深了,睡吧,然后闭上了眼睛。
江诗雨还是睡不着。她到卫生间,想闻闻丈夫换下来的衣服有没有柳一然身上的CD香气,衣服已经泡在了水里,丈夫平时洗完澡,衣服随手就扔到了一边,怎么今晚这么勤快扔在了盆里,还泡在了水里?
江诗雨恨不能半夜就去找柳一然家问个明白,可是她到底是成年人,勉强让自己坚持到了天亮。
江诗雨是专业作家,不用每天坐班,可是柳一然是记者,每天都得按时上班。按惯例,柳一然到单位是八点半。丈夫上班了,孩子上了学,等到八点半,想着柳一然已到单位处理了杂事,有空闲了,江诗雨把电话打了过去,柳一然很快接了,说诗雨呀,我正忙着呢,回头给你电话。不等江诗雨说话,电话就挂了。
又一次把江诗雨的心吊到了半空。
一直到晚上,柳一然也没打电话来,江诗雨这一天是艰难地度过的。什么都干不成,就在公园里散了会步,又到商场转了转,一直到晚上,还是没有接到柳一然的电话。
丈夫在看新闻,江诗雨看着他,仔细地观察他跟往日有啥区别。丈夫仍然大声地打喷嚏,大声地评述现实社会的弊病,什么雾霾越来越严重,房价又涨了,股票又跌了,学生的素质越来越低。看妻子看他,眼睛还没离电视,说,怎么了,你不去写东西了?
我想跟你谈谈。
一会儿吧,这个焦点访谈讲的是一个校车翻车的事,死了十几个孩子呢!多可怕!
江诗雨坐了一会儿,看丈夫仍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便回到书房,打柳一然手机,仍是没人接。她想了想,关上书房门,打柳一然家电话,是陈之永接的。说,柳一然去采访了,还没回家。江诗雨说好的,就要挂电话,看对方没有挂,又说,那我挂了。对方却忽然问,你有啥事吗?我怎么感觉你声音怪怪的。江诗雨忽然想哭,说,我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聊聊。结果柳一然这个坏家伙又不接电话,现在我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柳一然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多悲哀。说着,竟然很没出息地哭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相信我,就给我说说。
江诗雨张了张口,说让我想想好吗?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说好的,心里有事别闷着,随时给我电话,你知道我的工作不是每天都那么忙。
本要说好的,江诗雨却忽然说,你的单位离我单位不远。话已说出,她想收回,当然来不及了,对方说,那明天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如何?我们单位不远处,有家休闲餐厅的泰国菜,很好吃的。
这样呀?我想想,明天上午再联系吧。江诗雨想给自己留点时间再决定。
十点半,是江诗雨上床看书的时间,她关了手机。
她刚坐到床头,拿起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罪与罚》,家里电话突然响了,她没有理,刘纯刚在书房喊,江诗雨,电话,柳一然的。江诗雨没去接电话,也没回答。刘纯刚喊了两声,听没反应,跟对方说了一会儿话,声音小,再加上电视的声音,江诗雨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扫了一下床头的表,他们说了五分钟,其中还有刘纯刚的笑声,是那种让她听来特别刺耳的声音:暧昧、含混、语意模糊、腔调畅快,让江诗雨再一次确信他们关系不一般。
挂了电话,刘纯刚发现江诗雨还在看书,说,你没睡,柳一然还让我叫你呢,我以为你睡了。
江诗雨放下书,说,她是夜猫子,我累了。说着,躺下了。刘纯刚脱衣服,江诗雨一直看着他,皮肤仍是白的,跟往日没啥不一样。这么一想,她倒笑了,好像经过了那一晚,他的皮肤就该变色。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刘纯刚愣了一下,盖上毛巾被,转过身子,说了一句神经。这一动作还有话语大大刺伤了江诗雨的自尊,也惹恼了她,她怀疑刘纯刚心里有鬼,啪地开了灯,刘纯刚,你转身,我有话问你!
劉纯刚翻过身,说,怎么了?
江诗雨当然不能问他为什么两晚上不理她,难道就因为她前天拒绝了他的求欢,当然也不能把自己真实心情表达出来,当看到刘纯刚那双好像又很坦然的大眼睛时,她一时却说不出话来,想了一下,说,我问你,你看过电影《完美陌生人》吗?
你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知道我最烦看电影了。
江诗雨感觉自己如鱼刺卡喉,半天说不出来,只好又说,你昨晚跟什么人一起吃饭了?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没啥可讲的,同学聚会嘛,有人发财了,有人下岗了,我属于不富不穷,中不溜。
你送的那个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那么晚了,还去送,证明你们关系不一般呀。
刘纯刚笑了一下,说,关系也不是很好,她住得远,又是一个女同学,她问我怎么走,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主动提出去送她。
她叫什么?江诗雨低声问道。
她,她叫什么呢?我都忘了,让我想想,对了,她叫王小萌。江诗雨一向认为丈夫老实,可没想到他说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她决定把他逼到死角,于是起身到书房书柜里翻出刘纯刚的大学毕业纪念册,她生怕他的同学里真有一个叫王小萌的,让她再没办法把调查进行下去。可是怕啥来啥,真有一个叫王小萌的,还挺漂亮。毕业七八年了,还能一下子叫出一个女同学的名字,而且这个女同学还挺漂亮,可见刘纯刚不是她平常以为的那个对自己百分之百的男人。江诗雨拿着纪念册到卧室时,刘纯刚又背对着她了。
这个王小萌长得挺漂亮的,在哪上班?
美国。
哪天叫她到家里来吃饭?
