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在法国的发展史、现状、前景

朱勉生 阿达理 鞠丽雅

摘要 本文回顾中医药传入法国的历史，集中梳理中医药在法国4个历史阶段的概况，从七个方面对法国百年中医药进行了概述：针灸临床、经络研究和临床研究；经典翻译与国际标准；中医教育与考试认证；导引气功的发展；中药研究与中药业；政府合作民间交流；中医药目前状况与合法化前景。通过中药企业的落地生根、2016年以来针灸临床研究的重大变化、在国立医院面向大众开放的中医中心等实例，提示了中医药学同法国主流医学、替代医学进行交流、交融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和而不同获得增值效应；借石攻玉带来倒逼效应；镜面互鉴引起双赢效应。近年来从事中医药教育和实践的民间机构为争取中医立法的行动，则提示了中医药学在法国的全面认可只是时间问题，尽管雄关漫道前程一定光明。

关键词 法国中医药；法国针灸；法国针灸临床研究；法国中医机构；法国中医立法；中法中医药合作；法国中药企业

Abstract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history of TCM introduced into France and concentrates on the general surve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four historical stages of TCM in France. I will summarize the TCM in seven aspects： acupuncture clinical， meridian research and clinical research； classic translation and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education and test certification； development of Qigong； Chinese medicine researchand the Chinese medicine industry； the cooperation with the government and the civilian；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the prospect of legalization of Chinese medicine.Through the Chinese medicine industry rooting into France and the major changes in the clinical study of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since 2016 and the opening of the Chinese medicine center to the public in national hospitals，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communication and blending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with alternative medicine and the mainstream medicine a in France are the added effect of harmony but difference；the forced effect of By Other′s Fault， Wise Men Correct Their Own；the win-win effect of the mirror interaction. In recent years， the folk institutions engaged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education and practice have shown that the comprehensive recogni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France is only a matter of time.

Key Words Frenc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French acupuncture； French acupuncture clinical research； Frenc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stitution； Frenc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legislation； Sino Frenc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ooperation； French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enterprise

中圖分类号：R199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673-7202.2018.04.053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是一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治体制为总统共和制。总人口6 300多万。法国的本土面积为54万多平方公里，地势东南高西北低，大致呈六边形，四边临海，两边接陆，有开放和吸纳外来影响的地理优势。法国的海外领土分布在南美和南太平洋的一些地区，面积为8万多平方公里。由于国土资源丰富气候温和，法国在历史上是欧洲农业大国，至今保留着使用植物产品的深厚传统。法国以其悠久精致的文化、艺术闻名于世，而且始终坚持其特有品质；对他种文化保持高度的好奇和接纳时的严谨分析态度，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自从明代以来的汉学传统。法国的教育系统重视人文教育和精英培养，强调追根究底、独立思考和创作精神。“自由、平等、博爱”作为国家格言，于1948年和1956年写进宪法成为法国精神的代表，这一精神贯穿在法国医疗保险之中。法国的医疗系统于1945年因创办社会保险（Sécurité Sociale）逐渐形成，2000年世界卫生组织在《世界卫生报告》里将法国的卫生体系评列为世界第一。法国医学以对临床症状的细密诊察著称，发明了听诊器、叩诊槌等等，此外生理病理学、神经病学等方面也居于发源和领先地位。法国的公立医院、私立医院和各类诊所均受相应法规的管理，同时患者有自由选择医生和治疗方法的权利，因此在西医无可否认的主流地位之外，同时存在着多种替代医学方法（Médecines Parallèles）。2002年以来世界卫生组织提倡使用“补充医学”（Médecines Complémentaires ou Médecine Alternatives）总括替代医学，目前在法国中医（主要是针灸）被归入其中。但是值得注意的是，1990年代以来随着中医整体在高等医学教育领域和临床研究被认识的深度、广度的迅速提升，以及患者和受益大众的呼声，这样的分类已经开始受到医学界和大众的质疑。

法国的医学管理主要由卫生部、高等教育研究部、社会事务部负责，某些内容还涉及外交部、商务部。因此实现中医的合法化，是一个需要多方面协调的综合工程，目前尚无统一的政策法规。

