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熟稔僵尸片的电影发烧友,对于当下的主流观影人群,陈友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但足够了解的话会知道,他是堪称“男团鼻祖”、当年红遍东南亚的“温拿乐队”的成员,也是第一个把张曼玉捧上影后宝座的导演。
时至今日总结香港电影发展时,仍有学者提到那一时期不能忽略的“陈友电影”——一系列反映已婚男子关于工作与家庭等社会问题的电影。
然而就在1993年,事业年龄都值巅峰的陈友逐渐淡出,到内地开公司做生意,从创作人变成了合同上的乙方,直到2013年,在麦浚龙的《僵尸》中再演道长复出。
今年7月,以“温拿乐队”为原型的《兄弟班》即将上映,导演正是这位“温拿乐队”鼓手,陈友。
对这部疏离导筒廿六年后的作品,假若以他在某视频采访中直白简单的一句话推介,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想看这部电影,他所讲述的“温拿五虎”,他为人乐道的“僵尸道长”,他经历的香港电影的辉煌岁月,都已远去。
但这不是一部狗血青春片,这是岁月历练后,仍不失香港精神的青春励志片,他把自己丰富的人生与《兄弟班》重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60年代中后期,香港发生“五月风暴”事件,社会情绪动荡不安,甚至出现了一股离港风潮。躁动不安的年轻人纷纷抱起吉他,也正是此时,香港出现了第一次乐队风潮。
1968年,陈百祥、陈百燊两兄弟和陈友、谭咏麟、彭健新、叶智强一起成立乐队“Losers”。名字是陈百燊捡来的,因为错过比赛报名时间,他在地上捡了张报名表,上面写的就是“Losers”(失败者)。
“Losers”可能真的比较“Loser”,虽然在1971年香港青年音乐节上,击败当时已经走红的许冠杰的“莲花乐队”,赢得观众投票选出的“殿堂特别奖”,并获无线电台邀请,但不安分的陈百祥突然觉得唱歌没意思,跑去经商,谭咏麟去新加坡读书,“Losers”解散。
后来的事就颇有点戏剧性,谭咏麟在新加坡书读得不好,又被女朋友甩,还被人赶走,一气之下剃了光头,回到香港又与足球宿将的父亲不合,万事不成只能去洋行打工,遇到当年乐队旧友后回归。而钟镇涛也加入进来,加上陈友、彭健新和叶志强,“温拿五虎”齐聚,取名“Wynners”(胜利者)。
1974年出版第一张专辑《Listen to the Wynners》在香港至东南亚销量都不错,跨界电视综艺和电影让乐队的事业扩展到全娱乐版图,成为70年代香港最成功的乐队。
这期间兜兜转转的故事,年轻人的喜乐与彷徨,与家人的叛逆抗争,甚至兄弟间因资源配置不公引起的纷争,都成了《兄弟班》最真实的脚本。
陈友现场工作照
资料中,钟镇涛(阿B)的加入是因为经纪人的引荐。其实,钟镇涛是陈友拉来的。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阿B在夜总会吹萨克斯风,当时行价一个月800块,但阿B只有180块,因为不会吹,全靠长得精神,在一群乐手里“滥竽充数”。生活上,阿B的妈妈去美国结婚了,没有带着他,一个人在屋顶生活,一个电饭锅,煮了饭从来不洗,吃完就倒新米进去继续煮。艰难如此,陈友拉他去了自己的乐队,好歹在湾仔有固定的演出场次,强过“滥竽充数”。
就像陈百祥和谭咏麟交好,80年代,两人成了香港演艺圈炙手可热的“双子星”,钟镇涛和陈友这对兄弟不仅在乐队的时候互相帮衬,乐队解散后,发展比较好又比较红的阿B把陈友带进了电影圈。
甚至有一阵子,他还是阿B的经纪人。他曾经劝诫阿B花钱要节制,不要炒楼,但基于大家都知道的章小蕙的故事,以及香港楼市暴跌,最终钟镇涛还是沦到破产边缘。
温拿的一帮兄弟想帮他,和债主谈妥了条件,让他保留点颜面不至于公布破产。但阿B想了一天,还是拒绝了。他不想欠大家这么多。
说到阿B带着自己六七岁的小女儿,陈友都替他发愁以后怎么办,阿B却对他说,“你不用管,反正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那几年真的很苦,可现在他也熬过来了,还很开心。我们这帮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很开心,是陈友在采访中最常用到的词。
拍“温拿乐队”的故事,《兄弟班》不是第一部。
1975年,黄霑导演的《大家乐》就是讲述这几个年轻人的故事,也是“温拿五虎”第一次触电。这部电影不仅当年票房大卖,其同名主题曲也成为乐队代表作,里面的14首插曲,有7首上榜,还有两首TOP HIT,让“温拿乐队”红到发紫,陈友自己都说“没有黄霑就没有温拿”。
在陈友看来,《大家乐》证明了黄霑是天才,他不只是凭空写了那么多首金曲,经营广告公司的黄霑更是整合营销的先驱——整合偶像、音乐、电影、演出,为“大家乐”树立品牌形象,这种了无痕迹的“营销植入”,让黄霑从餐饮公司拿到了最主要的拍摄资金。
温拿乐队
温拿乐队(Wynners)是香港1970年代的著名乐队,曾风靡万千少男少女。后来各成员独立发展,均在各行各业中独当一面。成员包括:主音歌手谭咏麟、主音歌手及吉他手钟镇涛、吉他手彭健新、低音吉他手叶智强、鼓手陈友。
