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作品文稿：猫和狗：被遗忘的战争受害者

播音员：这是一个特别调查报道，标题是：《猫和狗：被遗忘的战争受害者》。

【犬吠声

【雪地行走的脚步声

女孩：1945年2月，北海道的小樽市。我爬过白雪覆盖的小山丘，来到社区广场。

【猫在袋子里叫

女孩：我背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我的猫“小黑”（音译库洛）。我一直全心全心地照顾它，但是今天我要跟它告别了。

【一只鸟发出尖叫

女孩：几天前，我们收到社区通知，命令我们“向祖国献出我们的猫狗，因为我们的战士需要皮革制作的服装御寒”。截止时间是今天中午，我已经迟到了。

【脚步声停下

男声：你迟到了！干什么去了？

女孩：我一抬头，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棒子。

【音乐

女孩：眼前的奇怪景象让我窒息，无数的猫猫狗狗死在社区广场上，雪地被血染得鲜红，直觉让我拔腿就跑。

男声：站住！否则你会背上不爱国的骂名！

女孩：啊！

【猫在袋子里叫

女孩：那个男人抓住了我的袋子。

【挣扎的声音

女孩：放开我！

男声：把袋子交出来！

女孩：求求你！等我下山了再杀我的猫。

男声：哼！那你快点走！

女孩：别无选择，我把袋子交给他，然后向广场外走去。

【雪地里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女孩：就在这时……

男声：咦呀！

女孩：我听到背后传来小黑（库洛）的最后一声尖叫。

【音乐

旁白：从上世纪30年代末到二战结束，战时的日本强迫国民向国家上交自己喂养的宠物猫狗。到底是谁出于什么原因下的命令？共有多少猫狗因此惨遭杀戮？通过发掘这些年来收集到的仅存的历史档案和证言，我们要揭开这段历史的冰山一角。

【鸟叫声

旁白：这里是北海道的江别市，这时节白雪刚开始落在灰色的松林里。在松林不远处住着一位专门研究战时档案的历史学家。

【脚步声（西田家门前）

记者：嗨！（按门铃）

西田（远处）：谁呀？

记者：我是日本广播协会的干野。

西田（远处）：噢，好的。请稍等。

【开门声

记者：你好！好久不见。

西田：你好！请进。

旁白：65岁的西田秀子过去10年通过访问国家档案馆和地方图书馆来研究战时“宠物上交”（历史），为此她仔细分析了无数档案和2000多部微电影。2016年6月，她将研究结果汇编成一篇调查报告。

记者：西田女士，请给我们讲一讲“宠物上交”是怎样成为一个全国性运动的？

西田：好的，这要从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开始。当时日军希望迅速结束战斗，但由于中国人民的顽强抵抗，日军被拖进了持久战的泥潭。在日本本土，寒冷的气候导致收获减少、粮食产量低迷。随着战事的推进，军用兔皮的产量下降，但皮毛是急需品，所以得想办法解决。

1939年底，在东京都下辖的八王子市，当地政府认为喂养宠物狗是一种浪费食物的行为，国民应该献出自己喂养的犬只，军犬和警犬除外。政府认为这样可以根治狂犬病，同时皮毛可以用于供应军需，这种想法就导致了“宠物上交”布告（的发布）。

旁白：第二年，也就是1940年，战时猫和狗的待遇在帝国议会上成为一个议题。

西田：1940年在帝国议会预算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众议院议员北励吉提议大量屠杀军犬以外的所有猫和狗，可以收获皮毛，减少宠物食料方面的浪费。

旁白：北励吉的讲话记载在1940年2月13日众议院预算委员会第75次会议的会议记录里。

【脚步声走向讲台

北励吉（演员）：众所周知，近来我国苦于兽皮和食物供应不足。考虑到这种情况，我建议陆军协助宰杀猫狗。通过宰杀除军犬以外的猫狗，我们可以收获皮毛，大大地改善食物供应。没有这个程度的觉悟，我们很难加强对战势的掌控。

旁白：下一个重要事件发生在1943年4月，北海道的札幌。

西田：1943年，札幌开始施行“犬只上交”。当时存在着一个叫大政翼赞会的组织，它的札幌分会在当地捕杀流浪狗，同时也收宠物狗。一开始就有大约180只狗被宰杀，这种行为被认为是有利于国家的爱国表现。

大概一年后，北海道地方政府参考札幌的“犬只上交”制定了一份官方文件，对于收集和处理犬只的整个过程提出详细的指导。1944年2月，这份文件得到官方认可，开始传达到北海道下辖的几个市区。北海道布告的封面上，配圖的标语写道：“把流浪狗和宠物狗上交给国家是莫大的荣耀！”这个布告刊行一周的同时，“犬只上交”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记者：所以，这个布告的意思是“请向祖国献出你们的宠物狗”。