人家这两天就回美国了。你今天怎么了?睡觉。
人家不是爱你么?江诗雨说着,把身体贴在丈夫背上,搂住他的腰。对方却似一根木头,毫无反应,她怔了一下,想我再坚持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她还把手伸到他的关键部位,可是对方却拨开了她的手,很不耐烦地说,睡觉!明天我还要去上课呢。江诗雨眼前全是风情万种的柳一然。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不能确定丈夫跟柳一然有关系,那么现在,她确信他们一定有。跟她结婚八年的丈夫她太了解了,每次都贪这事,前天就因为她身体不舒服,婉拒了他,没想到他好几天不理她。现在她如此地屈尊,他竟然如此的冷漠,理由不是显而易见吗?想到这,她果断地把手和身体抽回,立马做了决定。
好不容易天亮前,眯了一会儿,梦中全是丈夫跟柳一然在一起亲热,两人都一丝不挂,还当着自己面。柳一然穿着上次她们一起逛商场时买的那件缕空睡衣,张着充满性感的红唇望着她,以一贯处长夫人的架势,说诗雨,给我拿鞋来!不,先把鞋擦得亮亮的。丈夫,跟自己生活了八年、和自己生了儿子的丈夫却在不停地亲着柳一然的后耳根,看都不看她,好像自己就是空气。她想拿书砸他们,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刘纯刚叫醒了她,说,你怎么了?一会儿喊一会儿叫的。快起来,给孩子做饭。
你是他爸,你没长手?江诗雨吼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装睡。
儿子在哭,刘纯刚在训斥,面包机门使劲的响声,碗落地的声音,都没有让江诗雨起床,她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才起床,拔了电话线,生怕柳一然打电话使自己改了注意。哼,我也有脾气的,别以为我啥时都听你的,好朋友怎么了,要不是我一直忍着,能一直好到现在?她边想边在心里骂柳一然。
走到阳台,她再一次确定丈夫已经有外遇了,一定是跟柳一然,理由有三:一,阳台上衣服丈夫收了,都叠了,可是自己的内衣却孤独地在那挂着。二,一上午,柳一然一个电话也没打。三,顶顶重要的,一男一女竟然从十点一直呆到一点,三个小时呀,而且是夜半无人私语时。
江诗雨十点就出了门,不觉间就到了柳一然说的海底捞门口。一直热闹的饭店,门口没停几辆车,服务员出出进进,没有一个顾客,江诗雨转了半小时,终没勇气进去探问,便慢慢地朝陈之永说的饭店走去。
看到柳一然丈夫进了饭店,江诗雨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柳一然的电话,也没有丈夫的,她恨恨地关了手机,然后想大大方方地欢迎柳一然的丈夫,没想到对方一叫她,她的眼泪好像就等着叫似的,须臾间就流了下来。
陈之永这次打扮得很正式。多年来两家聚会,陈之永都是一身休闲打扮,不是运动装,就是休闲服。前天晚上来接江诗雨,穿得更是随意,大短裤、圆领汗衫,还有一字式的拖鞋。今天的陈之永,头发打着摩丝、一身藏蓝西装,里面白色浅纹衬衣,黑色皮鞋擦得锃亮。一个男人如此精心打扮,什么意思?可以解释,在班上。但是,头发显然是刚理的,摩丝使不多的头发浓密了许多。这种在意,不能不让柳一然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当然,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化了淡妆,一身紫色连衣裙,紫色的皮凉鞋,纤细的脖子挂着自己最爱的细丝白金项链,背着白色的LV,不会使对方感觉丢份。
怎么了?陈之永坐下来,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也没啥。
江诗雨感覺自己嘴太笨,可对方心也太急了。虽然自己设想了无数遍,可真要说出来,还得有个过渡,是不是。可又怎么能怪人家呢,你自己哭啥?为啥柳一然处处领先,就因为人家比你强。她思想又跑毛了,忙让自己专心地跟对方好好对话。不,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柳一然能跟自己的丈夫睡在一起,自己就不能撩拨一下她的丈夫?
陈之永拿出烟,最后却又装了回去,说,我知道你最烦男人抽烟。
江诗雨心一紧,说,我说了吗?
咱们两家聚会,就是在青龙峡,你看到有人在旁边吸烟,你眉头一直就没松开过,还捂着鼻子,从此,你没发现我们两家聚会,我再也没当着你的面吸过烟?
江诗雨呵呵笑了两下,说,你这么有心。
陈之永没说话,手放在桌子上,放了一会儿,又端起杯子,看着江诗雨,说,还没跟柳一然打通电话?
没。不过,她昨夜打了电话,我已睡了。
她呀,整天忙,在家里,也是整天在书房呆着,饭不想做,动不动就叫外卖,那外卖是人吃的饭吗?再说也没个孩子,人心里就空落落的。
江诗雨听出了对方的不满意,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也就是说柳一然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所向披靡。但她又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凡事讲究实事求是。柳一然不能生孩子,并不是她的错,她不想碰这话题,便说,柳一然经常跟同学聚会吗?
也不是经常,前晚就回来很晚,一点多了,喝了不少酒,我当时就生气,跟她吵了一架,她说同学聚会,难得。对了,你们是大学同学,你那晚怎么没去?
那晚我是跟单位同事去聚会,我喝多了,他们却扔下了我,要不是你,我真不知出什么洋相。我以为你不会去的,结果你真去了,没想到你平时给我的感觉挺冷的,关键时刻还挺男人的。江诗雨感觉自己的话越来越危险,可是不知为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她感觉自己开始失控,神态失控,言语失控,还有,情感好像也不再由着自己,如那一江春水,不停地一路奔腾。怎么今天感觉认识了将近十年的陈之永,一下子成了一个新人。要命的是这个新人,怎么总让自己跟丈夫比较,越比,越发现他比丈夫有魅力。
陈之永忽然笑了起来,一口白牙真是好看。你想什么呢?江诗雨立即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
菜都是她爱吃的,陈之永真是个有心人,说,我知道你们女士都爱吃清淡的,你看西芹炒百合、清汤娃娃菜、臭鳜鱼、紫菜汤。
饭吃了一半了,陈之永说,你有啥想不开的,说说,我看能否给你开剂良药?
江诗雨说,我说了你不要急,也不要生气。如果你把我当朋友,这话只能有咱俩知道。
陈之永说这么严重,好。你说。
你不能跟柳一然说,我只是心烦。
说吧,我向你保证,我说了,就是一只汪汪叫的小狗。陈之永的调皮,更坚定了江诗雨认为他和自己是能成为同盟的,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说了,自己怎么讲电影,柳一然怎么提出做游戏。最后说,你说柳一然跟我丈夫那晚,都干了什么?
陈之永脸听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天没有说话。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心烦,你别在意。我的丈夫我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柳一然跟我是大学时的好友,我们好了十几年了,也是知根知底的。而且我们都发誓了,这个秘密谁也不告诉,你说了,我们两家的友谊就完了。
陈之永说我不会说的,你稍等,我去下洗手间。
陈之永回来后说单已买了,该回去上班了。
江诗雨却后悔得要死,不应当说出这话,可覆水难收,她想她怎样才能让对方跟自己成为同盟呢?于是她的决定,把事态引向了自己更料想不到的地步。
两人一出饭店,按说江诗雨朝左,陈之永向右,可是江诗雨忽然说,我真不想回去,回去我啥都干不了,眼前全是他俩亲热的镜头。陈之永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诗雨说好的。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她喜欢这个感觉,特别是陈之永身上的霸气,是丈夫身上没有的,这让她感觉到一股新鲜而明亮的气息涌上心头。
车一路疾驰,一小时后开进了一个叫蓝花樱庄园的地方,院里花木葳蕤,小桥流水,竟然还有高尔夫球场、数不清的花园洋房、别墅。江诗雨心里虽然紧张,可是她仍没有问要去哪里,她要装得老成,镇静,虽然她心里疑惑了无数遍。
车进门,保安敬礼;上电梯,要刷卡。进到电梯了,陈之永回头望着她,说,你不问我带你去哪,又要干啥?
江诗雨感觉自己轻佻一笑道,不问不是更有惊喜吗?
