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通信
——降大任与《社会科学战线》佟冬、林之满书札释析

2018-07-13 02:49吉林焦宝
名作欣赏 2018年25期
关键词:战线贵刊社会科学

吉林 焦宝

缘起

我此前仅仅知道降大任先生有一本《元遗山新论》而已,对其人、其学,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参与《社会科学战线》为创刊四十周年而编纂《〈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的工作,可能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了解。

编纂《〈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需要从大量的书信当中精选出最具有学术价值的信件,同时还要兼顾信件的审美价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早在2012年,我和编辑部张利明同志,将林之满等编辑部退休老先生手中保存的信件一一拍照扫描,这时便注意到了林之满先生保存的降大任先生的这一批信件。原因无他,大任先生实在太狂了,因投稿被拒,竟然致信时任主编、著名历史学家佟冬先生责问编辑部工作,信中语气毫不客气。2017年岁尾,《〈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卷》的编纂工作启动,我得以参与其中,并一封封细读这些信件,这一过程中,对大任先生的信件逐字读过。在千余封书札中,名气远大过大任先生者,书法远胜过大任先生者,不知其数,但细读大任先生信,心中却充满着对先生的感佩。在整理这批信札的过程中,我曾将程千帆先生的信给蒋寅老师拍照,将朱东润先生的手稿给陈尚君先生拍照,将王昆吾先生的信给他本人拍照,因而,也极想将大任先生这些信件拍照给他。然而当时却根本不认识任何大任先生的后学弟子,更是由于我的拖沓,完全不知道在我们整理这些信件时,大任先生已于2017年12月15日仙去,根本没有机会将这些信给他看了。世间事,或许总有缘分在,6月初,偶然从微信上看到《名作欣赏》当期推出“降大任先生的学术人生”,发表了数篇在4月份举办的“追思会”上纪念大任先生的文章,其中撰文的还有几位我的老师。读了这些文章和《名作欣赏》张勇耀老师在大任先生去世后所写的纪念文章,心中更增对大任先生的尊敬,于是赶紧联系,希望能在《名作欣赏》将大任先生书信刊出。

本来是想就这些书信的价值和大任先生的学术志趣写一点感受,然而,从无任何求教于先生的经历,亦与先生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往,贸然议论,未免唐突。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决定,仅对书信做一简单释析,余则不赘一言。魏宗禹先生在纪念大任先生的文章中说:“我们曾相约,一生要为祖国的文化复兴而奋斗,因为民族的复兴,必须要由文化复兴实现。我们信守着我们的诺言。”读大任先生的这些书信,相信每一位读者都会对一代学人的铮铮风骨生发出由衷感佩。然而这样一位以道自任、光风霁月的学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却被视作是几乎绝种的狂狷之士,其实,孟子以后,正因狂狷之士不绝,才有三千年中华斯文不坠,斯诚士之大任!狂狷士人在我们这个时代近乎绝种,真不知是大任先生的不幸,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不幸。

降大任先生手札释读

《社会科学战线》存降大任先生致《社会科学战线》同志书札,为《社会科学战线》早期编辑林之满先生所藏,计8封,其中致佟冬先生1封,林之满先生7封。

其中除日期署1980年12月1日和1983年12月18日致林之满先生两封外,其余均已收入《〈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集》(长春出版社2018年版)一书。

第一封信

敬爱的佟冬同志:

您好!

