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倩倩[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000]
“大瑶南,小瑶北,大水淹不到,小水淹三角。”这是两百年来流传于福鼎市嵛山岛渔民中的一首藏宝诗,相传是清代嘉庆年间横行东南沿海的大海盗“海上皇帝”蔡牵留下的。由于清代的海盗包括蔡牵在内以文盲为主,这首藏宝诗未有过文字记载,主要依靠口耳相传的形式才得以在民间流传。这首藏宝诗的背后,隐藏着海盗蔡牵多年劫掠所积财富以及财富藏匿地点等秘密。
蔡牵在洋行劫多年,积累起巨大财富是有可能的。自嘉庆五年六月艇匪在台州洋面覆灭后,蔡牵帮一跃成为闽浙洋面最有实力的海盗帮派,“其内地曰洋匪,蔡牵最大”,“夷艇至辄数十艇,蔡牵百数十艇”。蔡牵既要维持这个庞大的海盗帮派的生计,又要在闽浙水师的围剿下谋得生存,都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来支撑。据考证,蔡牵敛财的方式主要有两种。其一,海盗最基本和最直接的敛财方式就是抢劫,蔡牵抢劫的主要目标是人和财物。就人而言,掠人勒赎是主要谋利方式,如“曾同蔡牵等在竹屿山厂打劫米柴食物,并掠人关禁勒索”,而且,“有诸生之家被掠者,赎母力不及妇,妇乃惨死”,可见蔡牵对于赎金的要求应当不低;就财物而言,截取船只是主要勒赎方式,嘉庆十年,“郑九官托该犯向赎蔡牵劫占商船未成”,据此条可推测蔡牵帮内的确存在扣留商船渔船勒取赎金的行为,而在嘉庆十一年(1806)窜入鹿耳门后,“已经两司勒索商船,重载须番银八千元,轻载五千元,方听取赎”,可见,蔡牵通过扣留商船勒取到了巨额的赎金。其二,模仿官方采取收税或出售“盗单”“照票”给船户的形式进行敛财。蔡牵收税的对象包括渔船和商船。浙江渔市繁盛,“定海、普陀、衢港等处,夏鳇冬鲽之利,岁以百万计。每至于四五月、十一二月,名曰渔洋,渔船数千来集,大约闽民居其六,浙民居其三,江苏民居其一”,每年的渔市也是吸引蔡牵来浙的重要原因,蔡牵借机向渔民索取“渔规”,获取巨额利润。对于出入贸易的商船,蔡牵则借机私收商税,“海口各商船出洋,要费用四百块,回内地者费用加倍”。对于那些频繁来往于各个洋面的商船船户来说,在行船过程中可能遇到多股海盗打劫,因而更经济、更安全的方式便是向海盗购买“盗单”和“照票”,但凡购买过“照票”和“盗单”的船户,途中便不会遭到其所属海盗帮派势力的打劫,海盗此举称作“打单”。蔡牵帮的“免劫票照”在三省海域都有出售,获利自当匪浅。
嘉庆六年(1801)以后,蔡牵帮的势力遍及福建、浙江、江苏等地,因而无论是直接的抢劫或者是间接的索取,沿海广大的活动空间成了蔡牵帮获得财富的经济腹地。蔡牵通过各种方式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因而前文中所提藏宝诗中的蔡牵宝藏是有可能存在的。
一个海盗帮的经济状况是影响其生存与发展至关重要的因素。蔡牵对其帮派财产的管理方式是各盗船上缴打劫、收税的所得赃款,放置于蔡牵坐船进行统一的保管。盗匪平日所用经费,均由蔡牵拨给。如嘉庆十一年捕获的蔡牵盗伙周督、郑昌二人供词,均有“蔡牵给与帅旗一枝,番银五十元”,“蔡牵给与令旗、番银”等相似情节。然而,蔡牵坐船应当只是财产的临时寄存点,断然不能做藏宝之用。其一,蔡牵盗帮累年所积财富之巨,以蔡牵坐船之载重必定难以实现。其二,蔡牵盗帮面临着闽浙水师的围剿,而宝藏则是蔡牵屡遭打击却又重新崛起的经济保证,因而,蔡牵藏宝既有可能性也有必要性。回到开篇所说的藏宝诗,诗中所指藏宝地与嵛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诗中所说的“大瑶南,小瑶北”,指的是蔡牵宝藏所在的地理位置。嵛山又称瑶山,焦循所撰《神风荡寇后记》中载“七年五月在闽,飓风碎其船,贼党星散,势最弱;闽师不能剿灭,遂至瑶山招集余贼,然势未强也”。另嵛山又分大嵛山和小嵛山两部分,因而诗中所指“大瑶”“小瑶”极有可能指的便是大嵛山和小嵛山。自乾隆末年开始,蔡牵帮频繁来往于闽浙洋面,而闽省始终是其海盗活动的大本营,其中嵛山为海中孤岛,且“中有三十六,与邻邑海坛山同属禁地”,“”意为可居住的地方,且嵛山附近又有马祖、沙、布袋等可供船只停泊,因而民国《福鼎县志》卷三《大事记》中载蔡牵“旋以嵛山为巢穴”。有充分的材料证明嵛山即是蔡牵的巢穴,然蔡牵的巢穴也并非只有嵛山一处,那么嵛山是否便是蔡牵藏宝之地?这种假设是可能的,现就提供一些佐证。
