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佩奇》：动画故事如何以价值观取胜

张熠如

在开始创作《小猪佩奇》时，三位主创菲尔·戴维斯、马克·贝克和内维尔·阿斯利特绝不会想到，这会是史上最受欢迎、最赚钱的动画之一。自2004年首播以来，《小猪佩奇》已经在全球180多个地区播放，在中国也成了现象级的动画节目。它没有迪士尼动画那样复杂的剧情，也没有皮克斯动画里尖端的制作技术，有的只是简单的配色、看似低幼的绘画风格，以及围绕着生活中点滴琐事展开的剧情。小猪佩奇、她的家人和她的朋友们之间上演的日常小事，构成了这部动画的全部。

①

和《天线宝宝》这个风靡全球的幼儿节目不同，《小猪佩奇》的观众涵盖了各个年龄层段。没有什么成年人能看得下去《天线宝宝》，但喜欢《小猪佩奇》的不只是学龄前的孩子。它给孩子以快乐，也给成人重新审视家庭、友情和生活的机会，而对于动画从业者来说，它让人反思，什么才是孩子们真正喜欢的作品。

在创作过程中，三位主创放弃的第一件事，就是编造故事。《小猪佩奇》里，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太多的惊吓和冒险，佩奇和弟弟乔治的烦恼，也只是属于孩子的、小小的烦恼。它非常真实地还原了属于孩子的生活———学完一节芭蕾舞的快乐、找不到玩具恐龙的难过、被姐姐冷落的委屈，都可以成为一集动画的内容。

“我们三个人很幸运，都来自稳定幸福的家庭：我们记得四岁时世界是怎样的。我们想到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编成一集动画———第一件事就是跳泥巴坑。”菲尔·戴维斯在《卫报》的访谈中说道。

“剧情全部源自非常简单的事情。我的女儿会滑冰，所以我们就觉得，如果让佩奇去滑冰，会是个好玩的故事。还有，我曾非常喜欢飞行，所以在动画片里，小飞机也会不断出现。”

马克·贝克也认同这一点。“在我们身边发生的每一件小事，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都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我总是在留心周遭发生的一切。”

他举了一个例子———给佩奇配音时，莉莉·斯诺顿-费恩只是个四岁大的女孩。有一次，她出了疹子，父母告诉她不能去抓。然后，她走到了家门口，蹲下来抓了起来。面对母亲的质疑，她解释说这样是可以的，因为自己是在秘密地抓痒。

“这是属于孩子的一套逻辑———你不可能编出来。”马克·贝克说。

《小猪佩奇》里的故事是真实的。比方说，它完全地还原了孩子之间的友情。佩奇和小羊苏西是最好的朋友，她们总在一起玩耍，也会闹矛盾。有一次，佩奇苦恼于无法吹口哨，她给好朋友小羊苏西打电话倾诉，却没想到苏西的回应竟然是炫耀般的一声口哨———受到刺激的佩奇直接挂掉了电话，难过了起来。朋友之间的“竞争”，以及之后的和好，在孩子身上都体现得非常普遍，但对于这种微妙却纯真的友情，大多数成年人已经难以体悟，也更难在作品中传达出来。

因此，即使《小猪佩奇》的剧情简单，也还是吸引着人一集一集看下去。对于孩子而言，这些故事是他们能真正理解的故事，而对于大人来说，《小猪佩奇》像是一个窗口，透过它，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童年。

②

《小猪佩奇》成功的另一个关键在于，创作者完全站在孩子的视角，为他们来打造作品。

“我们的经验是，孩子们不喜欢笑话自己，但却非常喜欢笑话父母。有了猪妈妈和猪爸爸，我们就可以让剧情变得幽默，又避免了以孩子为乐。”马克·贝克说。

在《小猪佩奇》中，佩奇很少是被取笑的对象。“孩子们不喜欢笑话故事中的主人公。”戴维斯说道。因此，猪爸爸成為了全剧的最大笑点。

除了从孩子出发的剧情，看似简单的台词、配音和绘画风格，也由主创精心设计。他们希望达到一种清新、干净的整体效果，也让整部动画对于孩子来说更易理解。

“为什么佩奇家的房子是在山坡顶上，而且山上也就这孤零零的一栋房子？”贝克举例道。“因为，当孩子画房屋时，即使是在一块平地上，孩子也会只画这一栋。”

