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博仁大学)
2018年宫廷剧《延禧攻略》在爱奇艺独家播出,引发广泛的讨论。本剧以清代乾隆年间的后宫生活为呈现对象,以架空历史的惯常处理方式,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宫廷女性形象,归纳下来,共有三种类型的女性角色:理想型女性、“腹黑”型女性、超人型女性。在女性形象塑造的过程中,本剧呈现出了颇为鲜明的性别叙事立场。
在以往的宫廷剧中,难得见到宽容善良又大度的女性角色,在以“宫斗”为特色的宫廷故事中,宽容、善良又大度的女性在暗潮涌动的宫廷中往往难以存活。以《后宫甄嬛传》为例,正面角色甄嬛为了应对宫廷中的各种明枪暗箭,不得不让自己宽厚善良的本性一步步泯灭在求生存的路途中,最后虽登上后位,但已经失却了入宫前清澈如水的美好品性。《延禧攻略》塑造了一位理想型的女性角色:富察·容音。
富察·容音不仅容貌美丽,而且性格温柔、心地善良,为人处世宽厚大度,深得皇帝爱慕。她律己甚严,以超乎常人的责任感要求自己做六宫的表率,当好大清的皇后,为此她做到不嫉妒、不抱怨、不慕虚荣、不贪圣宠。身边的宫女问她为何要善待那些与她争夺皇上的妃嫔们,她的一番话很好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本宫是众妃之主、六宫之伞,有责任和义务对宫里的女人进行庇护。她们离开了母亲、父亲和家人,一辈子关在深宫里,已经够可怜了。如果本宫心存妒忌、打击异己,宫中上行下效,必然会乱了秩序。虽然本宫力量微薄,但是我相信,总能给她们带去些许的温暖,在她们悲伤难过的时候,不至于哭诉无门。本宫先为一个皇后,才为一个女人!”所以她善待六宫妃嫔,公平公正地处置后宫的大小事宜。不仅如此,富察皇后还尽己所能督促皇帝勤政爱民,用她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她的职责就是督促皇帝做一个圣君明主,不可怠政。
这也是她与甄嬛的不同之处,甄嬛的视野里只有她一己的荣辱得失,人生境界上远不如富察·容音。富察·容音几乎不为自己而活,自我克制,以恪尽皇后职守为己任。她是一个典型的“超我型女性”,所谓“超我”来自于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追求本能欲求的即刻满足,遵循“快乐”原则;“自我”以理性和常识作为判断依据,承担着控制“本我”的原始冲动的“检查者”角色,遵循“现实”原则;“‘超我’则按照‘至善原则’活动,它衡量是非善恶,代表理想,而非现实,追求完美,而非快乐。”1从富察·容音的性格品行来看,她是一个典型的“超我型女性”,追求至善,以道德感和责任感引导自我的行为,做一个替皇帝分忧、为六宫垂范的皇后。她是一个理想型的超我女性角色。
“腹黑”用以指涉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人物角色,这类女性在宫廷剧中占据大多数,她们往往见识浅薄、为人奸诈,由于处境相似、敌人相同而相互勾结,当然最终也会分崩离析,甚至相互残害。“腹黑”型女性在宫廷剧中充当着同一个行动元,即正面角色前进的阻力因素。在《延禧攻略》一剧中,从纯妃、娴妃即辉发那拉氏,到顺嫔,都是“腹黑”型女性。从前以温婉善良、与世无争的纯洁面孔示人的纯妃为了确保自己的六阿哥能够继承大统,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她甚至向昔日的好姐妹富察皇后伸出了罪恶的黑手,在除夕夜以一场蓄谋已久的大火夺去了嫡子永琮幼小的生命。富察皇后悲伤过度猝然逝去之后,纯妃又在令妃那里感受到了危机感,开始想方设法加害于她。
当然真正手段狠毒又高明的“腹黑”型女性当属辉发那拉氏。她是一个行事周全、长于谋略的反面女性角色,最擅长“借刀杀人”。她先是借助报仇心切的魏璎珞除掉位高权重、气焰嚣张的高贵妃,之后又以如簧巧舌说服纯妃放下对富察皇后的弟弟富察·傅恒的痴恋,转而寻求皇帝的恩宠。纯妃在诞下六阿哥之后果然性情大转,与素来交好的富察皇后渐行渐远。最终在辉发那拉氏的怂恿之下,纯妃害死了七阿哥,东窗事发之后,死于非命。辉发那拉氏借助魏璎珞之手除掉了高贵妃,又通过纯妃夺去了嫡子永琮的性命,进而害死了富察皇后。她又借力皇后之死的真相搬掉了纯妃这块绊脚石,成了坐收渔翁之利者,最终登上后位。欲壑难平的辉发那拉氏竟然想在南巡路上对皇帝下手,以期独霸天下,显然,她才是“腹黑”型女性的典型代表。在推动故事进展、营造戏剧冲突、增强作品的观赏性方面,这一类型的角色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除了以富察·容音为代表的理性型女性和以辉发那拉氏为代表的“腹黑”型女性之外,《延禧攻略》一剧的一大亮点是塑造了一个具备非凡战斗力与超常生存能力的“超人”型女性角色:魏璎珞。