以嘉庆八年(1803)一战为例,“牵窜定海,进香普陀,适李长庚掩至,牵仅以身免”。此役之后,蔡牵痛定思痛,“厚贿福建商人造大艇,高于霆船”。霆船当时的造价为每只三四千两,“官商捐金十余万两”,在闽造成霆船三十只。蔡牵既要打造大过霆船的巨舟,造价应当比霆船更高。联系到蔡牵嘉庆八年诈降福建时“仅以身免”,短时间内能够凑齐数额如此巨大的资金贿赂闽商帮其打造船只,此事必须依靠蔡牵的宝藏。且蔡牵“在三沙泊船伪降”,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实因“三沙为蔡牵奔窜休歇之所”。三沙属于福建霞浦县,而嵛山“半隶霞浦”。蔡牵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投降,很有可能是因为此处靠近嵛山大本营,既可快速得到补给,又可筹集资金贿赂闽商帮其打造船只。那么前文提到蔡牵藏宝于嵛山岛的故事也就并非子虚乌有了。
此外,嘉庆十二年(1807)窜至粤洋时蔡牵“止剩三船”,在得到粤盗和越南方面的资助后,至嘉庆十三年(1808)七月初七的上谕中闻“今有四十余船往来驶窜”。以蔡牵在粤洋之窘迫,因何粤盗和越南方面如此慷慨资助,其中缘由想必是蔡牵此时虽遭挫折但财力尚厚,但这种情况下蔡牵坐船所带财物应当有限,因此蔡牵虽已获船只资助却仍要赶往嵛山巢穴。关于此种推论,证据有二。其一,七月二十八日上谕有“至所称蔡逆前在越南夷洋与该处夷人彼此交易,以银钱货物换给水米菜蔬以为日用等语”。蔡牵虽得到船只、日用品的接济,但唯独少了火药一项。因而蔡牵由粤洋遁入闽洋中,先有“令贼目不懂消驾坐快船在前驶探官兵消息并召集留闽伙党”,又有“福建巡抚张师诚奏,据泉州府金城禀称在祥芝澳探得蔡逆从乌艇船上搬过白底舡驶近澳口,经兵役连轰大炮,击中逆舡边尾楼,该逆惊惧忽招各伙向东北外洋窜去等语”。蔡牵入闽如此小心且不敢与官军直接对抗实因未获火药接济,究其根源是蔡牵坐船财物所剩无多,只能换取日用品。其二,蔡牵由粤窜闽,终点是嵛山。在七月二十二日上谕中提及福建水师已经探明“该逆北窜嵛山一带外洋”的确证。蔡牵急于返回嵛山因水师剿捕甚急,而蔡牵此时无钱换取火药。此一节更佐证了蔡牵的宝藏应当就在嵛山一带。
宝藏之于蔡牵,有着非同寻常之用。首先,蔡牵从乾隆五十九年(1784)下海为盗开始,到后艇匪时代一跃成为浙、闽、粤三省最大海盗集团的首领,甚至于嘉庆九年称王号攻台湾,公开反对清政府,活跃在东南沿海长达十六年之久,这一切活动都离不开蔡牵宝藏的支持。其次,正因为蔡牵有巨大的财力,一时之间,以闽、粤为代表的沿海奸民不惜铤而走险与之交易,以朱、郑一为首的粤省海盗与之勾结,甚至连没落的新阮政权也一度想利用其经济实力为其实现复国大计。
再者,蔡牵的海盗生涯并非一帆风顺,他曾两度被清军水师追至穷途末路,但两次都在其丰厚宝藏的帮助之下迅速振作。第一次在嘉庆八年,“蔡牵窜渔山,长庚率舟师掩至,昼夜穷追,蔡牵仅以身免”,窜往福建三沙洋面,窘境之下却能以重金贿赂闽商为其制造巨舟,迅速组织起一只船队,这与他多年劫掠得来的财富密不可分,这些宝藏使得他能迅速“恢复元气”。第二次是在攻台失败后的第二年(嘉庆十二年),蔡牵窜往广东,在闽浙水师总统李长庚带领两省水师联合剿捕,时“二十五日,至黑水外洋,蔡逆仅存三舟”。只剩两三只船实力的蔡牵在安南短暂停留了数月,“四月,蔡牵从安南夷洋回棹向北”和“十三年夏,大人复抚浙,蔡逆从安南回棹,得粤盗资助,聚四五十只船矣”。蔡牵攻台失败后仍能得到安南和粤盗的帮助,与其依旧保留着较大的经济实力有关,即其在嵛山的财产尚存,以至于安南方面“闻各盗内蔡牵一帮独为富足”,遂寻求与蔡牵帮的联合。
由此可见,蔡牵的宝藏不仅是支持海盗多年活动的资本,更是他两次落败之后迅速摆脱窘境、东山再起的“救身符”。而这,也进一步证实了蔡牵不可能将多年积累的财富完全放置于坐船上,应当有很大一部分藏于某据点,而最有可能的据点就是蔡牵的老巢嵛山,也就有了后来民间流传的藏宝诗。
数百年过去了,蔡牵的宝藏仍同迷雾一样,困惑着人们,吸引着人们。虽然有人对这首藏宝诗的真实性存在怀疑的态度,但从众多历史纪实中,从其种种迹象看来却绝非虚也。因藏宝者每留一字或符号都是有根有据的,因此,这首诗引得无数中外学者纷至沓来,费尽心思去解读古人意,欲解开藏宝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