我是一九六七年山西大学历史系毕业生,一九七七年调西藏,至今任《西藏日报》文教组编辑。作为一个爱好文史的无名之辈,想向您反映一点我由衷喜爱并尊重的《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的意见。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我在太原休假期间曾向贵刊投寄一封信和一篇文章。

我寄的信主要是对贵刊发表的袁行云先生关于《书目答问》的文章①指出了该文五六条错误(主要是该文引书和著者姓名之类)。返藏后接到贵刊复信,信上只说了几句客套话。我即去信,认为《书目答问》目前仍是一本有影响的目录学著作,为向读者负责,特别是不贻误青年,希望利用补白,将拙见发表,同时要征求袁行云先生的意见。最近又接到贵刊综合组复信,说我那封信丢失,望我重写一封信,打算在内部《通讯》上发表,信中同时还附来袁先生一信,表示同意我原来的意见。鉴于我身在西藏,手头无书,无法重写一信,故请贵刊致意袁先生,请袁先生综合我的意见和他发现的错误,草一短文由贵刊内部《通讯》发表。总之我的信虽然不重要,但竟然丢失,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②

我寄去的文章题为《新诗自由化势在必行》,约八千字。文中论述了四个问题:一、新诗的好坏决定于诗的思想内容,不决定于形式格律。二、音乐美和建筑美是新诗题中应有之义,与人造格律无关。三、自由化是我国古诗形式发展史的必然趋势。四、新民歌习用五七言体,不足以成为制定新诗格律的依据。这四个方面的论述专门驳难主张新诗格律说的观点。我认为文章是有一定分量的。新诗形式格律问题关系到新诗的前途,是个大问题。贵刊曾先后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基本是主张新诗格律说的。③我觉得贵刊也应当发表反面意见,在争论中求真理,这才符合“双百”方针。也是我返藏后,接到了贵刊的退稿。这本来是常事。但我感到问题重大,国内大诗人如臧克家及许多理论家都主张新诗格律说④,几乎成为新诗创作的指导性原则。于是,我鼓起勇气,重新修改了原稿,再次投寄贵刊。最近又接到了贵刊之林同志复信。他信中说我的文章“有一定道理,国内许多人也持同样观点”——可惜至今我未见这方面文章——并说拙文写得“简明有力”⑤。但是他建议我把文中第三个问题简缩一下,投寄其他刊物,原因是近期贵刊稿多,版面甚挤,他力争用我的稿子,可惜没有挤上,只好割舍。

贵刊稿多,版面紧,应是事实,但贵刊并不是只办这一期,以后就停刊。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据,何以下期不能用呢?为什么主张格律说的文章可以连二接三发表,而反对意见不能刊用呢?这使我十分纳闷。如果说拙文水平不高,达不到刊用标准,不妨直说,也便于我继续提高。如果是不同意拙文观点,就不采用,这似乎不成其理由。但来信就确实认为拙文有可取之处,这又怎么解释呢?

由于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不禁联想甚多。目下国内刊物甚多,但多数篇幅为名人占用,我辈青年想写点东西,以求上进,真是困难重重。我想问一问贵刊,倘若我是位名人,贵刊是否也这样对待呢?贵刊在去年召开了三次作者座谈会,内部《通讯》上明明表示:“坚持‘双百’方针,就要让争论双方讲话,不要只一方面讲。”“办杂志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人才……要带一些新手。年青人,质量差点也没关系。”“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要有勇气,有胆量,要有敢于‘闯’的文章”。这些话说得何等好呵!但叫我现在怎样看呢?是言行一致,还是只说不做呢?

我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年轻人,渴盼指导帮助。写一篇文章,水平不会很高,但敝帚自珍,当不失一点自信心。万里迢迢,向贵刊寄稿,心目中首先是对贵刊的尊重和信任。但如今遇到的这种情况,不能不使我颇感失望。但我作为一个小小的编辑,也深知干文字匠的苦衷,也许贵刊有自己的难处。今天给主编去信,也不是故意出难题,而是出于无奈,请您能理解并原谅。请您能于百忙中回个信。

