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 鳌
学习声乐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其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很多比赛。此次前往比利时布鲁塞尔参加伊丽莎白女王声乐大赛,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参加欧洲的顶级声乐大赛。在赴比利时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一是因为这个比赛对于选手所演唱的作品风格及数量要求很高,从第一轮到最后一轮共需要准备18到20首作品,涵盖从巴洛克时期一直到现代派时期几乎所有风格的歌曲,这对选手的修养、素质、能力和体力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二是欧洲作为歌剧的发源地,那里的人至少都会说两三国语言,参赛时几乎演唱的所有作品,他们耳熟能详甚至都会唱,对参赛时的语言发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三是我太太的预产期是5月底,医生说有可能提前,这将是我第一次当爸爸,特别不想错过这个激动而神圣的时刻。四是有很多朋友提醒我,“你已经参加过很多大比赛了,也都取得过不错的成绩,见好就收吧。这个比赛是欧洲最难的比赛之一,高手如云,万一第一轮就被人家给淘汰了,多丢人啊!”这些都让我非常犹豫,毕竟能从18个国家的360名歌手里,被选中前往布鲁塞尔比赛,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另外,参赛可以拓宽作品量,提高自身的整体实力和音乐素质,同时也能有机会听到全世界的同龄人的演唱,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启发。不管比赛结果好与坏,这些经历是无价的财富,最终我坚定地踏上了去比利时比赛的征程。
按照比赛章程,组委会给每一位选手都安排寄宿在了当地的居民家中。抵达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后,我也见到了我的房东玛蒂娜太太,一位很温和善良的比利时人。当天下午,玛蒂娜太太就带着我去大赛组委会报到了。熙熙攘攘的报到大厅里,很容易辨认出谁是歌手,谁不是。报到结束的抽签环节,我抽到了一个比较靠前的号,7号。经常比赛的人都知道,序号靠前比较吃亏,而且按照本次比赛的规则,首轮的抽签号会一直跟随整个赛程。倘若第一轮结束后,1到6号选手都被淘汰了,那么我将成为半决赛里第一个出场的选手,进了决赛也是一样。所以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既然出场顺序不占优势,那就一定要先发制人,一出场就让评委和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绝对不能慢热,否则很有可能在第一轮就被淘汰。
第一轮比赛,于比利时当地时间5月1日下午2点,在布鲁塞尔弗拉哲音乐厅(Flagey)正式开始。我在第一轮里演唱了两首歌剧咏叹调:贝多芬的德语歌剧《菲岱里奥》中皮扎罗的咏叹调“哈!终于等到这一刻”,及比才法语歌剧《帕思丽姝》中拉尔夫的咏叹调“当爱情的火焰已熄灭”。开场没等多久,就轮到我出场了。在准备上场前的几分钟里,我感到既兴奋又激动,有点紧张,还有一种特别想唱的冲动。作为一个“比赛专业户”,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十分钟后,我完成了两首歌的演唱。我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角色当中,就像在演歌剧一样。但由于太投入,具体在舞台上唱得如何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二首咏叹调唱完后,我哭了,心里很难受。唱完后大概过了几秒,我才被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bravo”给叫醒了。下场后,我对于自己在第一轮的表现还算满意。第二天布鲁塞尔的当地媒体对我的演唱做出了第一次评论,意思大致为:“来自中国的李鳌就像一个‘不明飞行物’一样闯进了人们的视野,我们对他走到最后毫不担心。”
第一轮结束后,55名参赛选手中有24名晋级半决赛,另外31名歌手被淘汰出局。比赛就是这么残酷,有人留下,有人离开,这或许也正是比赛的魅力所在吧。
半决赛的规则是,每位选手准备两组曲目,每组总时间长度在20分钟左右。比赛前,再由评委会决定歌手具体演唱哪组。我准备的第一组曲目是比较擅长且身经百战的一套:有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仆人莱波雷洛的咏叹调“我的夫人,请看这张名单”;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亨德尔的歌剧《奥兰多》里,佐罗阿斯特罗的咏叹调“暴风骤雨中出现一颗明星”和古诺的歌剧《浮士德》中,魔鬼梅菲斯托费勒斯的谣唱曲“你是假装入梦乡”。第二组是我平时不怎么在比赛和演出中用的一组曲目:包括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医生巴尔托罗的咏叹调“复仇”;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套曲《冬之旅》中的第七首《在河上》;柴可夫斯基艺术歌曲《容忍》和威尔第的歌剧《唐卡洛斯》中,老国王菲利普二世的咏叹调“我只愿睡在我的龙床上”。应该说这两组曲目的难度和分量旗鼓相当,只是第一组很熟,第二组略生。