1 中医药传播概况

欧洲和法国对中医的了解，早在元代通过商业、文化、外交、旅行的来往已经开始。十三世纪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和商人马可·波罗（Marco Polo，公元1254-1324年）在他百万字的《马可·波罗游记》中记录了在中国见到的针术，还介绍了姜、茶、高良、胡椒、大黄、麝香、肉桂等中药材的运用，使欧洲人开始获得“神秘的东方传统医学”的信息。到了十六世纪，意大利耶稣教会的马特奥·利玛窦（RP Mateo Ricci公元1552—1610年），不仅将西方上古医学的“四液体说”和解剖学知识（如大脑等）带到中国的朝廷，而且将他从明代著名中医王肯堂那里学到的一些中医药知识介绍到了欧洲。利玛窦开创了中西医学对话交流的先河，不仅在医学界而且对欧洲汉学界的中医药研究产生了至为深远的影响。1671年据称是德国传教士路易-奥古斯德·阿勒曼（RP Louis-Augustin Allemend）所著的《中国医学秘典》问世。至十七世纪法国传教士成为比较完整地介绍中医药的主要群体，其中哈尔文（RP Hervieu 1671-1746年）就是最早在法国介绍中医针灸术的传教士。他对脉学很重视，他曾经说：“必须承认，中国的诊脉方法较之欧洲医学大师们描述的方法更容易掌握，也更为精确实用”。1735年杜阿勒德（RP Du Halde公元1674-1743年）在他的四册大型丛书《中华帝国记述》里收载了哈尔文关于中医脉学的《脉诊之秘密》，脉法自此引起了法国医生们的兴趣。波兰耶稣会传教士卜弥格（RP Michael Boym）用当时欧洲医学界通用的拉丁语出版了介绍中医的著作，其法文译本和编译本于公元1690年、1768年、1813年多次印刷出版，引起医学界和大众对中医的关注。荷兰医生瑞尼（GT。Rhyne）于公元1683年出版的有关中医的著作也传到了法国。

从十八世纪末起，一些重要的中医文献被译成法文，例如公元1779年在巴黎《中国历史艺术科学杂志》上登载了节译的宋慈《洗冤录》。公元1863年法国海军船长达布理（P。Dabry公元1826-1898年）出版了长达680页的《中国医学大全》，其中节译了杨继洲的《针灸大成》，此书成为法国医学界认识中国针灸的重要读物。公元1874年法国医生苏伯利昂（L·Soubeiran）的《中国药物》出版。公元1849年汉学家朱利安（S·Julien公元1797-1873年）发表《公元三世纪中国所采用的造成暂时麻痹的麻醉药物》。据统计欧洲在十八至十九世纪40年代出版的中医和针灸书大约50余种，以法国出版的最多。但是这些出版物的影响非常有限，并且多有遗漏谬误之处。

约瑟夫-玛丽·阿米奥（RP JM Amiot公元1718-1793年）这位多年生活在中国并在北京终其一生的传教士，在法国早期传播中医的历史上值得一提。他曾经在国王路易十五的宫殿里宣讲导引和气功，让皇家一睹道家养生术的风采。

艾灸与在地中海沿岸一带流行的烧灼疗法比较，没有受到特别的重视，对艾灸的认识只是简要地附录于针法之后。

十九世纪初期针刺被试验性地用于医院和大学实验室之中，但仅仅是用针具直接刺激疼痛部位，而不是利用经络进行治疗。

2 百年来的中医药发展

百年中医药在法国可以划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十九世纪初期至二十世纪中期，传入了针灸理论和方法、植物药知识和部分中医经典。第二阶段从1990年起至2006年，以在医学院设立针灸文凭和创办大量的私人中医学校为主要标志。第三阶段从2007年至2014年，主要标志是中法两国中医药科技合作协议的签署和合作委员会的成立。第四阶段从2015年至2018年，多所国立医院中法中医中心的成立、符合欧盟条规的中药企业的生根发展、临床重大疾病疑难问题的国际合作、中医药团体谋求中医药立法积极行动等等，标志着中西医学双方聚焦各自瓶頸谋求互补共赢的发展趋势和中医药业界为争取自身权益联合的动态。以下从七个方面对法国百年中医药进行概述：针灸临床、经络研究和临床研究；经典翻译与国际标准；中医教育与考试认证；导引气功的发展；中药研究与中药业；政府合作民间交流；中医药目前状况与合法化前景。

2.1 针灸临床、经络研究和临床研究

法国是最早接受和运用针灸的欧洲国家，其概况和流派可以划分为2个阶段、三大趋向。第一阶段从十九世纪初期至二十世纪中期是零散知识和粗浅运用的阶段，虽然也曾经轰动一时，但后来却几乎消声匿迹。第二阶段从二十世纪中期至今，这一阶段主要有三大趋向。以乔治·苏里耶·德·莫昂特（George Soulié de Morant，公元1878-1955年）为代表的，是尊重中国传统的一派，另外一派则希望以西医神经学说和其他科技手段对针灸原理和经络做出“科学的”解释。1950年代以来出现了耳针疗法，可称为第三流派，在世界范围造成广泛影响。

