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红
1993年,我考进盐城师专(如今的盐城师范学院),报到时见到了他——我的第一位大学班主任。他个子不高,头发厚而长,面容白皙,戴着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他说起话来声音不算浑厚,感觉很是亲切。
很快,我听到了关于他的传言。隔壁班的同学说:“你的班主任了不得,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哦!”语气里满是羡慕。上一届的学姐更是以“先知”的语气告诉我:“他有一组《西茉纳之歌》,他就是用‘西茉纳追的女朋友……”
因为这些传言,我对这位略带神秘的班主任有了无限的期待。我四处打听,不知从谁手里抄到了一首他写的诗歌,接着又抄了第二首、第三首……
受到班主任诗情与才情的影响,我们纷纷加入学校的“黄海潮文学社”,悄悄地模仿“西茉纳”的诗风,虽然从来没能写出过像他笔下那种纯粹又充满柔情的诗句,但偶尔发表的几篇豆腐块也足以让我们满足。
那一年,他教我们《当代文学》里的诗歌。他的课堂,有学者的深透,也有诗人的真情。讲到动情处,他会喜怒形于色;讲到尽兴时,他会用清润的嗓音深情诵读。这一点让我们喜欢又佩服。他的讲授让我们真切感受到诗歌语言的优美、感情的丰沛、意境的深邃。听他的课,我们凝神静气竖起耳朵,生怕有所错过。
一次,他给我们上班会课,向我们讲述了他的求学故事。
他上高中时曾逃过一次课,为的是跑到县城买一部厚厚的《新英汉词典》。这一跑,来回竟有50里路!他说那是他见过的最厚的一本大书,那本大书花了他6元巨款。在一个鸡蛋只需五分钱、缺吃少穿的上世纪80年代初,因为6元的天价花费,他被班主任冠以“败家子”的罪名。
他在四壁漏风的乡村小屋,用那本厚厚的词典自学英语。冬天的夜晚,为了防止打瞌睡,他就在脚边放一盆冷水,以便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说自己就是靠着那本“败家”得来的词典,考取了大学英语系,后来又考取了硕士研究生……
故事还没讲结束,我的双眼已潮湿,心里更是哭成了小河。我默默地问自己:与眼前的老师相比,你又付出了多少?
有他的陪伴,大一的时光过得飞快。到了大二,他向我们告别,据说因为他要集中精力进行更多的创作。
再次见到他,已是毕业10周年,那时他已经是一位比较文学博士、出色的教授、著名的诗人。他深情回忆了我们当年的大学生活,并拿出了一个叠放整齐的包裹。谁也没有想到,包裹里竟是我们所有同学报到时上交的高考准考证。他把我们的准考证收藏了10年,又完好无损地送还我们手中!
之后又有了毕业20周年的相约。那一天,身为文学院院长的他放下一切工作,参与到同学们的聚会当中。他动情地说,我们是他的嫡亲学生,因为他只做过一年大学班主任。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早已桃李满天下,但他一直对我们这一届情有独钟。于是,我们每个人都享受着作为他“嫡亲学生”的幸福。
后来,我有了他的微信,得知了老师的很多信息。知道得越多,作为学生的骄傲情绪涨得越高。他曾远赴英国沃里克大学留学,去香港中文大学深造;他翻译出版了大量的外国诗歌及西方古典名著;他坚持用中、英两种文字从事诗歌创作,先后在葡萄牙、美国、英国等国家出版诗歌;他致力于中外文学文化关系研究和教学;他在基督教与儒家文化研究领域成果丰硕;他获得过江苏省最高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获得过“中国新归来诗人代表诗人奖”等奖项。
2017年10月,我所在的“攀·灯”团队要组织诗歌教育专题研讨会,需要邀请一位诗歌领域的重量级专家前来指导。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可他已是国内诗歌界、比较文学界甚至翻译界的知名学者,对我们这样一个小学界的教研,他愿意来吗?即便愿意,他能抽出时间吗?带着忐忑心情,我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又亲切的声音,问清楚时间,他沒有犹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10月31日,我们的活动如期举行,他全程参与。他的讲座《新诗的鉴赏与诵读》很多观点都让我耳目一新,我仍然和学生时代一样,傻傻地凝神静气地聆听,内心激动不已。
讲座结束已经很晚,他又匆匆赶回。那一天,他到家已是凌晨,我深感不安。我知道,他如此日夜兼程却不辞辛苦,全都是因为我曾是他的学生。“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他时刻践行着这句教育箴言。
这就是我的老师,一位诗人、学者、翻译家等多重身份的完美跨界者,他有孔子般澎湃的入世之心,也有庄子般逍遥的出世风度,他把诗人的感性和学者的理性完美结合。
他,是我的老师——义海先生。他姓陈,名义海。我们更喜欢叫他“义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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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淑娟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