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艺帆
三毛的《回声》里讲道:“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人生多苦难,所以你总会听别人讲起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不过,大概是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总有一天,你会想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一棵树。以下五部作品都有一个悲伤的内核,在字里行间我们能感觉到人们被现实打磨的无奈,可是无论反抗与否,苦难总要经历,我们都是自己人生的旁观者。
李月锋《是谁匆匆走过你那些年》,《上海文学》2018年第3期。小说不长,但是读完以后,就会让人感觉过完了两个人的漫长一生。文章开始讲得是长大成人的小良在姑姑的帮助下找到了生母,至于他的母亲姓甚名谁却只字未提。本以为相认以后会有的眼泪和拥抱,母亲会悔恨,小良会埋怨,这些通通没有,两人的相处如同一杯凉白开,平淡又温和。在小良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与父亲离婚。父亲留下了小良却将他扔给了奶奶,而自己却跟别的女人结婚,养着别人的女儿。矫情的奶奶,傻子叔叔和伪善的姑姑,小良度过孤独又无助的童年,却从未有过怨恨。文章穿插讲着小良和一个女孩晓莲年少时的故事,而最后的死亡通知才揭示晓莲的真实身份——小良的母亲,而小良也在最后才得知自己一直是母亲最在乎的人。不是爱得不够深沉,只是藏于心底,不会再提。而他的母亲晓莲也有着痛苦的记忆,他的母亲跟“肖叔叔”对父亲的背叛,导致父亲将二人双双杀害以后自己也被枪决。这一切就像一阵龙卷风,将原本养在蜜罐里的晓莲卷入了苦难的洪流,这一入就再也没能出来。本以为终于寻得恋人,却要目睹着爱人死于灾祸。从那时起,婚姻的不幸与小良的分离,都已经无关痛痒。就好像是小良曾说过,“谁也不知道鱼是不是快乐的,它只作为鱼来生存,这是它的处境,人有人的处境,我有我的处境,别人有别人的处境,也包括你。”苦难之于我,是我该有的处境,我不会恨,漠然处之才是我该有的姿态,这应该是小说想要告诉我们的,而我们或许也应该成为三毛所说的那棵树,没有悲欢,平静又安详。
李云雷《小偷与花朵》,《小说月报》2018年第2期,转载自《青年文学》2017年第12期。一株花朵藏在一个少年小偷的心里,是他坚硬外壳下柔软的珍藏。故事发生在乡村,主角小泽虽是一个小偷,却并不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起码在自己的村子里是这样的。同村的人既不会抵制他,也不会拥护他,小泽就像是一个笑话,村民谈论起来,眼神里多是轻视和鄙夷。与其说作者想要还原旧时亲密、淳朴的村民们,倒更像是对那时人与人没有隔阂与冲突的一种怀念。小泽非生来就注定为盗贼的,母亲改嫁,从小就缺失母爱的他,还要承受着父亲的暴脾气而无人呵护。当他被父亲吊起来抽打时,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猪,绝望着等着走到尽头的人生。从那以后,他就像是麻木的、孤独的困兽,做着棒棍下求生的活计,偶尔从村民那里得到些许虚荣心的满足,就像听到母亲的夸奖那般。当“我”看到小泽在田垄上哭泣,当“我”在小泽的带领下观赏他种下的凤仙花,而“我”并不知道,那是小泽对母亲的思念,是他认为这世上仅存的温暖。文章最后,当他在集市上偷来母亲原本戴在同母异父的妹妹头上的花朵时,当他被人狠狠殴打而遍体鳞伤时,那朵凤仙花就好像是本该属于他的母爱,也好像是本该属于他的美好人生,所以他小心地护着它。而小泽的父亲,那个不会表达爱意的中年男人,又何尝不是被伤痛禁锢着的囚徒。身为族长却要忍耐着小辈的无视,身为丈夫要接受妻子出轨的无奈现实,身为父亲要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而他对小泽的爱,就像是刺猬的拥抱,一边是尖刺,一边是柔软。而现实对我们,亦是如此。作者可能无意于讲述那种漠然于伤痛的人生态度,却塑造了一个这样的少年,可能当小泽偷偷地躲在人后哭泣时,偷偷地种下那些花儿时,当他看着拼命护着他的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时,是他唯一有知觉的时候。
