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凤美丽的艺术人生

文 / 一劳

6月22日，纪念电影表演艺术家王丹凤特别活动在上海电影广场海上五号棚举行，众多上海电影人、王丹凤的亲友共同出席了当天的活动，包括王丹凤的老朋友—95岁高龄的艺术家黄永玉，专程从北京飞来上海。王丹凤的女儿柳芯受邀上台时说：“今天我代表家属站在这里，心潮翻涌，我们所在的五号摄影棚，正是昔日妈妈工作过的地方。荧光灯下，摄影机前，妈妈在这里拍摄了《护士日记》《女理发师》，这里见证了妈妈对中国电影的贡献。”

上海电影的财富

去年这个时候，在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王丹凤在众人的掌声中被授予终身成就奖，她手捧奖杯与花束，向观众微笑合掌表示感谢。在这之后，曹可凡和王丹凤进行了一次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长谈，他回忆道：“虽然那个时候丹凤老师已是94岁高龄，但思路依然清晰，她回忆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几部作品的创作体会。最后，她在我的嘉宾留言簿上写了四个字，因为她的精力有限，虽然这四个字写得很小，但我觉得念起来振聋发聩，即‘深入生活’。”

王丹凤一生从影40多年，拍摄了数十部影片。1941年，王丹凤因主演《新渔光曲》成名，之后她又主演了《三朵花》《丹凤朝阳》《青青河边草》等影片。1951年，王丹凤成为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先后主演《护士日记》《女理发师》《桃花扇》等影片，并在《家》《海魂》《春满人间》等影片中饰演重要角色。王丹凤一生奉献的银幕形象纵贯古今，大多是爱憎分明、积极拥抱生活的人物。而她能用富有深度的感情呈现这些角色，也与她拍摄前期的大量准备分不开。

比如拍摄《护士日记》之前，王丹凤特意去上海瑞金医院的护士专科学校观察护士们的职业习惯。在与他们接触交流一段时间后，她逐渐找到了角色的感觉。在今年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向大师致敬”展映单元，《护士日记》2K修复版进行了公益放映。当王丹凤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银幕上时，“小燕子”跨越时间的鸿沟，重新焕发出年轻时的神采。

又比如为了拍摄《女理发师》，王丹凤又专门去拜上海著名理发师刘瑞卿为师，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去理发店“上班”。为了能让王丹凤为自己理一次发，理发店门口总有影迷心甘情愿地排起长队。

曾赴香港拍摄《珠光宝气》《夜来风雨声》《彩凤双飞》等多部电影的王丹凤，影迷遍布东南亚，影响力辐射美加华人地区。淡出影坛之后，王丹凤就随丈夫柳和清迁居香港。近年，耄耋之年的王丹凤返回上海。去年7月，王丹凤特意赶到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成立90周年专场演出现场，与上影演员剧团的演员们同台谢幕。她一直深爱着她在上海的家—上影演员剧团，深爱着她的家人。

在剧团演员心中，王丹凤一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在著名演员梁波罗的记忆中，“丹凤老师不善言辞，发言特别简短，却总是提前抵达，安静地端坐一隅。她始终珍惜观众，爱惜每一次表演的机会。”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佟瑞欣表示：“丹凤老师嘱托我带领剧团，有电影就多拍电影，沒有电影也不要忘掉舞台，舞台剧可以锻炼基本功。听说剧团参与拍摄电影《邹碧华》，老人家充满感慨地说：‘团长，如果我年轻，我要跟着你们一起拍戏’。”可以说，王丹凤的艺术精神是上影演员剧团的财富，更是上海电影的财富。

诸多王丹凤的同事与亲友前来参加纪念王丹凤特别活动

众人心中的珍珠粒

1962年春夏之交，几乎全国的电影院和俱乐部都悬挂上了刚刚评选出来的“二十二大电影明星”的巨幅照片，那些因为喜爱这些明星而前去观影的观众，都会在入场前，不由自主地在她们的照片前徘徊。王丹凤自然也是观众重点爱慕的对象，那时候，若是要夸奖一位姑娘长得漂亮，都说她和王丹凤有几分相似。而王丹凤的美不光只在年轻时留驻，随着她的年龄增加，她也成了一个美丽端庄的老太太。

