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年来孙悟空形象在电影中的演变

2018-07-12 10:59张赛
电影评介 2018年9期
关键词:伏妖紫霞佛性

张赛

以玄奘西游为开端,描绘玄奘与其弟子一路斩妖除魔抵达西天的各类话本,自唐代流行到吴承恩整理编写为《西游记》为止,孙悟空这一形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视作我国个人英雄主义的最高象征。毫无疑问,孙悟空这一形象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对于当代中国人来说,孙悟空形象的第一次重大颠覆是由周星驰的两部西游系列——《月光宝盒》与《大圣娶亲》所完成的。在这两部西游故事中,周星驰在过往的喜剧风格下,植入了经典的“爱别离”悲剧内涵,讲述了孙悟空与紫霞仙子的凄美爱情故事。从此之后,以孙悟空的爱情为线索的作品开始陆续出现。在这之中白骨精、蜘蛛精等原本的单纯脸谱化反派角色变成了富有血肉的形象。而在文学领域,今何在的《悟空传》也同样引起了一代人的追捧,这部作品在2017年被改编为电影上映,描述了孙悟空与阿紫的一段悲剧爱情故事。从后现代的角度而言,文本的解读早已由文本——作者的模式转换为了文本——读者的模式。这意味着对于孙悟空这一形象的理解,人们往往是出自于自身的阅读需求,而非从原先经典的文本出发。本文认为,这是孙悟空形象在70世纪90年代后演变的内在逻辑——人们通过对孙悟空的阅读,来表达自身对现实的理解。所以,探索作为古典英雄主义巅峰的孙悟空在近年来的电影中的形象演变,就成了一件具有意义的事情。

一、 颠覆与多元化创造

从1927年的电影《盘丝洞》开始,顺应着时代的变迁,孙悟空形象经历了四次不同的变形。从“武侠神怪片”到20世纪60年代充当教化的文化工具,从《大话西游》到《西游·伏妖篇》《大圣归来》的颠覆与回归[1],孙悟空的形象伴随着历史卷轴的展开,愈发地丰富与复杂起来。本文无意着笔于早期的孙悟空荧幕形象演变,而是重点分析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一系列形象变化。

在结构主义学说中,所指与能指构成相互对立的辩证统一体。其中,能指是种种符号,所指则是由符号所具体指向的内容。从结构主义而言,单纯的能指是无意义的,因为没有具体的所指。而单纯的所指同样也是不存在的,因为缺乏具体的符号去认知[2]。本文认为,孙悟空这一形象正构成了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内涵,而不同的内涵又指向了不同的社会现实。在这一基础上,我们先来看开启现代中国孙悟空形象转变的《大话西游》系列——《月光宝盒》与《大圣娶亲》。可以说,这两部作品奠定了九十年代后孙悟空形象演变的基本路径。

《大话西游》系列以轮回的至尊宝(孙悟空)为主角,讲述了其与紫霞仙子之间爱恨交织的爱情。人们对这一作品早已熟知,并且关于这部作品的评论与研究早已汗牛充栋,本文不多加重复。仅着重提示以下几点:

首先,在这部作品中,爱情因素的引入无疑是最为令人瞩目的因素。传统的孙悟空形象往往与爱情无关,因为它所指的是一个古代世界的侠客式的英雄信仰,人们通过阅读、倾听孙悟空的故事,暂时离开压迫着自己的现实世界,并且在孙悟空的斗争精神之中获取面对生命困难的勇气。所以,在传统的作品之中,孙悟空的形象实则与古人对侠客的仰慕有关。但《大话西游》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英雄式”的形象拉下神坛,赋予其普通人的平凡性,演绎一段看似平常却无比深刻的情感故事。影片结尾那句“他好像一条狗”揭示了人类的永恒的生存之窘境,当一切繁华逝去,戏幕落下,剩下的仅是“落水狗”“丧家狗”一般的虚空、寂寞、无聊、自怜。至尊宝身上有着每一个平凡人的影子,在充满两难选择的人生问题面前,无论如何挣扎都依然无法逃脱命运的定数。这是《大话西游》改编的最深刻之处。