其实在我的心中,更希望评委能抽到我的第二组曲目。一来老曲目唱的遍数太多,没有任何新鲜感和创造力了,只是平稳完成,不会有什么惊喜;二来在第一轮里已经向评委和观众展示了我的激情和奔放,第二轮就很想静静地站在舞台上,干干净净地唱一唱感觉、线条。结果不出我所料,评委选择了我的第二组曲目。我对自己在本轮的演唱还是基本满意的,尤其是在弱音的控制上有了较大进步,在这个技术难点上有了新突破,心里有种很兴奋的感觉。半决赛后,当地媒体对我的评论意思大致为:“气场强大、令人肃然起敬的中国男低音李鳌专注于他的戏剧性演唱和表演,并结合了两首著名的歌剧咏叹调。莫扎特和威尔第的作品呈现出来。两首艺术歌曲也同样具有极强戏剧性,分别是舒伯特和柴可夫斯基的艺术歌曲。”
一共有12名歌手进入到决赛中。之前抽签时的假设,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前六位歌手都相继惨遭淘汰,我将在决赛中第一个出场演唱。我要演唱的决赛曲目,包括罗西尼的喜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中,医生巴尔托罗的咏叹调“作为一个大夫”;普契尼的歌剧《波希米亚人》中的哲学家科利纳的“大衣歌”和拉赫马尼诺夫的歌剧《阿列科》中阿列科的咏叹调“人们已入睡”和第一轮演唱过的比才的咏叹调。一共四首咏叹调,需要一口气唱下来,而且是交响乐队伴奏。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以前从未这样唱过,心里很没底。
可能是因为第一个出场,倍感压力;也可能是对于一口气唱四首咏叹调没有把握;抑或是比赛战线拉得太长,心力、体力都有些吃不消。总之,在决赛开始的前两天,我的嗓子开始有点不受控制了。以前能轻松唱到的音高,现在唱得很费力不说,还很容易出现“破音”。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并且开始疯狂地、反复地练习那个唱不好的音,可结果不但没好,反而更糟。我强迫自己禁声了一天,但这种糟糕的状态依然没有好转,并且一直持续到决赛当天晚上。离我出场还剩10分钟时,我依然唱得很吃力,甚至产生了要弃赛的想法。我非常沮丧,自己坐在休息室,静静地想着这段时间里,我的几位老师跟我讲的歌唱技术方面的建议。他们都觉得我唱得过于戏剧化,建议我唱得简单些、轻一点。我想,今晚如果想要把这四首歌唱下来,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比赛的铃声如约响起,我站在舞台上,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必须要用一个不一样的状态,才能完成今晚的表演。我开始了自己的演唱——我唱得很轻,轻到我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半决赛中那雄浑的男中低音。20分钟后,我完成了我的表演,布鲁塞尔的观众依然对我的演唱报以热烈的掌声和不间断的“bravo”,可我已没有心情去享受这美妙的时刻,礼节性地鞠躬致谢,沮丧地回到了休息室。我感觉自己唱砸了。打开微信,映入眼帘的信息让我有点懵,我收到的称赞和祝福信息比半决赛时还多。尤其是我的恩师魏凡俭教授的信息,老师说他太喜欢我今晚的演唱了,把他唱哭了,从未听到我状态这么好过,比半决赛时的发挥又上了一个台阶。我和魏老师已有13年的师生情了,我了解老师的性格,他对我要求很严厉,几乎很少夸我,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是今天我唱砸了,老师反而把我夸成这样,我知道老师的用心良苦,他是怕我受不了打击,才这样安慰我的。还有我的家人、朋友、学生,他们都很兴奋地说我今天的演唱十分精彩。但沮丧的我只觉得全世界都是在安慰我……
直到第二天,大赛官网发布了前一晚比赛的视频,我回看了自己的演唱,才惊讶地发现,我确实唱得还不错,有些地方确实又有进步。我顿时明白了一句我经常听到,也经常跟学生们讲的话——“当你自己听着你声音很大的时候,说明你的声音没传出去;当你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时,说明你把声音送出去了,这才是好的声音。”那一刻,真的有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快感!
最终,我获得了2018伊丽莎白女王国际声乐比赛的第三名,创造了中国歌手在此项大赛中的历史最好成绩。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大赛组委会还会给获得前6名的选手安排近30场音乐会。我也在比赛结束后的第一天就接到了波兰波兹南歌剧院的邀请,约我于次年1月在古诺的《浮士德》中饰演魔鬼梅菲斯托费勒斯。
是比赛就会有输赢,对于年轻歌者来说,通过比赛提高了自己的业务水平,有了新的感悟;结识了新的同行朋友,相互切磋技艺;听到评委和前辈给出的中肯建议;接到新的音乐会、歌剧院演出合同等等,这些远比输赢重要得多。英国诗人雪莱说,流星在选择中下沉,太阳在选择中上升。你选择放任,结果一定是失败;你选择勤奋,明天一定会更好。学习声乐没有速成法,万万不可急功近利,好高骛远。一定要脚踏实地不断钻研、不断实践、不断总结,才会不断进步。衷心地祝福每一位学习声乐的朋友能够不忘初心,继续前行,在声乐艺术的殿堂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