乔治·苏理耶·德·莫昂特八岁开始学习汉语，读说具佳，于1907—1927年在中国工作和任外交官。他在北京、上海、昆明工作期间亲见针灸疗效，并在昆明的法国医院临症治病，尤其“云南王”为他引荐名医学习，使他对针灸的理论和临床都有了实地的感受和体验。回到法国后他很快辞去了外交部的工作，专心从事针灸临床和教学。他于1938年出版了《针灸法》，在封面上赫赫然书写着“énergie（气）、points（穴位）、méridien（经络）、circulation（循环）”，将传统针灸的关键词全部标示作为传播针灸的要点，堪称独具慧眼难能可贵。1927年，一位倡导顺势疗法（Homéopathie）的西医德·勒·富耶（Roger de la Fuye，1890—1961年）與莫昂特相识，他在临床发现患者皮肤上的痛点与莫昂特书上的穴位非常接近，将穴位水针注射和电针结合在一起大大提高了疗效。由富耶推动的顺势疗法与传统针灸联合运用至今依然是大多数针灸医生通用的治疗方法，可以说是针灸在法国本土化的特色之一。富耶于1943年发起成立了法国针灸学会（Société Franaise d′Acupuncture SFA），在他去世后杉弗霍尔特（Chamfrault）于1966年成立法国针灸协会（Association Franaise de l′Acupuncture AFA）代替了法国针灸学会（SFA）。法国针灸协会继承了莫昂特和富耶开辟的路线，出版《法国针灸杂志》、组织学术年会和系列专题研究，并且同在马赛的越南针灸医生顾耶（Nguyen Van Nghi公元1909-1999年）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翻译出版中医和针灸著作。1980年担任主席的冉-马克·凯斯比（Jean-Marc Kespi）出版了多部针灸著作，现任主席伊勒·安德海斯（Gilles Andrès）历时30余年完成了《针灸甲乙经》和《黄帝内经灵枢经》的翻译出版。此外成立于1975年的欧洲针灸学院（école Européenne d′Acupuncture EEA）对传播传统针灸也多有作为。1987年抵法的中国专家朱勉生自2004年开始，总结提出时空针灸学的新理论和临床实践，教授给学员以后，纷纷反映治疗效果大大提高。总而言之，历经70年沧桑，中法专家的努力铸成了在法国学有根底的传统针灸流派。

针灸的奇特疗效和经络现象，催动着法国人的好奇心运用神经原理或者新的技术手段来破解其中的秘密。1970年冉·波尔萨海勒（J。Borsarelle）和1985年德·崴姆如尔（De。Vemejoul）在世界上率先采用红外线成像方法和同位素示踪及Y照相机显像对经络进行研究，后者证明十四经脉的同位素优势扩散线路既非神经干亦非动静脉淋巴管，恰恰同古代描述的经络走向几乎一致。他们的研究成果对中国的经络研究产生了一种倒逼压力，促进了中国八五工程引进多学科技术展开对经络的研究。

在法国文化创新精神的引领下，1956年法国医生保尔·诺吉尔（Paul Nogier）首先在《德国针灸杂志》发表了“形如胚胎倒影的耳穴分布图谱”。1969年6月在巴黎召开的耳针疗法为主题的第二届国际针灸学会学术大会上，诺吉尔、保尔·阿爾诺德（Arnaud）、居尔（Cure）、查尔利特（Jarricot）等，就解剖学、神经生理学、病理学和内脏反射原理以及治疗方法等方面展示了法国耳针领域的进展。该年诺吉尔出版了长达331页《法国耳针疗法》专著的第1册（Traité d′Auriculothérapie），耳针疗法自此构成体系。耳针疗法在德国、意大利、瑞士和其他国家迅速传布。1985开始在达芬奇医学院设立耳针文凭，2006年又设立了校际文凭（Diplome Interuniversitaire d′Auriculothérapie，Paris 13，Paris 11）。耳针在公立医院设有门诊。耳针疗法同中国微针疗法的兴起遥相呼应，张颖清（公元1947—2004年）自1982年先后出版了《全息生物学》《生物全息诊疗法》等五部专着，提出了生物体结构的全息胚学说，创立了全息生物诊疗学。他的理论对中医的整体观进行了新颖而有说服力的诠释，推动了中国针灸界多种微针方法的总结提出，例如头针疗法、眼针疗法、鼻针疗法、唇针疗法、腕踝针疗法、腹针疗法、颊针疗法等等。这一颇具规模的“微针疗法现象”说明中国针灸可以吸纳现代医学和其他学科的新成果进行发展创新，法国针灸界提出的耳针是一个有意义的成果。