房子三室一厅,窗外即湖。装修精致,一应物件全有,但显然没人住,里面有股尘土的味道。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江诗雨猜到了陈之永的用意,想提出回去,可一想那晚好朋友跟丈夫的空白,便释然了,镇静地坐着,看着陈之永。
陈之永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显然是新手,不停地晃着腿,说,我让物业去买些水果。
江诗雨说不用呀,外面风景漂亮,我们去楼下看看。说着,却坐到了阳台上的茶桌边。陈之永烧水,沏茶,不时地拿目光撩江诗雨,江诗雨故作不知。这时,一个小姑娘提了一袋水果进来了。
江诗雨一看来人,立即站了起来,小姑娘看了她一眼,说,我去洗下水果,江诗雨说你去忙吧,我来。小姑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心地拉上了门。
他们坐在阳台的茶几上,边吃水果边聊天。陈之永坐了一会儿,起身站在江诗雨身边,手搭在她肩上,说,很美。
江诗雨故作镇静,说,是呀,这地方既安静,又美。
陈之永说,我说的是你。说着,从身后搂住了江诗雨的腰。
江诗雨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毕竟这是朋友的丈夫,她站了起来,借口去洗手间,再次打开了手机,丈夫和柳一然都没有电话。她打丈夫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她又打柳一然办公室电话,她当时心里很矛盾,既怕对方接,又怕对方不接。电话,没人接。她整了整衣服,微笑着走向了战场。她想她要把柳一然和丈夫打个落花流水。
两人都是新手,都有些手忙脚乱,陈之永的裤子皮带半天解不开,江诗雨呢,不停地说别这样,我还没准备好呢。身体在哆嗦,说出的话语也哆嗦。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两具肉体在你躲我追中,最终结合了,完美不完美,江诗雨不清楚,但她喜欢陈之永的凶暴。是报复,还是其他?她不得而知。反正完事后,他们都有一种轻松感,好像洗过了澡,把心里的屈辱也洗没了,浑身轻松。快到吃晚饭时间了,他俩下楼,开车到不远处的会所去吃饭。会所门前有两棵巨大的柠檬树,树下一个个红沙发坐着一对对情侣在吃饭。陈之永让江诗雨点菜,江诗雨说,随便。
陈之永只点了两个菜,吃完,说有东西忘了拿,江诗雨说,天晚了,回城差不多还需一小时,她就不上去了。陈之永说上去吧,帮我看下餐桌前的灯,我想换掉。当然不只是看灯,陈之永又把江诗雨带到了床上,这次,陈之永动作体贴,又深情绵长。只听见陈之永不停地说,真好呀,江诗雨,你真好呀,你怎么那么好呢?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美好的享受呀。你不知道柳一然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拿着一本书,只让我一个人在忙活,动不动就说,好了么,快点。搞得我恨不能把她掀到床底去。
江诗雨说,瞎说什么呢,柳一然比我漂亮,比我有风情。
陈之永说,不是一回事,真的不是一回事。我给你说,你不懂,我是男人,我懂。这么说吧,她是大江大河,自带泥沙;你是小桥流水,清然隽永。她虽有牡丹的丰韵,但直来直去,少了意趣。你虽是青梅一枝,却风流蕴藉,一枝一节彰显不同凡响的意味。
不愧是中文系大才子。
在作家面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班门弄斧,雕虫小技。
两人分手时,都有些难舍了。陈之永一直握着江诗雨的手说,怎么没分开,我又想了。
江诗雨打了他一下,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她倒不是欣赏陈之永的才华,而是被他对自己的重视和关心迷住了。
她要出门时,陈之永又把她顶在门上亲吻,她说,咱们已经有体肤之爱了,你要向我保证,我给你说的事不能问柳一然。
陈之永笑道,原来你跟我做爱是要堵我的嘴?
江诗雨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现在咱们是一个整体了,為了自尊,或为了别的,反正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陈之永说别想那么多,我们在一起,很快乐,这不就结了。
江诗雨离家还有一公里时,下了车。车上,两人又亲了半天。江诗雨看到家里的灯亮着,这才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了,她打开手机,丈夫打了七个电话,还有一条短信:到哪去了,快回家,听我解释。柳一然八个电话,三条短信,还有被人标记过的骚扰电话三个。陈之永的是条短信,时间是刚发的:真美好,请存这个号码。
江诗雨给丈夫事先发过短信:接孩子。她看柳一然有微信,有短信,全是:你在哪,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刚忙完职称评定材料,累趴了,你在干吗,怎么不回电?如此等等。
她删了陈之永的短信,满腹愧疚地进了家门。
丈夫今天破例没有看电视,在沙发上坐着,一看到她回来,说,吃饭了没?她说都几点了,能没吃。然后到孩子屋,儿子已经睡了。丈夫说那洗澡吧,咱们早些睡。
我晚上要赶个稿子,编辑明天要。
丈夫脸又阴了,但马上又和颜悦色,很快的。
你没想王小萌?
丈夫把门恨恨地关上了。
江诗雨明知自己错了,还是硬撑着坐到书房。不一会儿,刘纯刚进来了,说,我给你说一件事,一直不知怎么说。
江诗雨抬起头来,是王小萌的事?
对,那天晚上你去同学聚会时,我去送柳一然了,她说自己喝多了,让我去接。谁想为了这个王小萌,你都离家出走了,我才感觉到事情严重了,只好给你坦白。
江诗雨没想到丈夫忽然说了真话,一时无措,便说有个急稿,说着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说的是真话,你不信,去问你的好朋友柳一然,真的,我们不能这样冷战了,连孩子都看出来了,今天我去接时,问我,爸爸,你是不是要跟妈妈离婚?
江诗雨硬着心肠没接话,丈夫敲了一会儿门,丢了一句脏话,脚步远了。
她在电脑前装模作样写了一会儿,眼前全是她跟陈之永在一起的镜头,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胡打,定睛一看,屏上全是陈之永的名字,立即删掉,然后给柳一然回电。柳一然说,哎呀,我的江大作家,明天晚上見。考虑到你不会开车,就在你家门口的商城转转,然后在附近吃个家常菜,你看我这个好朋友,还是对你好吧。说着,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两个闺蜜相约一起逛商场。说是看衣服,其实没试几件,柳一然就摇头,说,这些衣服样式真是太没个性了。江诗雨也没心情看衣服,说,要不,走吧。转了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坐在了郭林家常菜靠窗的位置上。
柳一然认真打量了江诗雨半天,说,气色怎么这么好?热恋了?
江诗雨脸一红,说,胡说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给我打电话么,是不是想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不想问问我?
我早知道了,那晚我进院时,门卫就告诉我了。
门卫?
对呀,我当时有个快件,是门卫看我丈夫回来了,就让他拿回去了。门卫说,我丈夫进门时,十点,是咱们分手后的半小时,你想想,从饭店到家光路程就需半小时,你们在车上的那点时间,能玩车震?我们家那位,爱惜他的那个官帽跟惜命一样。再说你,我知根知底的闺蜜,行事谨慎得恨不能全身拉上高压线,遇上你们这一对,我当然放心了。哈哈!
江诗雨听得羞愧不已,可是她说出的话却是:我丈夫回家时,可是晚上一点半了,请问亲爱的朋友,那么长时间,你们到哪去了?