西田：对，就是这样。

【音乐

旁白：1944年，北海道发布“犬只上交”布告的同一年，有人在大阪也上交了自己的犬只。

【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旁白：家住神户的元宫八重子今年83岁。1944年她居住在大阪丰中市的时候交出了她的狗。她的狗名叫小黑（库洛）。因为（元宫八重子）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她跟小黑的感情很好。

元宫：我的小黑通体黑色，很瘦，是当时很常见的混种狗。眼睛是蓝色的。是它教会我，付出爱的喜悦大于被爱的喜悦。当时我们有个防空洞，我很喜欢进到里面去，因为元宫八重子那样就可以跟小黑抱在一起。空袭很吓人，防空洞又很热，但是我很高兴可以跟小黑一起玩耍。

【沉重的敲门声，门滑了开来

旁白：1944年秋，元宫家收到社区的布告，要求所有居民在当地警局交出自己家的宠物狗。

元宫：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说她得把小黑送去警局。我记得自己当时低头盯着桌子，爸爸迅速地转过来问我：“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他的问题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第二天，妈妈让我捧着手，她把家里一只鸡下的蛋打碎了倒在我手掌里，那是小黑的最后一顿饭，它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一直舔我的手指，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因为我们自己的食物也不够，平常就喂它吃点土豆苗和南瓜苗。它一直很用力地舔啊舔，（它的）胡须蹭着手指的感觉我一直记得。直到现在，我有时还盯着自己的手想它。

下午3点的时候，妈妈说她在黄昏前要把小黑送走，她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不去。妈妈说：“你不去更好。”通常我们晚上散步的时候，小黑总是很激动地跑到门外去。（哽咽）但这次它就站在门边上看我，好像在看我去不去。我既想陪它去，又不想去。我就在屋里，小黑回过头来看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今天为什么不来呀？”妈妈用力地拉了拉狗鏈，链子上用绳子补过的地方就松开了一点，她又拉了一下，就关上门走了。

晚上，妈妈是空着手回来的，没带狗链也没带项圈。她说不带回来是怕我忘不掉。（哭泣）于是大家不再提小黑。我想爸爸妈妈是为了我才不提它。但还是很痛苦……（哭泣）

【音乐

旁白：北海道地区政府发布一条新政，除犬只外，猫也成为“宠物上交”的征收对象，历史学家西田秀子介绍说。

西田：1944年5月26日，在北海道地区政府，室兰市的海军首席督察建议在狗毛以外，也用猫毛来制作飞行员的保暖服装。建议当即得到采纳。政府定价是狗10元一只，猫5元一只。北海道是日本第一个征收宠物猫的行政区，是在海军建议下开始施行的。

【音乐

旁白：宠物猫的上交是否确实在北海道执行过？在福冈的一个私人档案馆找到了一条线索，是一份军用猫皮收据，上面还有札幌市长的官印。

西田：这是一份重要的文件，落款时间是1945年2月25日。收据说札幌市政府收到了一只宠物猫，上面有市长三泽宽一的官印，证明万喜寿美女士献出了自己的宠物猫，并表示市政府确实收到了猫。收据多年来一直在福冈的战争纪念馆里展出，最近才捐给札幌市档案馆。

旁白：还有人亲眼见过当时北海道宰杀猫狗的景象。82岁的加藤光则住在札幌。1945年2月，他在后志国前田村看到有人背着一袋子动物走过，就跟朋友一起跟了上去。

加藤：我在放学路上看到前面有个男人背着一个稻草袋子，大概有一个大垫子那么大，里面还有东西在动。我跟朋友悄声讨论了一下，觉得里面肯定有小动物，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交叉路口旁边有一个社区广场，我们走到的时候，那个男人走进雪地的一个大洞里。我们探头过去，看到一堆又一堆的死猫死狗，至少得有四五十只。皮都被剥下来，叠在一起，放在角落里。

旁边还有一堆，看不清是狗还是什么，也剥了皮。雪地上全是血，把半边洞都染红了。我们就看他要怎么处理那个稻草袋子。你知道打桩机吗？他不停地用打桩机去击打那个袋子。但是等他打开袋子的时候，还是有一只猫跳了出来。我们还以为全都死了，但袋子一开就有一只猫跳了出来跑进雪地里，浑身是血。

两个男人追出去。附近有一棵杨树，猫爬上去至少四五米高，就看到它在那颤抖，从头到尾地抖，身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最后猫累了，就被人用长棒子捅了下来。他们对这些动物太残忍了。

旁白：就在加藤的故事发生的同一个月，1945年2月，还有一个目击者在北海道参与了宠物猫狗的处置。86岁的原敬住在札幌。当年熟人请他到岩见泽、泷川、江部乙等地宰杀猫狗。