晚年间，即使住院疗养，王丹凤对自己的外貌管理依然没有落下，她在阳光下安静又认真地搽雪花膏的模样，被上影演员剧团副团长刘磊描述成了一幅美丽无价的画。梁波罗的记忆则更加久远：“她永远那么端庄、温婉、谦虚、漂亮，没有一点架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灿烂、温馨、甜美的笑。即使在物资匮乏的困难时期，她来和我们开会，每次都穿不一样颜色的绒线假领，蓝的、鹅黄的、粉红的……”

活动当天，交通大学教授李亦中、著名导演鲍芝芳、著名演员洪融作为圆桌嘉宾，也和大家分享了他们心目中的王丹凤。圆桌主持人曹可凡先说了一段自己刚才和郑大圣导演聊天的内容：“他说他小时候读幼儿园，丹凤老师是他幼儿园的阿姨，他们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改革开放以后，他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奥黛丽·赫本，觉得这个演员似曾相识，后来他突然意识到小时候看到的丹凤老师就是中国的奥黛丽·赫本。”所有人都念着王丹凤的美与善，就像没有人会质疑奥黛丽·赫本的传奇色彩。

主持人曹可凡、交通大学教授李亦中、著名导演鲍芝芳、著名演员洪融

洪融曾和王丹凤在《儿子、孙子和种子》中有过合作，在她的印象中，王丹凤对待艺术创作极其认真，“丹凤老师饰演的张秀英是个劳动模范，划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我之前下过农场，学起来很快，但是丹凤老师从未接触过，对她来说有一定难度。我们在农民师傅的帮助下学了一下午摇橹，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丹凤老师为了达到熟练的程度，仍然坚持练习。”王丹凤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那时候的住宿条件并不像现在那么好，剧组所有人就住在一个招待所里。洪融说：“因为我和丹凤老师都是一早起来化妆，所以都睡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和我说自己的妆化起来更困难，要起得更早一点，让我多睡一会。她就是那么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人。”

鲍芝芳虽然没有机会能和王丹凤合作一回，但她对王丹凤的敬意丝毫不差。“丹凤老师永远都是美丽的，风采熠熠的。我们做导演工作的，在挑演员的时候会综合考量他们五官上的优缺点，确定是否请他们来出演。但是我觉得丹凤老师在五官上挑不出缺点，她的形象非常完美，有她出演的电影我们基本上都看过。”作为后辈电影工作者，看到王丹凤偶尔演喜剧也能演得那么出彩，鲍芝芳由衷地敬佩她，“在我们心中，丹凤老师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演员。偶尔在厂里见到她，就会非常地高兴。”接着鲍芝芳发自内心的一番感慨之后，李亦中回忆起他的父辈之间的友谊，他的父亲是著名导演桑弧，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便是和王丹凤合作的。之后，他还现场分享了一篇王丹凤写于1943年的文章，文如其人。那时仅19岁的王丹凤在文章中提到，母亲并不支持自己的演艺事业，“总之她老人家是反对我从影的，所以我岂可不好好地努力，为她争一口气”。一心扑在表演上的王丹凤不仅为母亲争了口气，也让不少人为她着迷，为她鼓掌，此刻又在这里满怀热切地怀念着她。

上海电影译制厂青年演员张琦

王丹凤之女柳芯

王丹凤外孙蒋嘉旭

在王丹凤的好友、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王晓棠的笔下，王丹凤的特质更加立体鲜明了。这封名为《有得盼》的信由上海电影译制厂青年演员张琦现场朗读，字里行间满是王晓棠对旧友的思念：“王丹凤是如何地善良，她的美丽，世人公认。可她的善超过了她的美。善是大情怀，包含着真与悲悯，包含着中华民族的晶莹智慧。春天最后一缕风，托起丹凤远去。我会将她的真善美，播扬四海，五洲芬芳。我更有得盼了。”84岁的老艺术家一笔一画，足足写了三页。通过信纸，她将有关王丹凤的如珍珠般的时刻一一细数，“倘若她不是5月2日展翅而去，我只会把这些珍珠粒深藏着，像孩提时心爱之物，不示予人。”