专此,即颂

编安

《西藏日报》文教组 降大任

1980年2月28日

佟冬先生,1905年生,时任吉林省社会科学院院长、《社会科学战线》杂志主编,于1996年逝世。这一封致佟冬先生的信,缘起于降大任先生的两份投稿未能及时刊发,大任先生认为编辑部的做法未能贯彻“双百”方针,因此致信佟冬先生进行申诉并表达对编辑部工作的失望。信中提出的问题,很快得到编辑部的重视。编辑部倡导“争鸣”,很快将大任先生的信件与袁行云先生的复信发表在1980年第2期上。但是关于新诗形式问题,大任先生《新诗的自由化势在必行》一文却不曾在《社会科学战线》发表。因为在《社会科学战线》组织关于新诗发展问题的“新诗笔谈”之后,迅速引起讨论,此后关于“朦胧诗”“崛起的诗群”“面对新的崛起”等问题和论题的争论,形成了全国范围内的反响。《社会科学战线》在1980年第2期发表公木先生《在民歌和古典诗歌基础上发展新诗》,算是对这一问题的总结。

以下按序号释读:

①袁行云先生关于《书目答问》的文章,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1期,即《〈书目答问〉和范希曾的〈补正〉》一文。

②此信后与袁行云先生复信一并刊发于《社会科学战线》1981年第2期,即《关于〈书目答问和范希曾的补正〉的通信》一文。

③关于新诗发展及其形式问题,《社会科学战线》是较早组织争鸣讨论的刊物,1978年第4期刊发尹旭《新诗要革命》一文,在学界引起了较为强烈的反响,因而在1979年第3期组织了“诗歌笔谈”专栏对这一问题进行争鸣讨论,发表了刘再复、楼肇明、丰华瞻、吕树坤、程毅中等先生的看法。此处所说“一系列文章”即指的是这次讨论中的文章。

④臧克家先生的意见后发表在《文艺理论研究》1980年第1期上,即《向古典诗歌学习》一文。

⑤当时国内相关讨论确已经较多,在此次通信后不久,“全国当代诗歌讨论会”在南宁召开,大量意见发表出来。

第二封信

之满同志:

您好!

五月卅日信及惠寄贵刊一册①均收悉,谢谢盛意。

信中一些看法,实获我心。时下各地刊物蜂涌出版,每一刊物试刊均拉名家支持门面,办刊物的用心甚苦,动机可悯,但效果并不理想。②因为名家固然应当尊重,但也不可能篇篇珠玉,更不可能包办天下刊物,何况也有一些名家并不尊重自己,反而有损刊物威信。

就说贵刊前两期发表的江地先生关于清代官制概述的文章③和天兰同志关于达·芬奇美学札记选译④。江地⑤先生是我在山西大学历史系的受业恩师,天兰⑥同志也是拜访的老师,我们老少间关系很好。但是江先生的大作便觉陈旧。清代官制前人著述不少,倘有补充、考证或辨误,可以另作专文,不必作此洋洋大文,概述一番。而贵刊却分上、下两次全载。天兰同志译的达·芬奇美学札记,恰是过去无人认真翻译而颇可借鉴的作品,理应郑重向读者介绍,但贵刊只是几条补白而已(天兰的全部译文,我在太原休假时曾全部校看过)。这不能不说是编者的“眼光”问题。

再如,这次贵刊发表公木同志谈新诗的文章,几乎没有什么新意,人云亦云者居多。而拙作“新诗的自由化势在必行”⑦,虽属浅陋,但立意与论点,自认要新鲜一些。公木同志是就诗歌创作来谈诗歌创作,而我从诗歌与历史的关系谈新诗发展大势,提问题突破口不同,至少沾了点边缘科学的边儿。新的见解,难免粗疏之病,但总能启人深思,继续探讨,对新诗繁荣有益。老生常谈,读来有何味道?

我对拙作《试谈圆的美》⑧,也作如是观。

由此看来,编者选稿确实很重要,不宜迷信名家。

老林同志,你们刊物的大门真是难以踢开呀。当然,比贵刊更显得画地为牢的大刊物还多得很哪。

不过,从信中看到您的许多见解,我确感难能可贵,因此我内心是将您当为朋友看待的。我们时代的未来,属于青年,实践必将证明这一点。办刊物理应贯彻支持青年的原则,我想是毫无疑义的。

贵刊一九八〇年一期,我没有,此间也无处可买。倘您处有余的话,能否烦请惠寄一册?

