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老年漂众生态

2018-07-23 16:53杨静
女性天地 2018年7期
关键词:广场婆婆子女

杨静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留在大城市工作生活。许多父母由于担心子女在外生活无人照顾,或者为了帮助子女带孩子,选择离开家乡来到陌生城市生活,这样的老人被媒体称为“老年漂”。根据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针对3161人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98%的人表示身边存在“老年漂”现象。

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3.46个百分点,现有流动人口2亿6千万,60岁以上人口则占了13.26%。城市里的“老年漂”数量其实极为庞大,而他们的晚年生活构成了国内独特的养老生态。一项调查显示,83.2%的“老年漂”是为了“帮子女带小孩”,其次是照顾子女的生活。

奋斗的晚年:一切为了子女

社会发展变快,生活节奏紧张,生存压力越来越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因此辛苦且疲惫。父母为了照顾子女,背井离乡,来到他们工作的城市,也开始了自己奋斗的老年生活,希望能为子女美好的明天尽最大的努力。

南京的沈璐璐是一名大四女生,很有创业头脑的她开了一家服装店。她没有跟家里要创业资金,自己默默积累了创业的第一桶金,待店面正式运营起来,她请在老家的妈妈来帮忙,并给她发放工资。沈璐璐说她妈妈在老家帮别人洗碗,冬天的时候手上长满冻疮,她很心疼。一开始母亲还以为女儿是在帮别人打工,想给她搭把手,就千里迢迢来到女儿身边,来到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头几个月工资是赊的,生意好起来后沈璐璐才给妈妈正常发工资。沈妈妈并不是个例,大城市的房价高,物价贵,生存压力大,辛苦一辈子的老人心疼儿女,为了帮助在异地打拼的子女,他们毅然决然来到子女身边,为儿女贡献出自己的余热。

然而老年人异地生活成本较大,不仅仅表现在生活方式差异上,异地医疗、医保等基本制度尚未有效互联互通,社会保障体系还不能为“老年漂”们的养老生活保驾护航。老人的健康与就医问题,成为个人和家庭难以承担的重大负担。一旦老人生了病,医疗成本巨大,异地无法享受医保,一般都是自掏腰包。这对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开支不小。

昔日的“父母在,不远游”变成了父母随子女迁徙,在陌生城市生活。昔日的安享晚年变成了为子女再奋斗若干年。不少老人不但要带孙辈,还要为子女承担经济负担,继续谋生找工作。国家卫计委2015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调查表明,流动老人的流动原因主要为照顾晚辈、养老和务工经商,非农业户口“养老”比例较大,而选择“务工经商”的更多为农业户籍流动老人,他们一般以劳动收入作为主要经济来源,以满足城市里的基本生活。

隔代抚养成新式啃老

刚在安徽老家过完新年的曹莉又接到女儿的电话,央求她去宁波帮忙带孩子。小外孙还在读幼儿园,女儿女婿工作忙,找保姆成本太大,至少抵消一个人的工资,加之对陌生人不放心,只能求助母亲。但曹莉拒绝了女儿的恳求。

曹莉今年55岁,育有一儿一女,她的大女儿是第一批早婚早育的90后,小儿子大学还没毕业。之前她曾帮在宁波生活的女儿带过孩子,但女儿态度使她有些心寒。这一代人被评价为:身体早熟,心智晚熟。与其说是两代人的成长环境有所不同,倒不如说这一代人普遍更自我,不懂得为他人考虑。过早进入婚姻的大女儿面对难以应付的婚后育儿生活,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她请求母亲帮自己带孩子时打的是感情牌:妈妈你不爱我么?于是,刚刚把子女抚养成人的曹莉还没有享上子女福,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养育生活。

在陌生的城市,曹莉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她虽有一份微薄的退休金,却不得不用来补贴女儿女婿一家的生活开支。买菜和日用品都是曹莉自掏腰包。一年算下来,得贴补女儿家上万块钱,这对曹莉来说的确是笔不小的负担,但她不好意思跟女儿女婿明算账,他俩也从未对曹莉提起结算的事。