柳一然头一扬,说,你这话可不像是从好了十几年的朋友嘴里说出来的,你这是充分地不信任好朋友和结婚九年的丈夫。
现在这社会,啥都有假的,假药假文凭,朋友更不敢相信了,不少害你的可都是好朋友,因为他知根知底。
哎哎哎,打住打住!江诗雨,你今晚怎么怪兮兮的,好像在山西的老陈醋酒坊泡了一夜,这让人听了心寒的话我可不爱听了,你怀疑什么,我不管,你可不能怀疑我们俩的友情。想当初,你毕业分配,是谁帮你找的人?你那次做妇科手术,是谁守在你身边?还有,你儿子叫了谁多年的干妈?干妈你以为嘴一张就能叫,你让我儿子再把别人叫一声妈?看他能叫不?小娃娃,鬼精鬼精的。
好了好了,人家随口一说,你就又把过去的老黄历翻了一遍。江诗雨说着,搛了一只小龙虾放到柳一然的碟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就因为咱们是好朋友,我想啥就问啥。我还是想问你,你们那晚都干什么了,三个多小时呀,我一夜都没睡着。刘纯刚可是跟我一年也说不了这么多的话。柳大记者,我不能不乱想,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从实招来,我丈夫可都给我说了。江诗雨话一出口,自己都感觉有些过分了,便故作轻松地笑了。
他没给你说我没喝醉?他一到海底捞,看我没醉,就要走,我就把咱们的恶作剧告诉他了,当然我没说你跟我丈夫也试了,这是为了保护你。你看我脑子多聪明。他当然很不高兴,后来,我一解释,你不是封我铜牙铁齿了吗,遇着你们那个木讷的大学老师,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先投其所好,讲历史,从春秋的尊王攘夷到战国以军立国,从唐代没有宗族观念一直说到晚清的废科举建学校,听得他眼睛发亮,立马给我倒上酒,说,没想到咱俩能聊得来,来,走一个!男人嘛,一喝酒,话就多得挡不住了。我要走,他说再坐会儿,我还要跟你好好讲讲中国通史,讲讲钱穆黄仁宇的为人呢。你想想,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学生,老师要上课,学生怎么能走呢?我让他不要给你说我考验他的事,说你疑心重,不要节外生枝。他答应了。他这个人挺能侃的,讲自己的大学生活,讲单位,也说你动不动就不跟他说话了,还说了你们前两天吵架的事,说你发现他抽了好多年烟竟然瞒着你,就要离婚。让我给你做工作。
你让我相信他,可是你不知道,他告诉我他送的是一个叫王小萌的大学同学,现在美国,长得好漂亮。他平时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撒谎,而且一点都不脸红。
柳一然一听,就嘻嘻地笑了,可刚笑了两下,嘴巴忽然就闭上了,紧紧地盯着江诗雨的眼睛,说,诗雨,今晚,我怎么心里越来越冷。你一会儿审丈夫,一会儿怀疑好朋友,要不是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立马把桌子掀了。还有,你为什么不给我回电?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不回?跑哪去了,老实交代。我打了八个电话呀。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只有一种可能,跟男人私会去了。怎么脸红了?看来心里真有鬼。柳一然说着,歪着头,眼睛盯着江诗雨。
江诗雨没想到好朋友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一时有些慌神,边划着手机屏边说,人家手机没电了么,你知道我关键时刻手机就没电。到现在我都没有充电宝。
柳一然释然一笑,说,我相信你,马大哈。你记得吗,上次咱们去沈园,你竟然跑到男厕所去了,哈哈,我在外面一看有男人进去了,才知道你走错了,急得大喊让你出来,可你却说,来不及了,让我挡住人。
对方如此地信任,江诗雨紧绷的心虽然放下了,可是疼痛如浪般涌了上来,忙说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江诗雨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她说着,走到柳一然身边,双手搂住她的脖子,说,一然,你打我吧,打我吧。你怎么解恨,就怎么处置我。来,拿水果刀把我动脉割了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对我儿子比我这个亲妈还好,我死而瞑目。说着,真的拿起了桌上的西餐刀,却不敢看好朋友的眼睛。
行了行了,别闹了,回家吧,我儿子明天还要上学呢,你还得检查作业吧。你前天下午跑哪去了,我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你跟他爸都不在,他打架了,老师让父母来,给你打电话你关机,给他爸打电话,他爸说正在监考,我只好跑到学校去了,替你们道了歉。又带着我儿子吃完饭,送回你家,等他爸回来了,我才回的家。
而那时,她跟她好朋友的丈夫正在你死我活,而好朋友却在照顾着自己的儿子。江诗雨再次搂住好朋友的脖子,说,谢谢亲爱的,咱们周末两家聚聚,好不好?我来做东,以此表示深深的愧疚。你不忙吧?
不忙了,聚聚也好,不过,还是我们做东,你们就那点死工资,还是存着吧。我感觉你们家老刘人不错,他很健谈,不愧是大学老师。这么一聊,我感觉跟过去我眼中的清高孤傲大不一样,看来,咱们两家沟通还不及时呀。人常说,世上有一知音难矣,咱们这知音一定要万古长青。光知音不行,还要把知音身边的枕边人也扩大进来,这样,就不只是一个知音了,而是一大家子了。通過此次试验,我感觉咱俩的男人都是可靠的,可信任的。咱们这周到郊区去玩玩,在外面住一晚,我来选地方,以后咱们还要加深感情。对了,诗雨,你家刘纯刚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有情况,说不是给孩子作业本上忘了签字,就是做的米饭,吃饭时,米还是米,水是水。我不问你怎么了,只劝你,好好珍惜生活,你家刘纯刚人不错,真的,我想勾引他,他却把我当成了哥儿们,不停地给我讲死了多少年的人,听得我毛骨悚然,还不敢走。哈哈。难道我就这么没魅力?
江诗雨心里愧疚难忍,嗯嗯地答应着,心里一股忧郁袭上心头,不停地想,必须了断,一定要了断。坚决了断。虽然她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路上想得好好的,可回到家里,她又不信柳一然的话了。孩子已经睡了,丈夫正从洗衣机里拿衣服,她走过去拿起盆子,晾好后,回到卧室。丈夫笑着搂住她说,活动活动,憋死我了。
对了,我要问你,你跟柳一然那晚都说啥了,整整三个小时呢?
丈夫咬了咬牙,又笑了,说,她其实当时没喝醉,我一看没醉,就有些生气。她让我坐下来陪她喝杯酒,我们就开始胡说嘛,说历史呀,说唐说清,说钱穆说黄仁宇,反正柳一然脑子聪明,知识面广,啥都知道,我们聊得很开心。不过,你不要骂我,我也给她说了你发现我偷偷抽烟的事,要跟我离婚,让她劝劝你。
你们在哪吃的饭?