寄上我报编的“西藏历史研究”⑨四册。其中两册因已发送完,没有余额,只好阙如,谨致歉意。

专此,望今后保持联系握手

降大任

1980年6月19日

这封信是在大任先生收到样刊后所写,信中指出了编辑部工作中的许多问题,毫不客气地认为是编者的“眼光”有问题。实则,《社会科学战线》虽创刊之初即以“大而杂”著称,但仍旧是以发表学术论文为主,而天兰先生选译达·芬奇美学笔记条目,并非学术论文。而《社会科学战线》在1980年第2期发表公木先生《在民歌和古典诗歌基础上发展新诗》,亦非老生常谈。公木热情支持“崛起的诗群”,在对“朦胧诗”的发展等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此文题目虽沿袭旧题,但内容确是热情支持新诗自由探索的,尤其是在形式自由化问题上,与大任先生的观点可以说并无二致。因而,“老生常谈”的指责是并不恰当的。

以下按序号释读:

①此处所说即1982年第2期《社会科学战线》,刊有降大任先生与袁行云先生的通信。

②《社会科学战线》是“文革”之后我国社会科学界创刊的第一份大型刊物,因众多学界前辈此前文章积压,发表无处,因而创刊之处,《社会科学战线》约发了大量名家作品,也因此被称作“名家刊物”。大任先生此处所谈的就是这一问题和现象。关于“名家刊物”的问题,不仅是办刊方式问题,还被与“专家路线”等联系,上纲上线。佟冬先生对“双百方针”“名家刊物”等问题的看法,可参考宋焮:《佟老与〈社会科学战线〉》,《社会科学战线》1995年第4期。

③江地先生的《清代官制概述》(上、下),《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2期和第3期连载。

④天兰:《达·芬奇美学笔记拾零》,《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4期。此后全文以《达·芬奇美学笔记选译》为名在《晋阳学刊》1981年第3期和1983年第4期发表。

⑤江地,1921年生,原名李广澎,以笔名江地行,时任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捻军史专家。

⑥天兰,即诗人汪若海,《开荒》等的词作者。

⑦《诗探索》1982年第3期发表降大任《诗歌形式的历史趋向:自由体与逼近口语》,疑即此文。

⑧降大任:《试谈圆的美》,《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3期。

⑨《西藏历史研究》为《西藏日报》编辑部所编的内部刊物,1975年12月发行第1期。

第三封信

之满兄:

好!

来信今日(8月25日)方收悉,因是平信陆邮,未用航空,故多费了时日。谢谢惠寄“战线”一册,然尚未收到,想在途中吧。承您勉励,刊发拙作短文①,感何如之!

我是1977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调《西藏日报》社的,此间情况,内地罕知,一言以蔽之,没有办法做点学问,只能因陋就简,找比较顺手的题目写点学术心得。至于在此安家,更不敢想。好在中央决定大批干部内调,我大约在明年内即可返山西了。虽然山西学术活动和条件一向比较落后,但比西藏总要好些。昔人怀瑾握玉,以求人知。自己不敢以真才自命,但欲图有益社会,报效四化,素志尚存。且已年近不惑,时不我待,不敢疏怠,唯磨之砺之,以求一得之功也!生逢四害之厄,误国误人,言之痛心。如我辈者较之前人成就,实感惶愧,而今贯彻“双百”方针,正是急起直追之日。然每睹学界名人三乱(乱写、乱投、乱说),便觉风气不正。正如您所言“如不正视,就会再蹈‘四人帮’的覆辙”。正风气必先正人心,正人心必先正制度。现在官僚主义和不学无术之辈甚多,诚为国家灾难之源。如不扫荡翦除,“四人帮”复辟不远。如我辈一不图官,二不求财,一领布衫,两袖清风,疏食饮水足矣,不奋起更待何时?我这个人生性拙直,认定的事非办不可,正以私心无所挂虑,每每直颜犯人,在所不惜。所以进藏数年,虽无成就,但徒博得一个“迂夫子”之名,至今不悔。将来仍要一如既往,直道而行,愿与兄共勉。

