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周常林
1时值木棉红,边疆起战事。那年我才十八岁,已当了一年兵。我们所在的部队是原武汉军区某部特务连。战友张力大我两岁。张力是北方人,大大的眼睛,一米八的高个。
在去南方参战的闷罐子列车车厢里,张力问我:“文书,你怕不怕牺牲?”我说:“不怕,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怕又何妨?一拼到死罢了!”
张力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这次上战场就是要立功,如果我‘光荣’了,请你做我爸妈的儿子,好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闷罐子列车里的气氛很活跃,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李双江的《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假如我在战场上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歌声在列车中飘荡,每个人的心中,充满了万丈豪情。
是啊,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为祖国而战,多么光荣。
不久,在异国他乡的丛林地带,我们投入了保卫边疆的战斗。
2第一次战斗打响了。那次战斗,我军炮火异常猛烈,炮弹像雨点似的砸向敌人的阵地。隆隆炮声,显示强大的国威和军威!敌人鬼哭狼嚎,溃不成军,死伤惨重。几次规模性的战斗下来,敌人尝到了我军炮弹的厉害。狡猾的他们随机应变,将部队分成若干小股部队,化整为零,有的化装成老百姓,打起游击战,寻找机会,对我军实施袭击。
我们特务连由警卫排、侦察排、工兵排、机动排和连部组成,敌人攻击的对象往往是首脑指挥机关。我们除战斗任务之外,还担负着保卫团机关的重要任务。战前张力从其它部队调入本连,任侦察排一班班副。侦察排在我们连至关重要,没几天,就匆忙登上南进的列车。
行军途中,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闷热、潮湿中带有几分寒意的风,山蚂蟥、蚊子一齐向我们袭来。正在这时,距我们只有百十来米的对面无名坡地上传来阵阵枪声,敌人利用有利地形阻击我部,向我部狂射,有几名战士倒在血泊中。连长分析:敌方约有一个排左右的兵力。
“敌人是冲着团部机关来的,特务连,上!”团长发出了战斗的命令。
我部行军于一处山凹中,敌人利用地形优势,袭击我部,我部在敌人的有效射击范围之内。情况十分危急,必须尽快拿下阵地!连长祁正清、指导员鲁春寿迅速分析了敌情。“侦察排一班、二班,跟我上!”连长命令。“工兵排二班、侦察排三班,跟我上!”指导员命令。“机动排一班二班,跟我上!”副连长命令。其它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战斗十分激烈,指导员他们从左侧向阵地发起攻击,受阻,敌人的火力猛烈,几名战士牺牲。他们被火力压在山腰,抬不起头来。连长指挥的侦察排两个班,如虎似狼,狠狠地向敌人扑上去,但也有伤亡。不远处,我看见张力和他的战友左右腾挪,前后跳跃,不断变换姿式呈战斗队形,向敌阵地射击和靠近。
当时,在等候战斗命令的我摸了摸身上的冲锋枪和手榴弹,无意中,碰到了挎包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照相机!我才突然想起那台上海牌120照相机,这是战前一个同学寄来的,同学在信中说,也许对我有用场。
我对准阵地咔咔拍摄,但感觉有些远,便在地上匍匐前进,尽量靠近阵地。我看见了张力他们,张力也似乎发现了我,他朝我挥了挥手,是让我趴下注意隐蔽的意思。我调准焦距,又拍了几张。
不一会,张力与几名战士跃起,冲向阵地制高点。这时,机动排、工兵排一齐冲上来,消灭了阵地上的余敌。冲在最前面的张力舞动红旗,向指挥部发出了胜利的信号。
突然,张力的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张力中弹,缓缓倒下,战友们猛扑过去,将躲藏在一凹地处的敌人击毙!班长扶起张力,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红旗在阵地上飘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永远闭上了双眼。
这次战斗,我摄下了三十张照片,尽管摄影效果不尽如人意,却是我有生以来最有意义、最壮美的事情。
3战事结束,回到广西。我在边防的小镇照相馆里,将每一张作品冲洗了三份,打算一份交给连队,一份交给张力的父母,另一份作为纪念珍藏下来。
清理烈士遗物时,我发现了一张张力和他父母的照片,他和一位女性站在两旁,中间是父母。照片的反面写着:“为祖国而战斗!写于还击战前夕。”落款是张力。照片中,父亲一身军装,威武剽悍,却带着几分慈祥。
不久,便得知张力的父母要来连队看望和慰问官兵。
那天,阳光明媚。张力的父母来到我们连队,我们沉浸在悲痛中。张力的父亲对大家说:“同志们,张力是为祖国和人民牺牲的,无尚光荣,大家不要难过,要挺起胸膛,准备与敌人再战!同时,我感谢张力的战友,感谢你们的连队培养和造就了张力,使他成为一名战斗英雄,我向你们敬礼!”全连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然后,齐刷刷地向烈士父母致以崇高的军礼。张力母亲从挎包里拿出一面锦旗,上面写着“英雄的连队英雄的兵”。锦旗被挂在一棵树上,迎风飘扬。指导员作为连队代表发言,他代表全连官兵向烈士的父母,向英雄张力的父亲张师长致敬。
这时,我才知道,张力的父亲就是我们一六O师师长!
我将张力全家合影交给师长,才得知合影中站在另一旁的是张力的姐姐。
师长握着我的手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望着这对英雄的父母,我潸然泪下,哽咽着说:“报告师长,我们全连都是您的儿子!”烈士母亲用手轻轻地为我抹去眼泪,说:“好孩子,好样的,不要悲伤,你们都是好样的。”
我抬起头来,往前看,全连官兵站立在师长的面前,身后,红旗招展,还有烂漫的木棉花——英雄花。
我举起相机,摄下了这人世间最完美、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