海底捞。
周末,两家计划到郊区的翠湖湿地公园去玩。江诗雨提出开自家车,纯粹是心里愧疚。柳一然笑道,好呀,你一直坐我的车,这次让我享受一下有人给我当司机的感觉。
刘纯刚开车,副驾驶上坐着江诗雨。她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让她后背灼人,很不自然。她以为是心理作用,转头跟柳一然说话时,发现陈之永趁柳一然看手机时,朝她做了个飞眼,她立马转过头,心咚咚跳个不停,她想一定要借机告诉陈之永,他们的荒唐行为须立即停止。虽然她有些不舍,可是不舍的东西太多了,你不能啥都要。况且那是别人的,强占别人的东西,是强盗做法。她边责备自己边不停地给丈夫刘纯刚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水果,有时还亲昵地摸摸他光溜溜的后脑勺。她希望让后面的人看到他们夫妻生活很幸福,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想法。
柳一然在任何时候都能夺得话语权,这不,人还没坐稳,就嚷开了:怎么不见我儿子呢?你们自己跑到外面玩,把我儿子一个人丢到家里,太不像话了。调头,调头,接我儿子。江诗雨说,怕小孩子带着不方便,送到奶奶家了。柳一然说,我还给我儿子带着吃的呢,还有船模呢,上次咱们去逛商场,他一直想要,你没给他买,我接他放学回家时,他都告诉我了,小眼睛哭得可让我心疼了。昨天上街,之永看到就买了。为买船模,还跟我吵了一架,我要红色的,他要白色的,最后还是依了我。你看这船模多漂亮,马力很大的。陈之永马上也接口道,有个孩子热闹,就咱们几个大人在一起,不好玩。老刘,调头,去接一下孩子。
不用不用,小孩子也不愿意跟我们大人一起玩,他要跟小伙伴去游乐场玩疯狂老鼠,江诗雨说。那我打个电话。告我你妈电话。果然儿子跟小伙伴在游乐场玩,一听说干妈送船模,立马要过来。江诗雨一听妈的语气不对,便说好了,好了,听奶奶话,明天妈妈给你把船模带回家,来,干妈要跟你说话,要说谢谢呀。
柳一然又跟小家伙说了半天,最后说好了,亲一个,对,要带响的,好好好,你干爸要跟你说话。陈之永接过电话,笑得嘴都合不住了,说,儿子,干爸下周带你去海洋馆好不好?什么,要妈妈批准?没问题,你妈妈会同意的。
这一圈电话打完,车上话题全围着孩子转了。说话间就到了百花山。山不高,但台阶较陡,两边树木林立,空气清新,两个女人在前,边走边聊,一会儿时装,一会儿职场。反正永远都有话题。两个男人跟在后面,远远地吸着烟,说球赛,说即将召开的十九大,谁上呢,谁可能下呀,猜测不断。男人嘛,话题永远离不开官场和股票。
走了一会儿,刘纯刚说,自己腰不好,不上了。柳一然打趣道,这我就要怪诗雨了,以后省点劲好不好,男人,腰不好,可就不妙了。说完,朝江诗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江诗雨追着打她。
陈之永说别跑了,刚下过雨,土都是松的。说着,看了江诗雨一眼。柳一然说,对,别跑了,我们慢慢走,再走一会儿,就下山。对了,你们注意看着,这山上哪有卫生间,在车上,我吃多了李子,本来给我干儿子的,没想到让我一个人吃了这么多,结果肚子有些痛。
三个人再走,除了看山,看云,就多了一项任务,找厕所。
终于找到一间铁皮搭的简易卫生间,左右两边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各写着男女。江诗雨陪着柳一然进去时,才发现里面特脏,且只有一个坑,忙让诗雨出去,说这简直臭得让人都喘不过气了,你在外面等我。
江诗雨出来,站在厕所边,陈之永向她招手,她犹豫了片刻,摆了摆手,没动。
陈之永大叫,你看这下面,这一丛花太美了。
江诗雨过去,才知道上当了,陈之永一把搂住她,狠劲地亲起来。
你疯了!告诉你咱们必须分手。他们啥事都没有。
陈之永把她的手拉着去握自己下面那硬硬的东西,江詩雨无法挣开,大声喊道,柳一然!柳一然!你是不是掉到坑里了?怎么还不出来。
柳一然在里面说,别急,我肚子疼,是大手。
这一说,陈之永又安心地抱住了江诗雨,江诗雨挣不脱,急着又要喊,谢天谢地,有人下山来了。陈之永松开了她,说,明天,我去接你,我想你了,你看它也想你了。
我们必须分手。江诗雨边摘花,边小声说,必须分手,一定得分手。你知道我都不敢看我丈夫和柳一然。骗人的滋味实在太难熬。
陈之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回不去了,只能朝前走。
看没人了,又要拉江诗雨,江诗雨说有人,果然有两三个人下山了。陈之永说咱再往下走走,谁都看不见。江诗雨忽想起了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中的描述:刚才走过一个点着灯做夜市的水果摊子,他把她的手放下了,现在便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却挣脱了手,笑道:“就要到了,他们窗户里也许看得见。”世钧道:“那么再往回走两步。”他们又往回走。
便小声问,你看过《半生缘》吗?
陈之永说,下次见面我会给你读你最喜欢的那一段的。说着,又要过来。江诗雨扭身朝卫生间走去,边走边朝里问:一然,你要纸吗?我给你送去。
他们下山返回时,柳一然忽然说,倒回去,倒回去。我刚看见同事们说的那个蓝花樱庄园的牌子了,现在天也晚了,咱们干脆就住那。
一听蓝花樱庄园,江诗雨立马脸变白了。她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没有动。
别,换个地方。陈之永说。
为啥?我听同事们说了,京城不少有钱人在那都买了房子,听说环境特好,里面种了成片的蓝花樱树,现在应开花,想想满树的蓝紫,多迷人呀。
单位不让到度假村去,要是有人拍了,挂到网上,我这个处长就当不成了。
这有什么,我们自己掏钱住,有什么。去!