最近我正在草写一稿《论个人不能起历史作用——读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问题〉》,万余字,已三易其稿。是与《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唱点反调,虽则那篇文章意在批判封建迷信,但观点仍不彻底。这件事是吾师天兰同志嘱我写的。完成后,想请天兰老看后,也请您指正,也不知您能否助一臂之力。总之,我凡是想写什么,总有一个目的:为民代言。否则,人民养活我们干什么!(我并不以写点圆的美之类的东西自满自足的)

附上最近发表的拙文一篇,请指正。这是我在西藏干了几年留下的一点东西。别亦无他。遥祈

编安

大任

8月26日③

所发拙稿印错两个字:枘误作柄,相得益彰误为相得益彩了。又及。

①即《试谈圆的美》一文。

②党的西藏干部工作政策,可参考杜江《中国共产党西藏干部政策历史回顾》,《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③此信日期未署年份,据信中“刊发拙文”及内容与后一封信的比对,可知年份当为1980年。

之满同志:

您好!

久未去信,想工作顺利,身体康健。

中央关于西藏工作的重要指示下达以来,大批汉族同志奉命内调。我幸蒙领导批准近期内调,仍回山西人民出版社工作,但也有可能调到山西社会科学研究所历史研究室工作。具体到何处,待我回太原后再定。因家住出版社宿舍,故今后通讯地址仍在山西人民出版社(特),我拟于元月底离藏,除路途延迁,估计在二月底即能返晋。

您与我联系甚少,但来信言短情深,提携后进之意,形诸笔端,私心感何如之!近期以来,忙于报社业务,并因办调离手续,不胜烦忧,未曾有什么新作。除了写杂文、随感之类,还奉我恩师之命写了一篇较长的论文《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此稿已寄恩师天兰同志审阅,将来他看过提出意见后,将请您再审阅指正为荷!余无他,谨颂

笔安

降大任

1981年1月22日

以上两封信中,讨论的主要问题是降大任先生《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一文。这篇文章不但《社会科学战线》未曾发表,在此后相当长时间内也未发表。《理论探索》1994年第2期发表降大任先生《论杰出人物不能决定历史及其发展的快慢》一文,应该就是这篇文章或是在其基础上修改而成的。实际上,前一封信中所说的《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是指沈宝祥《正确认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该文首发于1980年6月20日第212期的《理论动态》,这篇文章经胡耀邦审定后,于7月4日在《人民日报》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发表。这一文章是在当时深刻的政治、社会背景下出现的。大任先生的认识显然仍处在学术层面。实际上,关于普列汉诺夫此论的讨论,1956年第5期便发表过新流的《必须正确认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读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的笔记》。

第五封信

之满兄:

您好!久未通信,望谅。因我于今年年初从西藏内调回到山西太原,直到十月份才安排工作,先到山西省社会科学研究所《晋阳学刊》编辑部负责历史稿件的编辑工作(管古代到隋唐五代,另兼世界史)。上班两个月来开始紧张忙碌了,不过由于专业对了口,同志们也很团结,所以工作比较顺利愉快。

上个月有朋友到吉林开会,我曾请他带信去看望您,但因他事务甚忙,未暇见您的面,憾何如之!您的各方面情况如何?想来一定很忙的。一年来我刚回到山西,各方面情况均不甚了解,空闲时只是写了一些小文章在我省报刊发表,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原来写的两篇有份量的稿件一直没有改出来,今后写好后还想请您指正,想兄定会热情协助的。过去由您大力支持,我的一些小稿能在贵刊发表①,每念及此均深感于心,此情此谊当永铭不忘。

