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焦虑

杜芝

朋友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考进了国家电网。这可是国有独资，关系国民经济命脉和国家能源安全的特大型国有重点骨干企业，世界500强第二名，牛。朋友更牛，任谁都不放眼里了，“她儿子留学去了？没用！”朋友的逻辑是：这辈子不能老上学，毕业后你得找工作，拔尖还行，如果就是一混子，美利坚能要你？不还得回国呀！回国就能找着好工作？现在海龟、海带、海蛎子、海螃蟹老鼻子了，显着你了？你能耐咋还回国？

你还别笑，他说的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这个道理自然是平民的道理，核心是安全。进了国家电网，只要不犯大事儿，这辈子基本就拿下了。

细一想，那些非北大、清华不考的；脑袋削成尖儿往央企钻的；出国留学镀金的；甚至创业、创新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还不都是在找安全感嘛！这是什么样的安全感呢？持续地有职业、有钱挣、能养家的安全感，说白了，就是失业可能性最好为零，在一个地方一干就干到退休。

记得1980年代初，我考上了东北财经大学，我爸很高兴，说，行，我丫头这吃饭的家伙就端上了。那时大学生毕业，政府还包分配呢，你只要不挑职业好坏贵贱，政府都能给你找一挣钱的地儿。果然，我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市工商局。我还不想去呢，那年代，税务局、工商局、银行什么的，大家还看不上眼儿呢，都想去沈阳冶炼厂、沈阳电缆厂那样的大国企。我爸是老派儿，传统着呢，勒令：别耍小性子，听政府的，肯定没错。

我弟学习不行，高中都没考上。我爸就提前退休，我弟接我爸班，去了沈阳水泥机械制造厂，地方国营。老爸说，行了，我这俩熊孩子，一个捧上了镀金边的饭碗，一个捧上了镀银边的饭碗，我死也放心了。前一句话指我弟，后一句话指我。国企之外的行当，当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谁知道，30多年过去，我弟和我的金银属性颠倒了一个儿，我在工商局干得是越来越好，各方面越来越有保障，银边碗变成了金边碗。我弟倒失业了，水泥机械制造厂不行了，镶金边的饭碗整个碎了。我弟蹉跎了好几年，后来去投奔我在青岛的二姑，在那儿干卖建材的小生意。

我爸早没了，他要是活到今天，不知会有什么感受。现在是眼不见心不烦。跟我爸比，现在的父母没了丝毫我父母当年那样的淡定，他们从孩子牙牙学语开始，就把孩子推上了起跑线，从小学就开始学钢琴、学奥数、上补课班，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最好再读个硕、念个博吧。孩子那边把头埋在书桌上，当下焦虑；家长这边忙着关注就业信息，预期焦虑，目的只一个，得有一个好工作。所谓好是相对的、分程度的，底线是稳定，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能挣钱，有发展。一句话，怕失业。

有哲学家说，死亡是人的终极焦虑。这话很对。比较一下看，失业则是人最实实在在的日常焦虑，尤其在不确定性极大的当下。那么，怎样让失业焦虑不至于变成现实呢？猫有猫途，狗有狗道，从小就聪明、爱学习的，力争考上名牌大学，将来应聘时，筹码是很大的；要是念个本觉得不保靠，就念硕读博，到国外留个学也未尝不可，那样筹码就更大了。筹码一大，应聘好单位的概率就会增加。这样的好单位，现在国人心目中无外乎这样几个，基本是国字头或中字头，除了国家电网，还有中铝、中建、中石化、中石油、中移動、中联通，还有中国什么什么银行。能在这样的单位谋上一职，就像我那位朋友感觉的那样，这辈子就算衣食无忧了。

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就是那些热衷于创新创业的大侠们。他们为何喜欢创新创业？从大的方面说，是实现自我价值。但骨子里咋想的？最终目的呢？我没那么高学问，或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我看，他们的失业焦虑应该是最大的。这种类型的人，他们不认为任何单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想要活出个最大踏实感来，还得自己长能耐，于是，他们就去闯、去拼了。从这个角度看，怕失业才是人争上游的最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