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存丰
与 子
清晨我总喜欢在树林里走走,这是来普安
卜居生活的一个习惯,这你知道。
我享受着这温和的丘陵地貌,愜意斜坡
冒出的灌丛、芜木,你紧随其后。
有一刻,我产生幻觉,在那中学时代,
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你凝视喷泉的
端庄秀美显现了:你五指分开的手掌
压在草皮上,一个娇小的指骨
不断在扭动;接着你转过身来,让我喝下
一小口清澈的新茶——
一阵鸟声从树林的枝梢间婉约而至,
我们站停下。你踮脚合膝,坐在石头上;
我找来小木棍,挥舞出一股风——
我确信无疑我们会继续存在,并走下去。
何 所
还记得吗,明亮的厨房里,
宝石般的小米粥,那俊秀的气味。
那气味来自2006年初夏,你的肩膀
裹着朝圣的行囊,从衡东抵达衡阳。
晓雾淼淼,你捧书读于南华园;又一天
新雨过后,你跑来桃溪园,去作呼吸。
但如今你已不能呼吸——毕业后五年
六月的一个黄昏,“我想,就在这里下车”……
拂 征
晴朗温暖的夏日,皂角树白,
你来到成都,去吃那瓶底的一撮米饭。
你是从何处出发的呢,王寨中学
或是西班牙的城?途中,一截杨木桩
刻着:干草,燕麦,水,一应俱全!
你还要摇摆一支纸烟,抽上几口。
请——等等,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让我们在开始谈话前,先摘得皂角两个。
风 景
深冬雪霁,去往王寨小学的泥巴路
结满薄冰皮,映出斜挎的书包一抹。
风在吹。教室里散出玉米馍馍的甜香,
生长的速度缓慢,翻书的速度更慢……
而岁月在动,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小学毕业后,我终于迎来了蓝钢的童年:
扔下历史课本,生物课本,从教室急急奔出,
回到家,打开猪栏,倒上盐水麦麸,
蹲着,笑着,看一群幼猪麋集着拱奶。
王寨中学
2003年初夏,我在王寨中学度过最后一晚,
凉夜自萋,幽松成韵,漫步从三层洋楼开始。
雨气蚀浊发黄的瓷砖,仍旧闪耀着白光,
二层左边的一间教室,就在这里,英语老师
极力伸长脖子,咬出优雅的发音:plump wheat
肥胖的麦子!让我想想,忽略了什么:
深冬雨夜,几个年轻人,围坐一起,
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节日抄写大字报,末了,
送一位女生回家。十六七啊,一路上
无声的紧张,在泥泞的乡村小道上弥散。
也是深冬的一天,我来到致远园,看见你
我的启蒙老师,正佝身窖藏大白菜……
当我再次来到这里,都不复在了,唯有
操场中间的那面红旗,斑斑驳驳,似有所留。
新 晴
雨后的阜临路,木叶靡靡,
这是初中时代的法国梧桐。
我常常忆起,在窄窄的
街道两旁,那些古铜的店铺,
糖果,生锈的别针,老花镜……
还有什么,清凉的腐朽
已深深踅入颠摆的摇椅之中。
当郊外农月逼近,过往人
亦只是衔开雪花,就一粒皮蛋下酒。
停 云
“你在做什么?”
“没有什么。我在看石上的瀑布……”
瀑布!秋日瀑布,那隆隆的轰鸣,
从高处树杈间流泻下来,震颤着
我们的耳鼓,感到一丝微妙痒楚。
(这是个清幽的凉夜,对话产生于其间某个时刻)
我们共同度过了多年岁月。某一天,在你
未上锁的抽屉里,我找到一本摘记本,并在里面
寻到了你当时的感受:我看着瀑布,但我
牙齿间的矫正链厮磨着双唇,这让我不安,
我分不清是轰鸣,银链,还是他
站在我身边,让我有溶蚀的触动……
卧室里,那盏阅读用的长颈台灯,
灯光良好地照亮——我嘟囔着,这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