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雷
我老家有个民俗:从小年的腊月二十三到大年初一,那些上门的“乞讨者”就用送“财神”的方式进行乞讨。所谓财神,不过是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印着财神爷赵公明的画像而已。“财神”送到谁家,谁家就要给“乞讨者”一些零碎钱,以图来年招财进宝。
那年,我正上小学二年级。腊月二十四,学校放了寒假,我高举着考了第一名的成绩单,欢天喜地地向家里跑去。
爹看过成绩单后,眉头舒展了又皱起,叹口气递给了怀抱妹妹的娘。大字不识一个的娘笑呵呵地接过,顺手塞到了妹妹的屁股底下,成了“尿不湿”。
木讷的爹犹豫了半天,说:“娃,明天跟我去送‘财神,讨几个钱当学费,要不然上学可够呛了。”说着,他从里屋拿出准备好的一叠“财神”。
我低下头,眼泪簌簌而下。我不愿辍学,只好从爹手中接过那叠红纸片。
第二天,天刚亮,我和爹就上路了。我的胸前挂着一个旧布包,里面放着“财神”。爹背着一床破得已露出棉絮的被子。傍晚,我们来到了一个叫“东安”的村子,在村东头废弃的砖窑里落了脚。
砖窑破败不堪,又潮又脏。爹找来一些干草铺开,说:“就住这里吧,白天咱分头送‘财神,晚上来这里睡。”
寒风呜咽着从墙洞里钻进来,我把脑袋往破被子里缩了又缩,哆哆嗦嗦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俩分赴不同的村子,开始挨家挨户地送“财神”。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我取出一张红纸片,双手过顶,口中念念有词:“财神进门来,你家发大财;财神安了坐,金银两大垛。”
听到声音,主人走出来笑呵呵地接过“财神”,顺手给我几枚钱币。我千恩万谢之后,再向下一家走去。
暮色四合,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砖窑。爹还没有回来,我就抱着双膝,孤零零地坐在窑门口等他。
那几天,老天总是阴沉沉的。年三十早上,西北风刮得更猛烈了。爹瞅瞅天说:“娃,今天不要走远,就在这东安村送吧。”
我说:“爹,你也不要走远。”他看了看手里的一叠“财神”,不置可否地说:“走吧。”
那天真是冷,我走几步就要跺跺脚。村头巷尾,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不时地燃放着鞭炮。我低头看看手中的“财神”,向一户人家走去。
门里走出一位俊俏的小媳妇,她看了一眼“财神”,把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弯下腰轻声问:“你这么小的娃,怎么就出来送这东西?”
“爹让俺出来讨点钱交学费。”我低声回答。
她怔了怔,塞给我一元钱。刚要回身,又问:“你吃饭了吗?”我小声说:“没有。”她牵着我冰冷的手说:“就在俺家吃吧,吃完再送。”说完,就把我拉进了屋。
她告诉我,她丈夫是个当兵的,来家结完婚就回部队了,家里只有她和她婆婆。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快来吃饺子,小心烫。”她婆婆说。
我正吃着,小媳妇问我:“你住哪儿?”我擦了一下嘴说:“你们村东头的砖窑里!”
她“啊”了一声,说:“那儿怎么住?又冷又潮的。”我说:“还行,过了明天,俺和爹就回去了。”
吃過了饭,她把我送到门口,叫我早回去。天完全黑了,风不时发出尖利的呼啸声。我回到砖窑门口焦急地等爹回来,这时,天空下起了大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向这边慢慢移动。我大喜过望,冲出去喊:“爹,你回来啦!”
不是爹,是白天见到的那位小媳妇。风雪中,我抓着她的手哽咽着:“俺爹……还没回来。”
她很吃惊:“还没回来?今天可是大年夜啊,娃子,我是来叫你们到俺家躲躲风雪的。”
我说:“不去,不去,等一会儿爹见不着我会急死的。”
她拍了拍我身上的雪笑了:“你先去俺家,等一会儿俺再来接你爹,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了她家还没坐下,就听外面有急促的敲门声。
门开了,是爹。我高兴地大喊一声:“爹,你怎么知道俺在这里?”
原来,爹是跟着雪地上的脚印找来的。
我指着身边的小媳妇,高兴地说:“是她把俺领到她家的。”爹的眼流出了泪,他吭哧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外面响起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不时有绚烂的烟花映红飘雪的夜空,好看极了。我们父子俩在小媳妇家,和她的婆婆一起围坐在红红的火炉边,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夜。
第二天走时,我偷偷在她家门后放了好几张“财神”,希望她家将来能有很多很多钱。
我最终没有辍学。后来听说小媳妇的丈夫当了军官,她随军走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她的美丽和善良都时时温暖着我。
选自《故事会文摘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