其次,周星驰的以往影片都是以喜剧示人,但在《大话西游》中却一反常态。这部作品虽然笑料满满,但漫天黄沙与悲凉抑郁的音乐不断地提示观众影片最后的悲剧走向。在这里,原本追求极乐的西游之路变成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与哀伤,变成了纵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也只能无奈面对的英雄悲歌。作品通过对西游证道这一目的颠覆,为之后的孙悟空作品奠定了悲剧的路径走向。“大圣”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在身穿金甲、头戴金冠、七彩祥云的映衬下,潜藏着深邃的丰富的内心世界。悲剧性的设置无疑产生了比喜剧更为震慑人心的审美效果。

在《大话西游》之后,陆续地出现了许多相似的作品。例如,同样由刘镇伟执导的《情癫大圣》将视线转移到唐僧身上,讲述唐僧的爱情故事,实则只是换汤不换药的又一次“大话西游”。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最近改编上映的今何在的《悟空传》。这部改编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原作中对孙悟空反抗精神的热烈歌颂,而是试图融入更多“大话西游”式的爱情因素。这种对《大话西游》的模仿的趋势,直到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与《西游·伏妖篇》才开始有所扭转。在这两部作品中,唐僧这一角色被凸显了出来,作为明面的主角,带动了整个故事的发展,而孙悟空退居幕后,在暗中掌握着一切,成为了暗面的主角,明暗双线的对抗与交融比之《大话西游》更增进了故事的精彩程度。无独有偶,《大圣归来》也同样以探索唐僧与孙悟空的关系为主轴,以动画片的形式讲述了一个落魄英雄与孩子的经典故事。这三部作品异曲同工,印证了一种扭转——他们共同象征着在经历了爱情变形后的孙悟空,以更丰富、更具生命力的方式回归到自身的传统形象上了。但是,这次的回归并不是单纯的回复到原先的孙悟空形象,在这个孙悟空身上,多了人性的困惑与复杂,多了迷茫与无奈,但同时更突显了其对前路的希望与坚定意志。这反映了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人们由丛林式的兽性斗争到复杂人性的回归。

二、 人性与佛性之辩

从神通广大、无法无天的孙行者,到为情所困,无力回天的至尊宝,再到退居幕后的保护神。孙悟空的荧幕形象演变过程,就像一条别致的西行之路一样。在这条西行之路上,我们看到的是人性与佛性的斗争与融合。

孙悟空的形象会一直演变下去吗?这一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因为当我们回溯到原先经典的孙悟空形象时,我们看到的就是其中人性与佛性的斗争。佛家认为,我们的世界就是所谓的娑婆世界。娑婆,即堪忍的意思,这是说我们的世界总是苦大于乐的,但这苦又并非完全无法忍受,纵然暂时有所乐,也不过转瞬即逝,只剩下人们对于已逝的快乐的无穷追念。在這样一个世界之中,孙悟空的形象演变,其实质的动力内核是这一形象之中所代表的人性与佛性的斗争。

佛家认为,众生都具有内在的佛性,只是为客尘烦恼所污染,使得我们平时跟随着贪嗔痴三毒而奔走驰骋不自知。所以,本文所说的佛性与人性的斗争指的是,一方面我们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之中,总是有着种种的需求与欲望。我们为这些或正常或不正常的欲望奔走的同时,逐渐地沦落为了欲望的奴隶。另一方面,我们天生所具备的佛性,又在我们沦落为欲望奴隶的时候,不停地拉住我们,试图让我们清醒过来,不被这红尘迷惑。在这样的拉锯之中,我们内心的挣扎才呈现为了人性与佛性的斗争。可以看到,孙悟空的形象演变过程也是一场人性与佛性的割据战。