刘纯刚也不同意,说,还是换个地方吧,那地方听说挺贵的。
我来买单。柳一然说,就这么决定了。陈之永脸扭向了窗外。
进门时,江诗雨故意把头扭向左边,借口给丈夫找证件。生怕上次去的那个高个门卫认出了自己,好在,是另一个不认识的门卫。一场虚惊。
穿密林,转湖泊,走了一圈,就到了会所,还是红沙发,还是柠檬树,端菜的还是那个红脸蛋服务员。江诗雨悄悄看了下她,她也看了江诗雨一眼,江诗雨暗暗叫苦。陈之永却大大方方的,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服务员整天看来往的人,估计把他们都忘了,她想。
这个庄园环境及各方面基础设施都齐全,咱们买套房子吧。柳一然喝着柠檬汁,抬头望着天上的落日,不禁赞叹。
陈之永说,咱们在市里上班,一周到这来不了几次,不过,要先买了也不错,现在房价跌了,可先让我父母来住。
他们?你爹住到里面随地吐痰,上卫生间也不冲,饶了我吧。柳一然话没说完,陈之永忽然就发火了,这可是当着面第一次对柳一然发火:柳一然,你太不像话了,你说这话都让我感觉丢人,你查查,追上三代,你祖上是不是农民?动不动把自己搞得像个贵族。我看到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恶心。
柳一然大概没想到陈之永忽然发火,叫了一声,陈之永,你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对不对?你老爹本来就种地,我说错了吗?江诗雨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咱们去看看周围环境,那儿有电瓶车。我去问问,能不能拉咱们一下,这院可够大了。
一行人走到售楼处前的电瓶车前,坐在车前排的是一位穿着土黄色写着蓝花樱集团制服的小姑娘。柳一然说他们是来买房的,能否拉他们到处看看。小姑娘看了一眼柳一然说,她只负责到大门口的线路。柳一然心里的火可能一直没发出来,这次找到了出口,便大声说,现在不是没有客人么,我们是来买房子的,你把我们拉着在院子转一圈。如果好,我不但要买,还要让我的很多朋友都来买。
我给你说过了,我不负责其他线路。小姑娘说着,掏出小镜子,照起来。
行了,我们走吧。江诗雨拉柳一然。
柳一然却挣开了她的胳膊,说,你不去是吧,我一个电话过去,你不但要送我们,你们董总还要扣你钱呢,你信不信?我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吧,我是省报的,还有我丈夫,是管你们的上级部门领导。
那个服务员好像没听见,仍然坐在电瓶车上,一只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照着小镜子边拔眉毛边说,我不管你是谁,领导没给我下命令,就是把我绑着我也不会去的。
柳一然气得说,你真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说着,往车上一坐,拿着手机翻起来。陈之永说了一句真丢人,坐在一边的木椅上,吸起烟来。
不要打了,我们走走就行了。都怪我。江诗雨说。柳一然仍然一次次地拨电话,边拨边说,对了,陈之永,你不是认识他们董总么,告我电话。
陈之永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纯刚瞪了江诗雨一眼,说,都怪你。
柳一然通过报社的一位同事查到了董总的电话,她打时,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个开车的小司机,给对方说一句,瞪一眼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却一点也不紧张,还一下一下地用手拔着她粗黑的眉毛,眉毛周围已经红了一片,她仍在不停地拔着。江诗雨想她肯定很疼。十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裙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把司机小姑娘训了一顿,说小王,你要死呀,怎么不接电话?行了,行了,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一点都不灵活。快开车。说着,朝柳一然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请上车。一直看手机的江诗雨一抬头,天呀,就是那个曾给她和陈之永送水果的女孩。更要命的是小姑娘走到陈之永跟前说,领导,请您在前面就座。陈之永脸上表情明显紧张了一下,然后马上微笑道,好,谢谢你,一看你这么会办事,董总肯定很欣赏了。我今天带家人来,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多多担待。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董总让我告诉您晚上要请您及家人在附近的湘鄂情吃饭。还有,小王,扣除你本月奖金。领导,小王刚到公司,没经验,请你们原谅。
柳一然听到这,大笑道,好,很好。我看你这小姑娘还嘴硬。
我们领导说了,没经她的同意,不能随便改变线路嘛。小姑娘委屈地哭了。江诗雨很想替小姑娘说话,但怕把众人的目光,特别是把那个熟悉的少女的目光引到自己的身上,便忍住了。这时,陈之永开口说话了,千万不能这样,小姑娘做得很好,没有命令,她怎么能听别人瞎指挥呢?这样的员工值得表扬,我给你们领导说,应加奖金。
穿西装裙的女孩马上说,谢谢领导体谅,也谢谢姐姐对小王的批评。小王,快给记者姐姐他们道歉,咱们董总说了,顾客就是上帝。上帝你知道吧,就是无条件服从。
下车后,柳一然把一张名片递给了西装少女说,我们报社有很多的联谊活动,到时我给你们拉些客人来,你们这楼盘山水自然、房子设计高雅洋气,是许多中产阶级的首选。少女双手接过名片,好像已接到了好几宗订单,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这更让江诗雨心惊肉跳。她悄悄看了一眼陈之永,陈之永泰然微笑,让她心略略放松了些。
房子看了一会儿,都大同小异,大家积极性渐渐不高了,决定在这个花园式的庄园住一晚。这么好的房子,咱买不起,住一晚总可以吧。刘纯刚说。
我家陈之永已安排好了,不用掏钱的。柳一然笑着,满脸都是得意。
谁料登记房间时,江诗雨住在了柳一然的对门,柳一然跟丈夫住的是他们原来住过的1008房间。
晚饭陈之永借口有事,没有去吃宴请,而是带着大家到附近镇子上吃了昭阳家常菜,陈之永说,吃了人家嘴软,便宜贪不得。少不得又是柳一然一顿埋怨。江诗雨突然想那套她去过的房子,不知是陈之永瞒着柳一然买的,还是别人的。她信奉一句话,别人不告诉你的事,少问或者假装看不见。即便是亲密的人,也要如此。谁没有秘密呢,就像那部电影。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一个欧式小镇,回去时,太阳开始落山了。爱说话的柳一然睡着了,车上闷了许多。江诗雨不敢睡觉,怕影响了开车的丈夫。陈之永发了一条短信,说,没想到你的背影也这么好看,特别是耳朵背后,细嫩白皙,好想咬一口。江诗雨想起他吻她耳后的情景,更是焦躁不已。她删了短信,不停地跟丈夫说起话来,才不理会后面那个人的感受。
天越来越热。柳一然有半月多,一直没有跟江诗雨联系。江诗雨做贼心虚,以为柳一然发现了她跟她丈夫的私情,所以心里很是忐忑,老想着若柳一然问起来,自己如何解释。从陈之永的话里,才知道柳一然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要两个月呢。江诗雨虽然不想跟陈之永在一起了,很怕对方的电话,但电话不来了,心里又空空的。她感觉自己喜欢上陈之永了。
陳之永久约江诗雨,她都不去,态度便强硬了,说,你不来,我就给柳一然说咱们的关系。江诗雨只好偷偷地相会,生怕丈夫和好朋友发现。好在,刘纯刚最近学生马上要毕业,事比较多,在家里时间少。
他们再也不敢去蓝花樱庄园了,反正陈之永总有地方可去。政府机关的领导嘛,总有人给他们提供方便。这次,他们去的是一个位于市区的私家会所,在一个车辆只能单行的胡同里,有个挺小的门楼,跟一般的住家没啥区别,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院子里有二十多张桌椅,上面搭着蓝白相间的顶篷,半人高的绿植把桌椅形成了天然的分隔。四面还有房间,中堂是大厅,约有四五十张桌子,东西厢还有套间,他们就在西厢的套间里,里面也是绿植环绕,与大厅和东厢通着。耳听流水淙淙,江诗雨往窗外看了一眼,原来门后是片池塘,少说也有三四公顷,边上还有条船,乌篷船。一时兴起,穿过后院,竟然还有假山,层层叠叠,不一而足。不知陈之永带柳一然来过没?无论柳一然来没来过,一股得意涌上江诗雨的心头。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越来越对不起好朋友,难道就因为她平素的居高临下,还是时时处处表现出的优越感?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敢触碰的黑处。
现在严打这么厉害,你要小心。
我一不贪,二不犯法,怕它什么?
