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作家的“本土”叙写
——简析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的艺术特色

2018-07-13 07:39赵爽夏雨伊犁师范学院新疆伊宁835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7期
关键词:伊犁王蒙新疆

⊙赵爽 夏雨[伊犁师范学院, 新疆 伊宁 835000]

一、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概述

王蒙以西部为题材的作品,包括中篇小说《杂色》、“季节”系列长篇小说之四《狂欢的季节》、2013年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这边风景》以及《在伊犁》系列中短篇小说。《在伊犁》的九篇小说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王蒙西部题材作品的特点,特别是早期作品的特点。所以本文着重分析《在伊犁》所收录小说的艺术特色,这对了解王蒙,了解他的西部作品和西部情感很有帮助。《在伊犁》是王蒙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作者所写的与伊犁相关的小说共九篇,其中八篇都与伊犁直接相关,另有一篇《鹰谷》则描写的是作者离开伊犁地区的一段经历,彼时作者在乌鲁木齐“五七干校”就读深造,仍旧在新疆境内,并且文风内容仍旧是关于伊犁地区小说的延续和回望,所以作者把它也收录在《在伊犁》小说集中。《在伊犁》系列小说详细描述了伊犁地区的美丽风景和朴实民风,特别是对作者劳动锻炼的伊宁县毛拉圩孜公社的人、物、事进行了深入细致、饱含深情的描绘。作品中可恨可爱的穆罕默德·阿麦德、和蔼善良的房东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大娘、为爱执着的爱弥拉姑娘、好汉子依斯麻尔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通过小说我们也大致了解了新疆伊犁维吾尔、哈萨克、回族、汉族等各民族聚居的环境下人们的文化交融和生存状态,小说中关于伊犁河、鹰谷等地的风景描写也很传神,带有作者深深的自豪和依恋情绪。

王蒙本人是河北南皮人,在北京出生并成长。所以王蒙到伊犁,对伊犁的人和物进行观察和书写算是以外来者也即客居作家的身份,但王蒙在伊犁期间完全融入了当地的公社生活,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再加上王蒙对伊犁的深深热爱和依恋,称其为“第二故乡”,文字中流露出对故乡才有的深切情感,所以《在伊犁》系列小说又完全可以称为是作者对“第二故乡”的“本土”叙写。

二、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的艺术特色

(一)“大文”无体:难以归类的《在伊犁》

从沈从文的《边城》《萧萧》,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受戒》到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我们一直在争论文体并试图为其归类,到最后又终于明白,好的文章似乎难以归类。《在伊犁》后记中,王蒙提到有一段时间读者评论他的作品越来越像作家写的东西了,那时他是深感惶惑和不安的,那意味着他的作品越来越像“写”出来的,而不是情之所至,自然流露。在《在伊犁》的书写中王蒙还追求一种“非小说的纪实感”,这种刻意的追求使得其小说有了一种散文般的热诚和真实,是掏心掏肺的,是感人至深的;再加上作者本人的亲自参与,又以“老王”的身份出现在作品中,更增加了可信度,与其说是小说,倒更像是王蒙对自己过去生活的真实记录。众所周知,2002年韩少功在《钟山》杂志发表了一部文体颇受争议的作品《暗示》,这部作品由一个个短篇组成,每个短篇都可单独成为一篇完整的作品,但短篇与短篇之间又有内在的联系,如人物与事件的,哲理性的联系,所以作者又根据哲学的“言”与“象”的关系把作品分为四卷。这部作品《钟山》杂志将其定义为一部长篇小说是看重了其内在的联系,当然也有专家学者认为其更像散文或者短篇小说集。王蒙的《在伊犁》与《暗示》有相似之处,文章内容与思想的一脉相承使其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一部叫作《在伊犁》的长篇小说,文风之真诚热烈又像是一部关于作者在伊犁地区所见所闻的散文集,当然,按照常规将其视为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也是完全可以的。

综上,我们不是刻意要为《在伊犁》归类,毕竟“大文”无体,刻意分类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是想通过关于文体的论争去分析其作品的特点,更好地解读作品。

(二)叙述模式:“老王”+主人公

《在伊犁》采用了“老王”+主人公的叙事模式,老王是文中的叙事主人公,贯穿小说集的始末,起到引领和连接的作用。通过对作品和王蒙经历的解读,我们可以确定,文中的“老王”就是王蒙本人,作者以真实身份出现在小说中,在王蒙的所有小说作品中算是首例,这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老王”是主动从北京来到新疆伊犁劳动的。完全是内地人思维和生活模式的“老王”来到多民族聚居的新疆伊犁地区,感受着这里人们特殊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模式,赞扬着这里人们的豪爽与善良,同时也批判着这里的不良风气。如《鹰谷》中艾力带“我”去哈萨克毡房做客体现了本地人民的好客,无论是熟人还是路人都热情招待。但《爱弥拉姑娘的爱情》则表现了当地男尊女卑的落后思想,女性追求自由,追求爱情之难让人无法想象。当两种或多种文化相遇,往往会出现两种不同的状况,第一种是文化的顺利交融,使人拥有双重或多重视角,增加看待问题的客观性;另一种就是出现文化的排异,使人产生迷离感,在两种或多种文化中迷失。王蒙在伊犁的经历显然是第一种愉快的状况,他用一年的时间学会了当地的主体语言维语,并在日常使用中日趋熟练,再加上对维语书籍的阅读,对维吾尔族人民生活的亲身体验,他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生活。但王蒙毕竟接受了二十多年内地汉文化的熏染,这使他既清楚汉文化的优点和缺陷,也看到了少数民族特别是他接触最多的维吾尔族文化的优缺点,使他比其他仅接受一种文化的作家多了看问题的角度。