从吴承恩的《西游记》原著来说,孙悟空的出生就显得颇有趣味。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3]作为天地间的灵猴,孙悟空一出生就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这预示着其往后求仙访道的人生。而在关于佛陀的诸传说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佛陀本是一国的王子,其父为了让他继承王位,只展现给他看种种人间的欢乐。但是有一日,一位仙人为了劝导佛陀出家,就在佛陀游猎回来的途中,分别示现为老病死三相,以此机缘触发佛陀,最终使得佛陀认识到人世欢愉的无常。吴承恩也巧妙地借用了这一故事,在故事中,孙悟空看到了死去的老猴,这才萌发了要超脱三界生死的愿望,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离苦,也是孙悟空佛性的萌芽。其实,当我们回看《大话西游》的时候也是如此,转世重生的至尊宝原本是无知的土匪,遇到白晶晶才看到爱情的可贵,遇见紫霞才了悟人生的无常。强烈的悲哀与痛苦,难以忍受的人生之伤,才促使至尊宝不再愿意做一个凡夫,开启了从人到佛的转换。

而在孙悟空的形象演变过程中,这一转换本身在电影上首先由《大话西游》所开启,然后各个不同的作品,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模仿着《大话西游》讨论着孙悟空所面临的转换。在这里,孙悟空这一符号象征的其实是处于巨大的生活变革之中的每一个个体。对于我们而言,过去的传统的权威被一一地打破,新的世界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向我们奔涌而来,每个人都对这个急剧变化着的世界感到迷惑与痛苦,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新的价值观究竟是什么?恪守道德的人,往往两袖清风,奸诈邪恶之辈,却春风得意。从《大话西游》以来的关于孙悟空的共鸣,实则是对于我们自身的共鸣,崇高的英雄已经不在,剩下的只是渺小的、无能为力的芸芸众人。

但是,在这种无奈之中有一种希望。正如同察觉人世无常而修行的佛祖一样,孙悟空也以自身的方式不停地修行,不停地寻找着适合自身的位置。一方面,我们不厌其烦的,日復一日的咏诵着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情。另一方面,我们又像紫霞一样,期待着盖世英雄的归来。于是,随着《大圣归来》《西游·降魔篇》和《西游·伏妖篇》的放映,我们看到故事的主角已然悄悄地由孙悟空变换到了唐僧身上,由爱情的纠葛回归到了正统的伏妖。但是,尽管明面上的主角是唐僧,当我们在观看影片的时候,我们所期待的依旧是大圣的英勇姿态。毕竟孙悟空对于我们而言,他永远是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是桀骜不驯的盖世英雄,是直捣云霄的无畏勇士。

同时,我们也看到在《西游·伏妖篇》和《西游·降魔篇》中的孙悟空不同于至尊宝的自嘲式的小人物气质,他充满力量但暴虐,他机智百出但阴狠,但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是陷入爱情沼泽之中的他。《大圣归来》以及两部“西游”,都直接从孙悟空被镇压后的故事开始,也许这正表示着,之前的年少轻狂与无可奈何已经随着风逝去了吧。

结语

可以看到,自70世纪90年代后,孙悟空这一形象在荧幕上的反复颠覆与重新创造,表明了人们在现代社会下愈发多元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给予了每个人更多的自由表达自我意志的机会。无论是维护原先经典的英雄形象,还是歌颂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情,或是感动于唐僧与孙悟空的师徒友谊,我们对于孙悟空的不断诠释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表达自我价值与人生观的过程。文艺作品是人类情感的映射和投注,不同时代的人会将不同的心理感受附着在经典形象身上,以表达彼时彼地真实的思想感受。人们对孙悟空、对《西游记》的多重理解实际上正体现了当下人们心理图式的繁复性和多样性,是精神世界得以张扬的鲜明体现。对这一形象的不同层面的解读也将继续下去,并逐渐结出更丰满的“果实”,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留给我们的珍贵财富,也是人们宣泄精神世界的“出口”。

参考文献:

[1]侯菊茹.论中国电影中的孙悟空形象[D].济南:山东艺术学院,2017:31.

[2]洪汉鼎.当代西方哲学两大思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79.

[3]王弼.老子道德经注校译[M].楼宇烈,校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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