重新回来拍片,陈友发现可以使用的工具更多了,以前为了节约胶片要非常有计划性,对需要内容的精准度一点都不能错。现在有了数码就方便很多。但也因此,新导演对剧本的控制对剪接点的把握都不如老导演。
除此,才子还要面对一群无法无天的疯孩子——黄霑拍戏,习惯喊“Cut”后闭上眼睛在头脑里回放刚刚的镜头。也就三秒钟,等他一睁眼,这五个人早就鸟兽散。半小时后再回来,被黄霑破口大骂,“那时候我们是真的疯”,陈友笑着说。
从1975年《大家乐》,到1993年《广东五虎之孙中山》,不到20年时间,陈友参演了53部电影。导演作品从1984年《三十处男》到1992年《丐世英雄》一共8部。
数量如此悬殊,因为当时的香港电影极其缺人。陈友从邵氏转到嘉禾后,嘉禾有两位大哥,成龙和洪金宝,见有新人来,大哥们就说,先别搞自己的片,帮我拍片。演员、编剧、企划,什么都做,自己的片子只能放在一边。
而后,洪金宝成立宝禾公司,出品了很多刘观伟执导的“灵幻功夫片”,陈友又被叫去拍了《僵尸先生》《僵尸叔叔》两部经典僵尸片。他塑造的“四目道长”刁钻刻薄之外还兼有一身正气,形象刻画比林正英更饱满。
他主演的僵尸片虽不多,但与同样扮演“僵尸道长”的林正英不分伯仲,各有千秋。林正英早逝后,粉丝们都巴望着“友叔”能抗下这面大旗。
2013年,他在麦浚龙导演的《僵尸》中,再次以戴着眼镜的道长形象出现,以往的搞笑成分淡薄了很多,洒脱之外又另有一种摄人的惊悚,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无论演戏还是做导演,他多是把真情实感和生活融入其中,最典型的是他自导自演,可以称得上是系列作品的《一屋两妻》(1987)、《一妻两夫》(1988)、《两屋一妻》(1992),都是触及探讨当时香港普通人现实生活的作品。《两屋一妻》更取自他和太太的亲身经历,讲述移民大潮下,一对普通夫妻的故事,真实之外更有细腻情感融入。
而在1990年,他执导周星驰的《无敌幸运星》,还在其中饰演“痰盂超人”,无厘头风格不逊后来的“星爷”。
陈友在刘观伟导演的《僵尸叔叔》中饰演“四目道长”
陈友在麦浚龙导演的《僵尸》中再次以戴着眼镜的道长形象出现
1989年,陈友执导的《不脱袜的人》有着《蒂凡尼早餐》的影子,这部电影让张曼玉第一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摆脱“花瓶”形象。
也是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产生了想到内地看看的想法。“港英”时期的香港历史教科书,中国史只到鸦片战争。他不知道对岸的内地经过了怎样的过去,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初来,他的确还想做电影,又不得门路。认识了几个朋友,说让他投资两条VCD生产线和出版社合作,其实就是做盗版盘,盗的还是香港电影的版。陈友自然不肯,“那都是我哥们,我没法干”。就此,走上经商之路。
他说,当年北上坚持做电影的很多香港电影人都很成功,但是你问他会不会后悔,他非常肯定地说,不会。做导演,或许比别人缺少20年磨砺,但这20年的辛苦浮沉教给他更多。
创作都是带有私心的,陈友也承认,创作《兄弟班》就是想把这班好兄弟的过往岁月记录下来。
自从2013年太太生病后,一直以来都在外工作的他,把人生重心从北京的工作落回到香港的生活,人生观发生了很大改变,他发现,用感性工作比用理性工作更开心。
写《兄弟班》的剧本时,正好赶上2016年的演唱会,陈友提出,让兄弟几个把过去这些年的感受分享给台下观众。没有写好的台本,更没有设计过台词,这些演唱会上的真实画面被陈友用在电影中,变成连接过去与现在最完美的现场镜头。
原本他还想做个剪辑,把兄弟们从年轻到现在的样子做个混剪,但看到大家的腰越来越粗,还没剪完,自己先笑了。
《兄弟班》的剧本,他也没有给兄弟们看,写完之后就拍了,“随他们说,大不了兄弟不做了”,而这个“不肯改”,陈友说,也是当年从黄霑身上学来的。好在电影完成,几个人看过后,全票通过。
温拿与其他乐队不同,爆红5年,解散之时,就相约每五年再相聚。
1983年香港红勘体育馆2场“温拿五虎10周年纪念演唱会”;
1988年香港红勘体育馆“温拿15周年演唱会”;
1993年香港红勘体育馆12场“温拿20周年演唱会”;之后上海体育馆3场“93温拿开开心心20年上海演唱会”;
1998年香港红勘体育馆12场“温拿廿五年自然关系演唱会”;
2007年香港红磡体育馆13场“温拿33好时光演唱会”;
2014年澳门威尼斯人金光综艺馆 “温拿大跃进演唱会”;
2016年香港体育馆8场“Never Say Goodbye”演唱会。
十年,十五年,廿年,廿五年……虽然不是每个五年都有如约而来的演唱会,但这支2006年宣布复出,2016年还有新专辑发布的乐队或许是世界上现存的最老的乐队。支持他们的不仅是谭校长那句“到80岁也要唱”的豪言,更有一起经历过巅峰低谷的兄弟情。
2018年,“温拿乐队”成立45周年,这一年没有演唱会,但这部充满音乐和节拍的电影或可看做是另一种形式的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