原敬：我住在岩见泽市的一个旅店里，早上才下到地里去。当时是冬天，农协拿出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然后把兔子和猫猫狗狗排成一排，大概20到25只吧，每只大概1元。他们把钱付给主人们，然后就在主人身边宰杀宠物，有猫、有狗，还有兔子。杀狗的时候他们会用一根很小但是很硬的木棒，其中一人勒住狗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另一个人用力击打它两眼之间的位置。杀猫就用锤子，为了趁手，锤柄截短了一些。他们就在你眼前杀掉这些动物。

有些女孩子会哭，大概是为宠物感到伤心吧。对我而言，这就只是一份工作，所以我跟另外一人轮流不停地击打它们。军队需要毛皮嘛，所以当时我觉得我在为军队做好事。就是这样……

【音乐

旁白：据历史学家西田秀子称，北海道下辖的每个市区都收到了严格的摊派，要征集足量的宠物。

西田：北海道政府通过各市区和町内会挨家挨户地统计了宠物猫狗的数量，并根据这个数字来分配额度。每个市区收到命令，要收集特定比例的猫和狗，有具体的数量和比例。

比如说：在札幌，流浪狗和宠物狗的总数是1769只，命令是要征集1414只狗。猫的总数是8913只，因此征集的比例是大约50%，或4455只。通过这个办法，政府将严格的配额摊派下去。

北海道全境共有37074只狗，征收的比例是80%，或29664只。猫的总数是152955只，征收的比例是50.3%，或76985只。

记者：所以说，政府计算出了详尽的数字来迫使各市区落实命令。

西田：对，就是这样。

【空袭警报的声音

旁白：在战争末期，日本遭到美军B29轰炸机的密集空袭。随着战势吃紧、粮食紧缺、供给不足的情况加剧，军需省和厚生省于1944年12月15日联合发布布告，对象是各行政区长官，也就是今天的知事。

北励吉（演员）：为了增加军用皮毛的产量、根除狂犬病、减少空袭时由犬类造成的伤害，除军犬、警犬、指定的国宝和在册的猎犬以外的所有犬只，均需上交给国家。

【音乐

旁白：各行政区将布告传达到市区，地方报纸和杂志则将命令传播给公众。上交的日期和时间也通过社区通知到户。

各行政区对军需省和厚生省的布告是什么反應？历史学家西田秀子在鸟取县找到一篇1945年的相关文章。

西田：鸟取县通过县公报把军需省和厚生省的联合布告通知到本地居民。命令要求所有居民在12个指定警局上交自己的宠物，声称此举可以增加皮革产量、根除狂犬病。

一份针对町内会的调查统计了当地流浪狗和宠物狗的数量。根据本地的《日本海新闻报》记载，在为数1800的犬只中，656只最终上交到了警局。

旁白：伴随着这条官方布告的传播，“宠物上交”在全国范围开展起来。

【音乐

西田：“宠物上交”据称推行到了全国，然而，我们通过报纸和各方面的档案可以确认施行的地区包括：神奈川县、京都郊区、山梨县、静冈县、大阪县、冈山县、鸟取县和宫崎县。

旁白：在这个全国性运动中有多少猫狗遭到宰杀？西田的研究发现，在北海道全境共有75157只猫狗被杀。东京都的八王子市有200只狗。神奈川县大约有17000只狗。鸟取县是656只狗。仅从这些记录中我们可以得知，约有9万3000余只猫狗遭到宰杀。

人们就不能拒绝牺牲自己的宠物猫狗吗？据西田称这恐怕十分困难。

西田：因为政府做了调查，所以他们知道每家每户有几只猫狗。抗命不从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这样他们会被邻居认为是不爱国的。町内会负责日用品和食物的配给，他们决定你们家可以分到多少克米，知道你的家庭构成和所有的一切，所以在此情况下你别无选择。当然你或许想把你的宠物放走，但如果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

【音乐

旁白：战时的“宠物上交”事件在今天能给我们什么启示？札幌的加藤光则幼年时曾经亲眼目睹宰杀宠物的场面，他认为战争可以夺走我们平静生活中的一切。

加藤：很多人认为战争跟他们没有关系，这让我感到悲哀。很多人天真地认为战争只是战场上的战斗，大家拿着枪对着彼此射击。我认为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误解，这不是战争的真实面目。即使你不上战场，你也会缺衣少食。战争会取代其它一切事物来占据优先权。最终，连猫和狗都不能幸免，被用来满足战争的需要。这就是战争所带来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大家多花点功夫去审视战争。

旁白：在二战结束71年后的今天，无辜牺牲的猫猫狗狗用它们的生命提醒我们去认清生命和和平的宝贵。

鸣谢：

历史学家：西田秀子（简称：西田）

战争目击者：加藤光则（简称：加藤）、原敬、元宫八重子（简称：元宫）

配音演员：岸野行正、多村万以奈、不二幸博

主创人员：

录音师：三浪博之

音响设计：岛野佐俊

执行制作人：干野侑叶

翻译：罗来明

（本专栏与中央电台广播学会合办，

栏目主持：李宏 栏目编辑：饶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