更让曹莉心寒的是,女儿忽略了母亲的精神世界。每逢大小长假,小两口就出去过二人世界,留曹莉在家带孩子。就连周末去看电影,都没想过为母亲多订一张电影票。曹莉患有颈椎病,一犯病就疼得受不了,女儿心思粗疏,对她欠缺关心。一次她犯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女儿也没有带她去医院检查。

經济上要额外付出,精神世界还很空虚,是曹莉与女儿生活的感受。相比较而言,熟悉的家乡生活让她觉得惬意舒心。于是曹莉最终拒绝去宁波帮女儿带孩子。

曹莉正是许多被过度啃老的老年人中的一个。多地立法规定:老人有权拒绝子女的新型啃老。根据规定,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成年子女或者其他亲属要求老年人经济资助的,老年人有权拒绝。年轻人以后或许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啃老”了。

两代人育儿观的碰撞

如今,年轻人生育之后无法独立抚养幼儿的情形较为普遍,多数长辈会伸出手帮忙。而这一代年轻人受教育程度普遍更高,尊崇教科书式育儿观,认为一切都能在书上找到科学依据。父母一代的养育经验大多较为传统,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孩子两种养法,两代人因此矛盾重重。

新手妈妈玥玥怀孕时就买了一大堆育儿书,她准备以“科学喂养”的方式把孩子带大。可自从婆婆住了过来,两代人就水火不容。从最初的母乳喂养还是奶粉喂养,到四个月添辅食还是六个月,发烧了是吃药还是先物理退烧……都产生了争执。玥玥深感自己这个女主人渐渐丧失了主权,就连宝宝吃的食物、家里的布置也做不了主了。玥玥的生活习惯与婆婆迥然不同,例如晾晒衣服,婆婆总喜欢抢占楼下的公共区域,内衣内裤也拿出去晒。玥玥觉得不应该,跟她争辩过几次,但根本不起作用。

之后,玥玥与丈夫爆发了史上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矛盾最终以婆婆搬出去住而得到缓和,并且婆婆答应不再干涉他们的育儿方式。夫妻俩与父母协调后,决定在同小区给公公婆婆买了一套房,两户路程不过熬一碗汤的时间,婆婆还是负责每天做饭送过来,但是玥玥的世界却彻底获得了清净与安宁。距离产生美,玥玥与婆婆的关系也渐渐得到了缓和,婆婆会经常做一些营养食物送给玥玥,玥玥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老人的一些传统育儿观念了。婆婆坦言,还是不跟子女住在一起更为舒心,自由许多,有了自己的业余生活,想什么时候去看孙子都可以。年轻人的习惯他们虽然还是有點看不惯,但因为育儿观念的差异,就闹得双方关系恶化还是有些不必要。但这都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不是每个家庭都有玥玥家的财力支撑这一切。

老年漂的心理状况更需要关注

绝大多数老年漂一族,在城里的主要任务是为子女带孩子。照顾孩子是一件辛苦事,当家长所有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时,很少有人关心老年漂一族的心理问题。二孩时代降临,愿意要二孩的家庭育儿压力成倍增长,这同样给老人带来更大的压力。

来自山东的李女士已经年过六旬,退休后的生活安逸轻松,可自从女儿在武汉安家生子,她就过上了异地的老年漂生活。三年时间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孩子身上,在陌生的城市里人生地不熟,既要看孩子,又要帮女儿照料家务。时间一长,李女士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神经衰弱、厌食等症状接踵而至,数月来暴瘦十多斤,后经医院确诊,竟罹患抑郁症。