重木《某个落雨午后的一生》,《湖南文学 》2018年第3期 。当人的生命可用药物无限延长,一位活过两个世纪的老人,终日活在耸入云端的高楼之中,活在机器主宰人脑的冰冷之中,他仍是中年人的面庞,心却逐渐衰老。小说中能让人长生的药物,实则是权力与金钱的象征,而那时的世界早已沦为它们的奴隶。小说有科幻类作品的特点,用长生药构思了一个未来故事,政府控制着药物,阶级的分化让社会更不公平,人类基数的增大让偷盗这样的轻罪也可被判死刑,金钱和权力下,冷漠当道,却理所应当。文中储先生自问:“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没有疾病、疼痛和死亡的世界呢?为什么不喜欢坚硬如铁、不再衰老的肉身?为什么不喜欢在这漫长人生里可以享受到的所有成真的梦想呢?”答案早在他心中了,当他的儿子选择自然死去,当他在一个落雨的午后独自立在窗前抽烟,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他还是不愿选择终结,因为他心中还有贪念。尘埃、时光、梦境和苦难的羁绊,它们纠缠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属于人生的网,正如死亡让活着更有意义,而苦难之于人则是一种处境。储先生在某个落雨的午后去回味自己的一生,痛苦也好,遗憾也罢,这些就藏在他的记忆里。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中,只能用回忆让自己去疼痛,去感悟,去纪念。
王威《爱情曾经来过》,《北京文学》2018年第2期。文章很短,就好像主人公郑水短暂的爱情,两段皆是如此。一个是家底殷实的大学恋人小米,一个是桥洞底下贴膜的乡村女孩树叶,郑水都与她们相恋,可是现实总让爱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米不愿受苦,离开了贫穷的郑水;树叶在最后得知郑水是医生,自觉配不上他,最终悄悄地离开。爱情就像是橱窗里的奢侈品,郑水得不到,树叶也得不到。小米与郑水的爱情是隔海相望,无言中的暧昧,最后的戛然而止,源于郑水的胆怯与自卑,源于小米的稚嫩和高傲,两人身份差距已悄然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郑水与树叶的爱情是在寒风瑟缩里相互依偎着取暖,但郑水始终无法付出更多,在这段恋情中他的位置跟小米是一样的,他不能爱得像树叶那样,自己吃着干硬的馒头却要每日给郑水准备精肉包子。而郑水知道自己始终是亏欠着树叶的,他躺在病床上,将自己曾不舍得买的花束送给树叶,虽然是转赠,可树叶是欢喜的,只是那时的树叶已经不敢再爱了。苦心养育郑水长大的姐姐,一心想要郑水过得好,自己却在四处逃窜躲避城管,只为少得可怜的“贴膜钱”。她想要小米一家认可郑水,只要是为了郑水今后的幸福,因为郑水就是她人生的希望。小米嫁给别人,意味着她的希望逐渐渺茫。郑水或许是幸福的,可那仅仅是短暂的,爱情曾来过他的世界,是小米在校园里的亦步亦趋,是树叶在桥洞底下给他的精肉包子,可是郑水总要毕业,包子总会吃完。作者其实是想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的,奈何现实就是如此,在这里东方没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没有温暖的巢床。他们都像是落单的大雁,不能飞越永恒,只能孤独地、漫无目的地飞着、活着。读过以后我总是希望郑水和树叶能做两棵没有悲欢的树,站成永恒,无畏冬寒,相互依偎,向西逐退殘阳,向北唤醒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