可我对不起好朋友和我丈夫,他们对我很好。
你这人就是天真。你丈夫我不了解,可我妻子我了解,她生活是随意的,是强势的,她想干的事,没有一件是干不成的。再说她说那天晚上他们在海底捞说了一会儿话,你就信?你去调查了吗?我怎么感觉他们有问题,你看那天聚会,你丈夫一直在偷偷地看我老婆。吃饭,他还给她一会儿递筷子,一会儿盛汤,好不殷勤。还有我老婆最近打电话都瞒着我,连洗澡都把手机拿到卫生间。你太天真,最易轻信人,人家几句话就把你骗得不知南北了。
那刘纯刚为什么承认了他送的是柳一然,而且他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更说明一切都是他俩合谋的,更说明这两个人计谋深远,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呀。他俩对付一个单纯的你,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样,你回去好好观察你丈夫,看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一句话,不能信他说什么,而要看他在做什么。
我不相信,倒是你,在人面前你啥都没跟我干,可你只要没人,手嘴脚就没闲着。江诗雨说到这,又骂自己怎么如此轻佻,这样的话过去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陈之永握着她手,说,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我最喜欢你脸红的样子了,都当妈妈了,还这么害羞。你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么?
江诗雨看着他,什么样的?你不是刚才还说我笨么?
就你这种看着很正经,很单纯,其实骨子里很疯狂的女人。天,我又有反应了,咱们走吧,到宾馆。说着,就要走,江诗雨急得都哭了,你不能这样的,柳一然都跟你说了,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这样呀,你们结婚也有十年了,你不能一下子就不讲夫妻感情了,你让我何以面对好友呀。
其实我们夫妻感情早就千疮百孔了,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陈之永说着,把她拉着走到了大街,你太单纯,江诗雨,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单纯呢?不过也是,你要是不这么单纯,我也就不爱你了。
可是,可是都是我的错呀。
好了,好了,到宾馆再说。
江诗雨虽然嘴上说后悔,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陈之永进到房间。在陈之永激烈亲吻中,一步步地打开了自己。她为自己放任的身体而羞耻。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或者准确地说,她管不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情欲,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火焰中,她什么都不想,她不想丈夫,也不想柳一然,她只知道她喜欢陈之永的爱抚,喜欢两人在争斗中达到高潮。这跟丈夫,是没有过的。为什么老说分手却分不离手,不是陈之永一个人的责任,还有她的错。
经过一阵暴风骤雨后,两人疲乏地躺在宾馆宽大的床上了。陈之永搂着江诗雨的胳膊说,给我生个儿子吧。
江诗雨感觉他不是开玩笑,腾地坐起来,说,你疯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要跟你分手。说着,就穿起衣服来。
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听我慢慢地跟你分析。陈之永下了床,递给江诗雨一只芒果,说,知道这芒果叫什么名字不?江诗雨说不就叫芒果么?芒果有腰芒,有鹰嘴芒,就如女人有江诗雨你这样纯真的,也有柳一然那样心机深的。陈之永说着取出一张纸,说,听着,我给你慢慢说,我大学时逻辑学考分最高,凡事喜欢用比较、分析来判定事物的曲直。经过我认真分析归纳,柳一然有八宗罪,让我很难容忍。
江诗雨还沉浸在刚才欢愉的心一下子变得越来越冷,“八宗罪”比初次进入口腔的刨冰还让她胃寒。她手里拨弄着手机,真想录下这些来。可是想起刚才肉体的舒坦,再打量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感觉自己一时迷失了自己。
诗雨,你不要用那眼神盯着我,你听我细细地给你讲。一宗罪,她不信任我,所以要玩这个游戏。你不同意,证明你是信任你丈夫的,你是好女人。二宗罪,我给她打电话,证明我征求了她的意见。我没错,她却错上加错。三宗罪,她存心不良,让你给我打电话,你不打,是她发的短信,她把自己的丈夫往火上烤。四宗罪,在众人面前,不给我面子。咱们去度假村,当着你及你丈夫的面,侮辱我家,我好说也是一个大机关的处长,有的是实权,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要不是我,她能到省报?能当上主编?你看她在度假村轻狂的那个样子,把人家小姑娘支使得就差让人家给她下跪了,作为她的丈夫,我都替她害臊。
你别小题大做了。
错。听我再说。柳一然五宗罪,嫌弃公婆。我乡下的父母兄妹来了,我得好几天赔着笑脸,她叫我干啥,我立马就干。只求她给个笑脸,可她从来没有,脸绷得紧紧的,对了,就像在庄园那个小王的表情。那房子,给你说实话,就是我的,我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我给我父母买的,我要接我父母住那,只是他们不想去,也就是说,那以后就是咱们的房子了。六宗罪,不事丈夫。七宗罪,在外生活随意,我听到风言风语不下五件,过去只是懒得计较,现在有你了,就不一样了。八宗罪,不生养。这最后一条是我心里最过不去的坎,也是我给我乡下的父母难以交代的。我一直不能下决心给她说房子的事,直到遇到你,我忽然明白了,我其实对我们能否走到头,心里根本就没底,或者换句话说,是我心里早已有了离分的念头。
江诗雨站起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走到窗前,說,陈之永,说到生养此事,就要怪你了,这事我最清楚,一然怀孕三个多月了,是你非要让打掉,说你不能要那个孩子,因为是女孩。就因为那次打胎,一然怀不上孩子了。你们和好吧,我们到此为止,不要再让我无颜面对朋友和我的丈夫。
行了,你别再自责,我俩的事与你无关,我心意已定,你等着我,我很快就要跟柳一然摊牌。当然她鬼精,我考虑得极为周全了,方才出手。
江诗雨听得心里怕怕的,说你千万不要如此,容我考虑考虑。稳住陈之永后,她想在丈夫心里是不是也有好几宗罪?坐在车上,她细细想了一下,自己至少有五宗罪:一宗罪,醉酒坐朋友丈夫的车。二宗罪,背叛好友,对其夫心牵情绊。三宗罪,背叛丈夫,与其他男人偷情。四宗罪,事发后,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五宗罪,欺骗闺蜜,占其夫,罪不可赦。
她把这些发给陈之永,说,我比柳一然还有罪,舍弃我吧。
陈之永说,好女人就是圣女与荡女的结合体,江诗雨,这辈子我认定你了。
江诗雨立马把这条短信删了,无奈地哭了。
丈夫真是跟好友密谋骗自己吗?看着丈夫做好的饭,仔细地检查着儿子的作业,看自己温热的眼神,她坚定地否定了陈之永的猜测,并且对他的品性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可是很奇怪,最近丈夫不再主动跟她亲热,也不再问她这几天早出晚归在干吗,都是她主动解释,单位有事,同学聚会。丈夫每次都嗯一下,再没了下文。
比如今天,她借口跟柳一然去吃饭,丈夫又是头都不抬地嗯了一声。睡觉时,他忽然说,柳一然九点时打电话了,说她在商场给儿子买衣服,问穿小号行不行。你的手机关机。她只好打给了我。丈夫的表情是淡漠的。
丈夫没有揭穿她的谎言,是对她失去了信任,还是柳一然让他不再重视她?江诗雨忽觉得天地瞬间一片混沌。
柳一然学习结束一周了,也没有跟江诗雨联系。江诗雨心里毛了,她坚决不再回陈之永的短信,电话也不接了。
难道是柳一然发现什么了?江诗雨挺想柳一然的,打电话约她一起吃饭。柳一然推说有事。江诗雨说那明天不行,后天呢,大后天呢,你就明说,啥时有时间?第四次打电话,柳一然终于同意了。
还是鹿港小镇。柳一然这次破例第一次先到了,桌上空空如也,一杯水都没有。
怎么没点菜?
