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撒寻刀记

2018-07-19 08:44胡正刚
云南档案 2018年6期
关键词:刀身铁锤七彩

■胡正刚

(上接第5期第32页)

七彩刀:刀光如水,内蕴英华

德宏的天气十分炎热,加之旅途疲惫,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在瑞丽的宾馆里休养调整因中暑和感冒引起的不适。瑞丽是一座燥热、繁忙、富有生活气息的小城。早晨和傍晚气温稍低时,我会去边境上瑞丽江边散步,或者去姐告游逛。“姐告”是傣语,意思是旧城,虽然面积不足两平方公里,却是云南省最大的边贸口岸,云南大部分边贸物资都是从这里进出。姐告是全长为3696千米的320国道的终点,有“天涯地角”之称,对面就是缅甸的木姐市。

第三天清晨,我从瑞丽市区乘汽车去户撒乡。先乘坐去盈江的车,途中,在芒东村下车,然后转车去户撒。芒东村位于一个三岔路口,是去户撒的一个重要交通中转站,路边有几家店铺,都是卖户撒刀的。芒东村有跑客运的面包车,10元车费就可以到户撒乡。狭小的面包车,一路上不断有人上来,挤得几乎无法落座。

项老赛在观察火候,对火候的掌控,是一个打刀人必须具备的技能

户撒乡乡政府所在地是个安静的小集镇,只有一条主要街道,由于不是街天,街上人很少。下车后,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这是家安静的旅馆,住客十分少,住一天的费用是50元。旅馆的门是坏的,无法关上,晚上睡觉时,就用一把椅子顶住门——这个举动其实多此一举,我整夜都睡得十分安稳。第二天早上,在雨声中醒来,看着窗外被雨丝洗成青黛之色的群山和田野,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羁旅之感。午饭和晚饭我都是在离旅馆不远的一家小饭馆解决的,一盘炒肉、一盘炒素菜、一碗干腌菜酸汤、一碗饭,合计25元。晚饭时,因雨还没停,特意向饭店老板要了一杯米酒——老板是个好心人,只收了饭菜钱,没收酒钱。

在户撒乡的第二天,我去探访了另一位户撒刀的传奇人物李德永,他因打制了重达1550公斤的“天下第一刀”和耗费极大心力恢复了失传已久的“七彩刀”锻制工艺而扬名。七彩刀是把很多层不同的钢料锻打在一起成型的,工艺难度十分高。七彩刀外观美丽非凡,刀身布满流畅、富有层次感的花纹,迎光一挥,仿佛有刀光如水,从刀身里渗透出来,隐隐流动。如今,李德永已经是一位谦和冲淡的花甲老人,把一身打刀技艺都传给了儿子,自己安享天伦。他一直珍藏一把自己打造的七彩刀——这把刀略有瑕疵,锻打糅合的时候,刀身留下了一块蚕豆大的凹陷未能融合,但因为这是在恢复七彩刀锻制工艺中的一次重要进展,对他意义非凡,李德永一直视其为珍宝。

一锤一天地

在户撒乡住了两晚,按之前的计划,项老赛参加完亲戚的婚礼后,作坊已经开始打刀。这天午饭后,我从户撒乡赶去项老赛所在的腊撒村新寨。乡间无车,只能步行。

到了村子,日头刚刚偏西,气温仍高,还没到打刀的时候。和项老赛打过招呼,我在村子里闲逛了一圈。这是一座布局严整的阿昌寨子,四周建有围墙,前面的寨门面对公路和田野,后面的寨门通往一座山。山上树木茂密,很多都是参天大树,林木掩映间,坐落着一座庄严的尖顶佛塔和一间奘房,它们是典型的小乘佛教建筑,从佛塔和奘房,可以略知阿昌族的宗教信仰。佛塔不远处有一口古井——项老赛给刀淬火的水就是从那里打来的。