附上近期两份《晋阳学刊》请收阅,如有可能的话,望能将《社会科学战线》赐寄,倘有困难,就算了。

今后盼能多多联系,有什么大作请酌寄来,定当尽力。

简此,即颂

冬安

弟大任

1980年②12月1日

①此前降大任先生在《社会科学战线》发表文章仅《试论圆的美》和与袁行云先生就《书目答问》的通信两篇。

②此处年份为降先生笔误,1981年初即已回调山西,10月份安排工作,此信应写于1981年。

第六封信

之满兄:

谢谢您寄来的刊物,大作《美学新论》①拜读后,颇觉有新意,开拓了美学探索的新途径,且写得通俗有趣,说明您下了大工夫。

《新论》把信息引入美学探讨,可谓发人之未发,具有特识。诚如文中所说,这比“从实物观点看待美”,更有助于理解美之含义。信息涉及人的认识,这就非“纯客观”。只有人才有美感,离开人谈不上美。过去蔡仪主张美是客观的,朱光潜早先主张美是主观的,后又修正,与李泽厚一样主张主客观统一说,但为何统一,解释不尽相同。大作提出“信息”,沟通了主客观。这对弄清美的实质,具有独创性启示。

但我也有一些未能理解之处。

比如,美这种信息毕竟不是一般信息,是能够引起人的美感的信息。什么才算是能引起美感的信息呢?这需要有个定义。此其一。

美感取决于人们的文明程度,大作已举出许多例子。而人的文明程度取决于历史的发展(包括生产力、生产关系即人与人的关系的发展)程度。这也需要进一步阐述。此其二。

美有示差性,诚然。但所有物质之所以不同,均因其带给人的信息有示差性。什么是美的示差性?有必要继续说明。此其三。(是否可以说人类文明程度的差异决定了美的示差性?)

关于自然美,我不大同意这一概念。②我以为世界上没有离开人的认识的纯自然美。所谓自然美,均是人直接或间接加工的自然界,或者是在想象中加工了、变化了的自然界(虽然客观上自然界尚无变化之迹象)。此其四。

关于美的直观性,包括不包括音乐美?可否把直观性换为可感性?此其五。

关于美的鲜明性,是否没有朦胧美?如果有,岂非不鲜明?此其六。

以上六点是我读了大作后,粗浅的感想,也许根本就没有把握您文章的要义,亦未可知。供您参酌。

大作我已向山西人民出版社《编创之友》③负责者张安塞同志推荐。他看过很感兴趣,答应拟在第3期刊载,即今年秋季。因该刊是季刊,系内部发行,约六月底发稿。

陈复兴同志“王国维美育观”④一稿,我已看过,觉得很意义,对目前建设精神文明有借鉴作用,况别人似乎对此问题尚未多涉笔。我向我刊这方面编辑朱德真⑤同志推荐,请他审定,并对他也说明了我赞成的看法。他答应看过后将直接复信给复兴同志。望稍待。

李惠让⑥同志处,请代问好。是您的好友,当然也是我的老师。我想听听他对拙作的审处意见和批评,并同他联系。

关于普氏文章是否英雄史观原因,当然不是。原因有历史的(封建主义)、现实社会斗争的,也有理论宣传上的。我是指理论宣传上的重要原因之一。似乎我没有讲清楚?我是过勿惮改,希望听到批评,随时修改拙文。

耑此。即颂

笔健

大任

1982年5月14日

①林之满:《美学新论(摘要)》,《编创之友》1983年第1期。

②关于自然美问题,大任先生有继续深入思考,后与陈望衡先生合撰《何来自然美》一文,发表于《中州学刊》1987年第2期。

③《编创之友》是山西人民出版社办的内部刊物,1985年改名《编辑之友》公开出版。

④陈复兴先生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降大任认为很有价值的这篇“王国维美育观”文章,是较早的关注王国维美育思想的文章,此前仅有王国维研究专家谭佛雏先生《评王国维的美育说》(《文艺理论研究》1983年第3期)一文。陈复兴先生此文后以《简论王国维的美育观》为题发表于《晋阳学刊》1983年第2期。