王蒙既爱他的故乡北京,也爱他的“第二故乡”伊犁,热爱让他动笔书写故乡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也同样因为热爱,他必须要认识到故乡的不足,期盼着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三)人文关怀:关注并书写小人物的命运

在“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政治生活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占据很大的位置,几乎人人关心国家大事,人人谈政治。而此时身在伊犁的王蒙,远离国家的政治旋涡,关注并书写着我国边陲农村农人的生活。当中央的指示传达到遥远的伊犁乡村,指示的威力渐渐减少,乡村农人文化水平有限,对指示的理解也很有限,这使得一些错误的政策得以延缓执行或者部分执行,使得许多知识分子受到的迫害要比内地少许多,王蒙因而也被当地人民厚待。如《虚掩的土屋小院》中提到当时推广搞“红挎包”的经验,本来是指政治思想,却被当地人民理解为红颜色的包包,于是造成了幼儿和小学生用的书包脱销的现象。工作组到公社搞运动也比较温和。

宽松的政治环境为王蒙提供了体验和观察当地生活的机会,他从身边着手,记录了他在毛拉圩孜公社劳动期间遇到的人和事。善良忠厚的房东夫妇、喜爱为官且做得很好的小依斯麻尔、勇敢的爱弥拉姑娘、热情而懦弱的穆罕默德·阿麦德等等。这些不曾也不会被载入史册,甚至不会被公社以外的人们记起的小人物出现在王蒙的笔下,让我们有机会了解到那个特殊年代伊犁地区普通大众的生活现状,也让许多伊犁人了解到上辈人的经历。

毕飞宇在其《小说课》中曾提到基础体温的问题,鲁迅是冷的,张爱玲是冷的,巴金是热的,且不论文学成就高低,巴金面对社会的种种不堪仍旧保持一颗火热的心是难能可贵的,屡遭绝望仍不放弃希望是赤子之心。以此类推,王蒙亦是如此。他因时代的种种逼迫不得已离开北京,来到伊犁,从事从未接触过的农事劳动,反差是巨大的,但作品中却极少感时伤事,怨天尤人,而是积极融入新的环境,新奇而快乐地活着。甚至对身边这些默默生存的小人物,王蒙的书写仍是温和的,即使批判也是带着深厚感情的批判。比如《爱弥拉姑娘的爱情》中爱弥拉和其哥哥穆萨阿洪、姨妈阿依穆罕因为遗产而发生的争吵,王蒙省略了这场争吵的过程,他在文中写道:“我不愿写这争吵了,因为他和她们都是好人、善良的人、我所喜爱的人,而且阿依穆罕老妈妈也已不在人间。”这带有深厚情感的省略表现出作者对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人民的热爱,也表现了作者对人民大众深切的人文关怀。这样的场景在文中并不少见,无论是赞扬还是批判,王蒙都是在肯定其本质善良的基础上进行的,这也是与孟子性善论的论调相合的。

三、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的影响

首先,我们谈一下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对内地汉族人的影响。无论是祖籍河北,还是出生地北京,都证实了王蒙内地人的身份。王蒙虽多次自称伊犁人,但骨子里的思维和血脉仍是很“内地”的,这从他对伊犁本地环境和人民的审视中可以看出,他是超脱了“本土”思维的,是阔大而宽容的。这种思维和态度很容易被内地人接受,从而使得《在伊犁》系列小说成为内地人看新疆的一个窗口,一个不同于地图和画册的,鲜明生动平台。

其次,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对新疆汉族人的影响。新疆处于大杂居、小聚居的特殊居住环境,这里生活着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锡伯族、回族等各个民族。由于生活习惯的不同,很多汉族人对这些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并不了解,各民族相处更多的是在公众场合,而很少像王蒙深入家庭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另外,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说记录的是特殊年代伊犁地区普通大众的生活状态,这是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接触到的生活状态,也是许多知识分子、工薪阶层不太了解的生存状态,所以王蒙的小说对于新疆的汉族人,特别是当今社会的汉族人有很大的普及意义。忘记历史等于背叛,我们唯有了解历史,反思历史,才能更好地发展。小说的文学性也让人们更生动地回顾那段过往。《在伊犁》系列小说对我们了解新疆,了解维吾尔文化,了解多民族聚居地区的生活状况很有帮助。在这一点上,《在伊犁》作为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无疑是成功的。

最后,我们来谈一下《在伊犁》系列小说对新疆少数民族的影响。王蒙不是土生土长的 新疆人,但他对伊犁地区的叙写并不是以游历者、外来者的姿态,而是以本土人的身份,这是有利于新疆本地人,特别是少数民族的读者接受的。自1963年12月到1979年6月,长达十六年的边疆生活让王蒙热爱上这片土地,形成了其萦绕一生的“恋疆情结”。带着这份情结写成的《在伊犁》系列小说,让新疆的少数民族,特别是维吾尔民族人们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过往,观望甚或反思自己本民族的优缺点,坚守善之本性,改正部分瑕疵。

综上,王蒙的《在伊犁》系列小说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王蒙以西部为题材作品的艺术特色,体现了他深切的恋疆情结,表达了他对人生的豁达态度和对异地风物及人民的热爱。王蒙的西部生活体验和以西部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对他的生活观念和文学作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在离开新疆后又数次回疆,在接受采访和文学作品中多次提到新疆,可见新疆特别是伊犁对其影响之深。而王蒙的读者和研究者们应注意到其作品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注意到其作品中多地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独特之处,体会其独特的艺术特色和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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