大部分老年漂往往每天早上六七点钟就要起床准备早餐,比工作时还早。等孩子吃完饭上班离家,在照顾孙子的同时打扫卫生,准备午餐和晚餐,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才能睡,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同时我们还能发现,城市里开始出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广场舞。广场舞文化迅速地占领了公共领域,随处可见。事实上,广场舞已经成为社会管理中的一个巨大难题。广场舞产生的噪音对附近的居民造成很大的困扰,公共空间被占用,影响了其他市民的正常活动等……环保部发布的《2017年中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报告》中显示,广场舞等其他类噪声的投诉占比居高不下。最近几年,有的省市开始立法规范广场舞,对场地时间和音量做了规定。

但很少有人考虑到,老年人热衷广场舞的背后,是难以排遣的孤独,是无处安放的老年生活。不少广场舞参与者都是投奔子女漂泊在城市里的异乡老人。广场舞作为一项娱乐健身活动,参与简单,能够强身健体,为老年人们所喜闻乐见。融入新的城市后,精神娱乐生活减少,很多漂族大爷大妈便加入了广场舞的大潮,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老年漂们的娱乐生活较为单一与枯燥。

有调查结果显示35%的老人是为了强身健体才去跳广场舞,老人不舍得花钱去健身房,又担心身体出问题给子女添麻烦,只好用广场舞这种成本最低的方式来锻炼身体。

广场舞也给城市里的老年人提供了一个交流场所,是老人适应城市生活的缓冲带。老人在锻炼身体之余,也经常聊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这些老年漂们找到了新朋友,有了自己的圈子。

广场舞人群中的“骨干”多是在异乡城市生活的老年人,当他们背井离乡,扑面而来是在城市生活的不适与孤独。现代小区户户家门紧闭,邻里之间都是陌生人,老年人的城市生活显得非常寂寞。老年睡眠障碍门诊的统计数据表明,给年轻人带孩子产生心理压力的老年人占到了门诊病患的三分之一。“老年漂”这个称谓,承载着父母辈沉重的爱,这个特殊群体更需要社会和子女的理解与关照,漂泊在城市里的老年人如何如何排遣孤独,他们无处安放的老年生活,不能仅仅只有广场舞这一种形式。

两地分居候鸟式养老

文妈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的养老生活似乎就是带孙子。帮几个女儿带完一孩再带二孩,女儿都要工作,所以母亲来帮忙带孩子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一碗水要端平,于是文妈为每个女儿都仔仔细细地操了一把心。老家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需要照顾,文妈与老伴商议好,由老伴在家里照顾老爹老娘,她则常驻城里,周末回家与他团聚。这样两地分居式的候鸟式养老生活一过就是好多年。

母女之间的相处并没有罅隙,女儿们也都体谅母亲的辛苦,会常常搬救兵把婆婆请来照顾一阵子孩子,给母亲“放假”。城里的医疗服务较为完善,女儿们每年都会带文妈定期体检,关注她的健康问题,平日也会主动给母亲创造娱乐活动,带她出去玩,这才将母亲留在城里好多年。

儿子称母亲脾气好,给姐姐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免费保姆”却丝毫没有什么怨言。可私下里聊起来,文妈觉得在城里带娃的生活还是辛苦,总不如在老家轻松舒服,邻里之间可以串串门、打打牌。对留守老家的老伴来说,文妈不在身边的这几年也并不容易,繁重的家务和照顾老人的责任都落到他一人头上。家中老父母年岁已高,城里的女儿女婿们工作忙,小外孙又离不了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夫妻分居因而成为常态,仅仅只有周末才能见面。社会竞争日趋激烈的当下,像这样退休后为孩子“打工”被分居的老人并不在少数,本该安度晚年相互作伴的老年夫妻,为照顾孙儿成了“牛郎织女”“空巢老人”。

不过好在几个外孙都渐渐长至学龄,文妈终于可以安心地回老家,不用再担心老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出门了。然而安乐的老年生活并未真的开始,眼见着在外省工作生活的小儿子即将结婚生子,文妈可能又要过上这种候鸟式的异地养老生活。多子多孙并不单单代表着天伦之乐,有时候同样也意味着更深重的奉献与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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