翻过山林,一条河流从山脚流过,一头水牛在河边吃草,河的那边,是一片平缓的丘陵,地里的庄稼欣欣向荣、生机盎然。

太阳将落未落,我返回村寨,项老赛家作坊内的两个炉子已经烧起栗碳火,鼓风机把火焰吹得十分熊熊燃烧,他和四个儿子正在热火朝天地打刀。

项老赛把裁切好的钢条放入炉子里烧,火候差不多了,就用钳子夹住通红的钢条,放到铁砧上锻打。锻打需要两个人配合,项老赛左手掌着夹住钢条的铁钳,右手持一把四公斤重的铁锤,他的二儿子双手持一把八公斤的铁锤,两人一起一落地锤打。父子间默契十足,不需交谈,只用看项老赛掌钳的左手就知道落锤的部位和轻重,整个作坊,只有叮叮当当的锤打声和风箱声在回荡。项老赛掌钳的左手稳、准,灵活如舞刀,掌控着打刀的节奏,他打刀时专注而投入,犹如一位正沉浸在创作状态中名师大家。

父子两人落锤时,重锤带有五丁开山和力劈华山的气势,神色间也自带有一股刚狠之劲,轻锤时仿佛是一滴露珠落在荷叶上,锤落时,眼神中弥漫着温情。打了一会,项老赛的儿子嫌热,脱了上衣赤膊上阵,不一会儿便挥汗如雨。铁锤落在刀坯上时,火花四溅,我在旁边捡了一片冷却的铁屑,蝉翼一样薄的一小块,轻轻一掰就会断裂,它是铁坯里的杂质。每一次击打,都会有一些铁屑脱离刀身,刀坯的钢质就变得越纯粹,锻打好的刀坯,质量会比毛条轻一些。

歇息的间歇,项老赛的儿子让我看他手里的锤,他告诉我,这把锤使用至今,两面都已经消折磨损了一公分多。

经过反复锻打,一块方方正正的钢坯逐渐有了一把刀的线条,能够看出刀柄、刀身、刀尖、刀背和刀锋。

在成型之前,一把刀需要在炉火里烧二十次,在铁砧上锻打二十个回合,用铁锤锤打几千次。在外人看来,几千锤都是同一个动作的重复。但在打刀人眼中,一锤与一锤之间的手感、力度、落锤的角度、部位都是不一样的,锤面、锤边、锤角的使用也有着严格的区分。一锤一天地,上一锤与下一锤各有各的章法、气象,方寸不能乱,但整个锤打的过程又浑然一体,需要根据铁锤与刀身击打时传回的触感随时调整下一锤。眼、心、手三者合一,意存力先,以意使力。

返程

打刀结束,天已经全黑,在项老赛家里一起吃晚饭。打刀之前和打刀之后,项老赛的神态发生了很大变化,这种变化难以描述,但却是客观存在的,直观感觉就是他在打刀后,精、气、神都更足了,神态间洋溢着一种由衷的自信和从容。

当晚,项老赛让我住他家,第二天又启程返回昆明。为了第二天早上方便乘车,我决定返回几公里外的腊撒村委会所在地住宿——那里有两家小旅馆。项老赛的大儿子开车送我到村上,但这里的两家旅馆都被从外地来收购西瓜的人住满了,只好又折返他家。

回腊撒新村前,项老赛的儿子在村上遇到几个同龄人,我们一起在一家烧烤店吃了一顿烧烤,期间喝米酒数杯。这里的烧烤有三道菜做得比我在其他地方吃过的好吃:柠檬手撕干巴、烤猪肚和烤粉肠。一起喝酒的有两个年轻的阿昌族小伙和姑娘,他们第二天也要到昆明,然后转乘火车去浙江打工,我们约好一起到陇川县城所在地的章凤镇乘坐开往昆明的班车。第二天酒醒后,我才发现忘了留联系方式,只好一个人踏上了返回昆明的旅程。

陇川之行,原计划是寻一把心仪的户撒刀,但由于途中多有耽搁,原计划三天的旅程被延长至七八天,盘缠用尽,返程时,身上的的零钱只够买一张回昆明的汽车票,寻刀之旅留下了遗憾。有遗憾才会有再一次的启程,我在心里,一直期盼着重返陇川县,重返户撒乡。

配合默契的父子二人在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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