魏璎珞是一个独树一帜的陌生化的宫廷女性角色,她入宫的目的非常明确——不求功名、不为利禄,只求为死于非命的长姐魏璎宁复仇。除了明确的目的性之外,魏璎珞还是一个智勇双全、有勇有谋的智慧女性,机智灵敏的她擅长将计就计,总是挽狂澜于既倒。以智斗高贵妃一事为例,愉贵人怀有身孕,高贵妃处处刁难她,故意让太监放出宠物犬雪球惊吓已草木皆兵的愉贵人。身为富察皇后的贴身宫女,魏璎珞气愤不过,想要主持公道。恰好皇后要借皇帝御赐的荔枝树宴请六宫妃嫔,宴会当天,荔枝树被高贵妃派人毁坏殆尽,魏璎珞伺机把高贵妃的爱犬雪球藏在围布遮掩的荔枝树内,让雪球背负上毁坏贡品的罪责,高贵妃作为主人也难逃干系,最终又牵出雪球早前袭击愉贵人的旧账,当众展示高贵妃的斑斑劣迹,进而让她付出代价。正是凭借着这样的斗争策略,魏璎珞破解了重重迷阵,一路战胜了妃嫔们的各种明枪暗箭,由一个地位卑微的秀坊宫女,成长为淡泊名利、谨守原则的令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令妃是另一个富察·容音。
除了超乎常人的“宫斗”智慧之外,创作者还在魏璎珞这一角色身上寄予了具有一定超越色彩的性别平等理念。皇帝指责后妃们眼界狭窄,整日忙于争宠,眼里只有儿女情长。魏璎珞的一番话展露出这个以独树一帜为特色的超人型女性与众不同的内心世界:“打从一出生,女子便被拘于一方天地。就算是出嫁了,也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明明是养尊处优的黄鹂画眉,又如何同雄鹰一般,眼界开阔,翱翔四海?您别忘了,笼子可是天下男人精心铸造的!”这种对女性的存在状态进行历史性的追根溯源的意识在宫廷剧中确属罕见。
与前朝大将们的相互倾轧一样,后宫嫔妃们的明争暗斗最终在大权在握的皇帝这里寻求了断。宫廷剧作品中充斥着的皇权崇拜值得警惕,“皇权就是把国家的全部权力、把对民众生杀予夺的权力完全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的独裁专制主义。”2显然这种思想观念是与现代社会相悖而驰的。
总体而言,《延禧攻略》塑造了性格鲜明的女性角色,营造了引人入胜的戏剧冲突,从影响力的层面来讲,是近年来继《后宫甄嬛传》之后又一部成功的宫廷剧作。但创作者在叙事过程中秉持的性别理念仍需反思,后宫的一众女性,不论是理想型的富察皇后,还是腹黑型的辉发那拉皇后,抑或是后来的令妃,其实都不过是相对于皇帝这个大写的男性主体而言的“第二性”,她们在宫廷里展开的明争暗斗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价值,大肆渲染宫廷生活的暗潮涌动、演绎众多自甘为器的女性为了博取君王的欢心而使出的浑身解数,这种作品对于当下时代的观众建构理性、现代、充满平等意识的性别秩序并不裨益。宫廷剧“缺少崇高的人性展示,剧中人都过于会‘做人’。这种做人中包含着太多的谋略技巧。历练的结果就是对虚伪的个体人格与道德体系的强化。”3包括魏璎珞这一正面角色在内,宫廷剧中的女性角色的确都是权谋文化的代言人,她们之间的正义与非正义的界限因权谋的大肆食用而变得模糊难辨。
显然宣扬皇权崇拜、渲染权谋文化,也是宫廷剧共同的病症之一。收视率走高的影视剧创作者更应该时时检视作品传递的包括性别理念在内的价值理念,作为文化产品的生产者,应以对观众负责的高度责任意识从事影视剧的创作工作。
注释:
1.王光荣: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的演变及其影响[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6):64-67.
2.张厚余:皇权崇拜析[J].民主,2006(10):29-31.
3.周丽娜:中国电视剧历史叙事中的权力与性别——以宫斗剧为例[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6):56-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