⑤朱德真先生为《晋阳学刊》编辑。

⑥李惠让先生为《社会科学战线》早期编辑、哲学编辑室主任,后任《求是》杂志社、红旗出版社社长等。

第七封信

之满兄:

来信并拙稿①一件均妥收。拙稿因某种原因碍难采用,这是很正常的。我们都搞编辑工作,这种情况时能遇到。我们之间这种通信,彼此在学术上有所切磋,至有启发,这是最可宝贵的。比如你来信指出,领袖决定一切的观点并非完全来自普氏著作,这对改正拙文的疏漏就极正确。只能说,那观点的产生有深厚的社会历史原因。至多可说普氏著作是其思想上重要来源之一。因此,我据此对拙稿的话有所修改。这提法本是常识,但我却疏忽了。如不改,此稿倘若发表,岂不致片面之讥?

最近我刊与《历史研究》在太原召开了全国性学术会议即“中国封建主义研究方法论问题讨论会”②,会期凡七天,刚刚结束。因筹备、接待并参会,十分忙碌,好在已经完了。在会上我也谈了自己一点看法,认为中国封建社会长期性的原因是在封建生产力产生前提下的“自然条件决定论”,这观点不同于所有已发表文章的七种主要代表性观点,引起了重视。我也是在学习探讨,想有所长进,故敢在会上献丑。虽未有人公开反驳,但也听到一些委婉意见,促我深思,我认为自己年轻知识浅,只要能听到对自己的批评,是一种幸事,搞学术相反相生,这应该感谢。

关于美学问题,我压根儿外行,有兴趣毕竟是兴趣,不是研究,望你继续深钻,将“信息论”好好发挥一下,好在《编创之友》是内部刊物,可以作为一次练笔,听听反映。

你介绍的那位朋友,请代为问好,今后有什么事望不要客气。只要大家为着增进学问、繁荣学术的目的,互通声气,互相勉励,这是应当提倡的。今后,我求教于你们的地方也很多,亦请多多支持。

耑此。即颂

著祺

大任

1982年6月16日

①此文即《论个人不可能起历史作用——重读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一文。

②会议召开于1982年6月7日至13日,可参考《中国封建主义研究方法论问题讨论会综述》,《历史研究》1982年第5期。

以上三封信,主要包含三方面的内容。一、1981年降大任先生从西藏内调,进入1980年创刊的《晋阳学刊》担任历史学编辑。因而,与《社会科学战线》林之满先生成为真正从事学术编辑工作的同行。二、因为争鸣而一度对《社会科学战线》采取较为激烈批评态度的降大任先生,此时与《社会科学战线》及林之满先生“不打不相识”,已经成为朋友。两人同行加同好的关系,使他们在学术上相互砥砺,切磋进步。所以林之满先生将其《美学新论》发给降大任先生批评指正,降大任先生不仅指出文章的创新性价值,而且认真指出了自己认为文章存在的问题,计六条之多。且在这些问题上,他又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并在以后形成专论《何来自然美》。这正是他所说的“增进学问、繁荣学术”之道。

第八封信

之满兄:

刊物寄去想已收到,今再寄上新出的《编创之友》一册,请收阅。

我有一篇小稿另附去,是属文字考证的短文,请便中推荐。如能用,固佳;如不能用,即烦退我可也,不必为难。

匆此,即颂

大安

大 任

1983年12月18日

信中所说的“文字考证的短文”,不知是何文章,但1984年第4期《社会科学战线》发表的大任先生文章却是《咏史诗与怀古诗有别》一文,与“文字考证”无关。

致谢:降大任先生手札由《社会科学战线》创刊早期编辑林之满研究员保存,感谢林先生对本文写作给予的指导。本文引用的多数信件,已收录于《〈社会科学战线〉历史文献图录·书信集》一书,由长春出版社影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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