今天当然你得点菜,还有你必须请客。
好朋友一向大不咧咧的,今天忽然一脸凛然,江诗雨心里一紧,怕是东窗事发,便赔着笑脸试探地问道:一然,我为什么请客?你奖金比我工资还高。
你清楚。
江诗雨拿着菜单的手哆嗦个不停,好容易点完菜,一看好朋友紧盯着自己,一下子更紧张了,忙说,这么忙,去学习了?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你家陈之永告诉的。
你一直跟他联系着?
江诗雨镇静地说,给你打手机怕影响你,就给你家打电话,陈之永告诉我你去外地学习了,怎么好端端的去学习呢,给我讲讲,又遇到啥好事了?
柳一然脸上虽在笑着,但能看出这是在尽力掩饰,她淡淡地说,也就是上课下课嘛,没啥说的。点上烟,轻轻地吐了一口,烟圈喷在了江诗雨脸上,江诗雨没有像过去那样挥打,而是稳稳地坐着,她等着对方开口。诗雨,有件事,我想了好多天,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决定含着羞耻告诉你,陈之永整天往外面跑,在家里不说话,也不跟我亲热,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了人。
江诗雨说你别见风便是雨,夫妻之间,最怕胡思乱想了。
不是我瞎猜的,我同事亲眼看见陈之永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有时在开元饭店吃饭,有时在锦江宾馆开房,还有时在那家咱们去过的蓝花樱庄园厮混。
江诗雨正搛了一筷子菜,手一松,菜掉到了水杯里,她故作镇静道,一然,你别吓我。
柳一然大口大口地吐着烟,慢条细理地说,我吓你什么?你又怕什么?
江诗雨怕柳一然再说出让她害怕的事,忙岔开了话题,一然,你了解你家陈之永吗?
一起过了十年,怎么会不了解呢?一定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女人给下猛药了。
江诗雨点了点头,又慌忙摇摇头说,一然,咱们是好朋友,我劝你,对丈夫好些,与别人没关系。人其实都是有欲望的,有时,一时失控也不代表什么,情非其他能够控制,有时,爱如海啸,来了,当事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深有体会?柳一然道。对了,你方便时告诉陈之永,他干的啥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说,我不是怕失去他,而是要一张脸面。你知道,在省报,不,在咱们全省新闻界,我柳一然不敢说才貌第一,但也绝对排在前三。我的人生词典里还没失败一词,没受人欺负过。我平生最恨欺骗,特别是亲人好友的欺骗。我刚当上报社副总编,今天下的命令,我没告诉陈之永,先告诉的是你。你告诉陈之永,让他好好想想,他那個处长是怎么当上的,我有办法让他当,也就有办法让他下台。还有蓝花樱庄园2号楼3单元1008那套房子,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镜似的。
柳一然为什么自己不跟陈之永说,而让我去说?是警告,还是给我留了面子?江诗雨明白多年来为什么自己离不开柳一然了,因为她总是比自己厉害。都当上副总了,才告诉自己;还有陈之永升职、房子的事,一点口风事先都没有跟自己露过,而她自己屁大的事,都要跟好朋友柳一然讲。这么一思量,浑身冒汗,便借口热,边擦汗边说,夫妻的事,只要两人说开了,就没事了,我一个外人掺和进去,有时反倒起坏作用。你说是不是?你俩好好谈谈,我想只要双方本着认错的想法,拿着实际行动,就能有挽回的余地。别太争强好胜,男人大多都喜欢听话的女人。
柳一然第一次没反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现在男人呀,真是不可理喻。你知道我们报社一个男人,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生生娶了一个比他小三十岁的姑娘,跟他女儿一般大。你说,他能忍心下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破事了,最近又看什么电影了?
总算换了话题,江诗雨松了口气,说,最近在看电视剧《我的前半生》。
柳一然说,听同事们讲过,说讲的是一个女人,抢了闺蜜的男友。
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了?她到底是不知情,还是假装,故意试探我?江诗雨心里七上八下的。便说,是的,她们关系跟咱们一样好。
可是你没抢我的丈夫,我也不会抢你的丈夫,对不对,男人算什么,好朋友,是三生三世求来的。什么叫闺蜜,闺蜜如丝丝阳光,以别样的温润呵护你一生。就算全世界的男人抛弃你了,还有闺蜜来拥抱你。所谓闺蜜,就是经得住俗事考验,能够相互之间诉说衷肠,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相互依赖。不论境遇相差多远,都能真心祝福。平时,能没心没肺地胡侃一通,在失恋的时候一起哭一起闹,酩酊大醉时,能相互扶着回家。能在愁绪无以排解时,把丈夫赶到别的地方,跟你促膝谈心一夜,毫不疲倦。
我怎么听来像心灵鸡汤?
别瞧不起心灵鸡汤,就像别说我们记者没文化,你试想一下,谁一生中,能离开汤?好了,不说了,前阵我到商场买鞋,经过儿童专柜,怎么也迈不动腿了,你看这身小衣服,我儿子穿在身上,一定是帅锅一枚。诗雨,咱们是多年好朋友了,即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背叛了我,你跟儿子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看马路上,那两个年岁很大的老奶奶,正牵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我们一生要像她们多好呀。
听着这话,好像她并不知道所发生的事。她是引蛇出洞,还是给自己机会?江诗雨看着好朋友那双大而锐利的眼神,好像是带着笑意,可再一看,分明又藏着诡计,她突然想到丈夫昨天说的话来。
当时,她跟陈之永约会回来,丈夫忽然问,诗雨,咱要好好生活,别走得太远。你不像你的朋友柳一然,人家是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你呢,干了什么,眼睛都清清楚楚写着呢。连木讷的丈夫都看出了自己的破绽,精明强干的柳一然看不明白?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骤然响起,是陈之永。她立即按了,他马上又发来一条短信:你丈夫跟我老婆的确都没跟你说实话,那天晚上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饭店,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有服务员作证。证据我刚发你微信了。
江诗雨删了短信,望了望窗外,紫红色、蓝紫色、火红色的紫薇正开得灿烂,护花的老头低着头不时地扫着落叶。其实一阵风来,落了也就几片树叶,可是不扫,就会脏了一大片。江诗雨这么一想,回过头,紧紧抱住她的好朋友,一字一顿地说:一然,我要给你坦白一件事。
选自《十月》2018年第3期
原刊责编 季亚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