低调到骨子里

王丹凤虽然喜欢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得体，但是骨子里却很保守和传统，为人处世循规蹈矩，十分低调谦逊。活动当天，从小在国外生活的王丹凤的外孙蒋嘉旭上台，作为孙辈分享了一些他儿时的回忆，“童年时的夏天，母亲总会带着妹妹和我来到上海，参加少年宫的暑假活动。我很怀念和奶奶共度的时光。奶奶教我要尊重他人、要懂礼貌，最重要的是要诚实。奶奶是一个务实的人，她从来没有给我们提过她以前是多么的有名，因为她希望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直到去年，妹妹和我一起陪她参加了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看到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影迷和记者们，我们才意识到奶奶在中国原来是如此声名显赫。”

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王丹凤获终身成就奖

王丹凤在生前曾叮嘱说，身后事不要麻烦领导和朋友，正如她的女儿柳芯所说：“从我记事时起，妈妈就不太参加工作以外的社会活动，下了班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不过即使是在家里，王丹凤也没有放下工作，“妈妈总是把剧本带回家，吃完饭就看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句话一句话地琢磨。妈妈是宁波人，总觉得自己的普通话不够标准，读到自己没把握的台词时，就一定会谦虚地去问黄宗英等一些她在文艺界的好友。可以说妈妈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她用自己对待工作的刻苦努力，教会了我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妈妈一生拍了那么多经典的电影，创造了那么多动人的角色，在中国的银幕上留下了她的形象，这绝不是偶然的。”

自拍完《玉色蝴蝶》后，王丹凤不光从银幕上退出，也很少在荧屏里出现。不少活动邀请她参加，她都连连摆手拒绝，说要把机会留给年轻演员。曹可凡曾邀请青年演员孙俪专程看望王丹凤，表达年轻一代对上一代艺术家的尊崇，“丹凤老师看到孙俪不由自主地说‘你真是漂亮啊’，其实我发现丹凤老师一生就是一个美的使者、美的化身。”

王丹凤的美，早已不限于外表，也早已超越了时间。她一直头脑清醒，常常鼓励电影界后辈“多多关心社会，关心国家”。沪上电影界回忆，王丹凤常说，“当我们开拓了眼界，就不会过分计较个人的得失”。

王丹凤与爱人柳和清合影

回顾王丹凤的一生，她活得就像是大家的模范榜样。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为人处世之道被人称赞，她与柳和清长久稳定的婚姻也羡煞旁人。李亦中的家与王丹凤的家离得近，因为父辈之间在工作上的交集，他小时候就认识了“丹凤阿姨”和“柳叔叔”，“丹凤阿姨的音容笑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说话细声细气，似水柔情。柳叔叔就不一样，讲话永远是高八度的，抑扬顿挫，他如果有要做的事，一定是说完就去做，让一旁听他说话的人很受感染。他们的性格做派好像是互补一样的。”曾在2014年春节探望过这对艺术家夫妇的上影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任仲伦说：“他们家在陕南村，陕南村地处繁华，但是建筑有一些年岁，又增添了一些平和，有点像他们夫妇俩晚年的生活，历经繁华，却又回归于平淡。王丹凤老师和柳先生相恋四五年，相伴65年，用情深、用情真。在喧嚣的电影圈，确实需要冰心玉洁，才能相濡以沫。”

在众人眼里，王丹凤是银幕里抢夺视线的电影明星，也是生活中放低姿态的知性女性，柳芯在发言的一开始就说：“如果妈妈看到今天这样的大场面，她一定会习惯性地不好意思，并且会抱歉地笑着说，给你们大家添麻烦了。”然而，一众电影人的千言万语里，除了敬意便是感谢。即使已经飞远，王丹凤仍会是人们心中“永远的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