在《国际财经时报》的评论中，心理医生朱迪·詹姆斯谈到，《小猪佩奇》的整体绘画风格也对孩子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小猪佩奇》看上去、听上去都像是小孩子创作的作品。画面非常基础简单，这样年幼的孩子也可以照着画出来。里面人物的声音，也听着是小孩子的声音。”

这的确是事实———给佩奇配音的莉莉并非专业出身，而是马克朋友的孩子，也正好和佩奇一样大。“配音的过程非常有趣，”戴维斯回忆道，“有时我进屋后，会发现莉莉躲在桌子底下玩娃娃。我们得让她重复简短的句子。在录音时，四岁的孩子会出一些差错，有时也搞不清单词如何发音，但这些错误都能给人带来惊喜。”

正因为此，年幼的孩子们才能跟佩奇真正产生共鸣。朱迪·詹姆斯认为，这种创作者就是同龄孩子的感觉，会吸引非常多的年幼观众。甚至，这种感觉会大幅增强孩子的自信心。“《小猪佩奇》的画面和配音都接近幼童的理解水平，在这一点上，它会给小孩子以力量。”

③

《小猪佩奇》的构思诞生于1999年。在那时，动画片是《邮差叔叔》《消防员山姆》《巴布工程师》的天下。在这些动画中，几乎没什么主角是女孩子，而那些担任配角的女孩，也总是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中。“所有的女孩子要么像是公主，要么像芭蕾舞演员。”戴维斯说。

在这样的环境下，三位主创决定创作一部以女孩为主角的故事。他们让佩奇穿上红色的裙子，来代表她热烈的性格。戴维斯说，他接到家长投诉，认为佩奇淘气又厚脸皮，但如果佩奇是个男孩子，就不会有观众这么说了。“为什么女孩子就一定要又甜又嗲、柔弱温顺呢？”

在儿童心理医生乔安娜·福琼看来，《小猪佩奇》颠覆了男性角色掌握绝对领导力的传统。而且，在《小猪佩奇》中，兔小姐这个角色也做了社区里各种各样的工作。在兔小姐这一点上，创作者也在这部面向男孩和女孩的作品中，赋予了女性重要的地位。

但跟一部分女性主义作品不同，在《小猪佩奇》里，女性不需要以牺牲家庭为代价，来实现自我的价值。相反，很少有动画能像《小猪佩奇》一样，塑造出一个堪称榜样的家庭。猪妈妈温和耐心，猪爸爸虽然糊涂，但也有令孩子们佩服的才华。弟弟乔治经常哭闹，而佩奇总是喜欢扮演照顾、教育弟弟的角色。

“《小猪佩奇》问世之前，很多动画角色其实是没有父母和家庭的。”《小猪佩奇》的主创说道。

大多数孩子都会玩过家家的游戏，而他们对家庭关系的好奇和向往，是许多动画创作者没有意识到的。在国产动画中，我们会看到红太狼拿着平底锅敲灰太狼的形象，但在《小猪佩奇》里，猪爸爸和猪妈妈总是非常恩爱。甚至，他们会在照顾好两个孩子之后，两个人出去约会。

他们也不会训斥孩子。佩奇和乔治跑去跳泥坑，猪妈妈只是叮嘱他们要穿好靴子；在两个孩子把家里弄得全是泥巴之后，猪爸爸帮孩子把身上擦干净，还说要趁猪妈妈没看见之前收拾好残局。而猪爷爷、猪奶奶既能带着孩子看星星，又不会插手子女的生活。这达到了一种平衡，也让《小猪佩奇》中的亲密关系接近完美。

平等、亲密且相互尊重的关系，或许是猪爸爸和猪妈妈给孩子们最好的家庭教育。正因为此，佩奇颠覆了传统动画片中女孩柔弱、乖巧的刻板印象，也保留了乐于分享、与人为善和体贴他人的温柔特征。就像她会因为孩子气而不带乔治玩，也会在不久之后喊乔治扮演自己的病人，并对乔治温和地说：“我觉得你的心跳有一点慢，我帮你贴块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