针灸在法国的临床运用还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内容。1963年经尼博耶（Niboyet）医生倡导，在一些医院开始运用针灸止痛和麻醉。1988年起麦兹的妇产医院将针刺用于分娩止痛。2008年以来在巴黎公立医院集团最大的彼基耶医院（Hpital de la Pitié-Salpêtrière）的妇产科运用针灸减轻孕妇腰背疼痛，收到良好的效果。除了止痛效果之外，针灸在辅助癌症手术疗法、反射疗法、化学疗法，改善紧张焦虑、提高免疫功能、缓减不良反应的效果得到了医生和患者的普遍认同。在一些自身免疫性疾病、非感染性疾病和慢性疾病里，针灸的疗效也受到肯定。近年在巴黎三家公立医院运用针灸对医务人员的肌肉骨骼劳损进行治疗，128名接受治疗者中的67%对治疗效果非常满意，提高了医务人员对针灸疗效的信心。

2016年以来，针灸临床研究出现了值得注意的重大变化。2016年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在居里医学院主办了第一届“癌症与中医论坛”。欧洲首屈一指的古斯塔夫·鲁西肿瘤研究所临床研究部资深顾问、欧洲肿瘤医生联合会前主席Jean-Pierre Armand教授，圣路易医院诺贝尔奖实验室前主任Dominique CHARRON多米尼克·杉弘教授，著名医学免疫学专家鞠丽雅教授，以及来自巴黎五家大学医院的肿瘤专家，同中国专家聚焦癌症治疗中的疑难问题进行了深度交流。大会之后决定对乳腺癌化学疗法副反应的疲劳问题运用针灸进行随机对照临床研究，并且要通过免疫学检测对针灸的疗效进行评估诠释。参加这一临床研究的肿瘤专科医院有中国三甲级医院云南省肿瘤医院、欧洲第一流的巴黎古斯塔夫·鲁西肿瘤临床研究所Institut Gustave Roussy（Paris France）和美国排名前三位的安德森癌症研究中心西班牙马德里分院MD Anderson Cancer Center（Madrid Espagne）。参与该项目的中医机构有云南中医学院、昆明市中医院、云南省朱勉生专家工作站。该研究特聘请北京索闻博识科技公司制作了病历输入系统，所有临床资料都将通过eCRF系统进行处理。这个三国多中心国际合作项目具有以下4个特点，首先是聚焦重大疾病的国际研究难点，第二是在中国的三甲级专科医院和欧洲第一流的肿瘤专科医院进行临床试验，第三汇聚了中国和欧洲的高水平专家制定试验方案和免疫检验指标，法国医学研究中心法国流行病与公共健康研究院院长Bruno Falissard教授以及他指派的两位统计学专员Caroline Barry；巴黎居里研究所临床研究统计学主任Bernard Asselain教授等都参与了研究计划的审评。第四由于北京索闻博识科技公司的参与临床资料的统计处理实现智能化。

2.2 经典翻译与国际标准

早在17世纪，荷兰的瑞尼（GT.Rhyne）、布绍夫（H.Bushof）、甘弗（E.Kaempfer）和丹麦的旁特（DJ.Bondt）等医生，就深深感受到了运用西方语言传播中医的困难，尤其对中医药经典著作的翻译只能望洋兴叹。在翻译中医经典这一艰巨的文化工程里，台北和巴黎的利玛窦学社起到了奠基和纽带作用。他们历时50余年编辑出版了至今规模和深度在双语辞典中遥遥居先的《利氏汉法大辞典》（2000年）和《利氏汉法综合大辞典》（2001年）。在此期间巴黎的顾从义先生（RP Claude Larre）和艾丽萨贝特·藿莎德拉瓦莱小姐（Elisabeth Rochat de la Vallée）联络动员了全法的汉学家和各学科专家包括西医和中医，切磋用法语阐释中国文化内在精神的方法，为中医经典著作的翻译添加了催化剂，他们翻译出版的《道德经》《内经素问（部分）》则作出了示范。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起，《伤寒论》《濒湖脉学》《黄帝内经素问》《甲乙经》《灵枢经》的不同法文译本先后问世。

与翻译经典并行不悖的是《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法对照国际标准》（Nomenclature normative internationale sino-franaise des expressions et termes fondamentaux de la Médecine Chinoise）的出版。自从2003年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成立以来，针对中医在各国传播和运用中基本概念缺乏规范化的问题，着手制定多语种的中医基本名词术语国际标准。2008年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Fédération Pan-Européenne des Spécialistes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PEFCTCM）负责组织了法文版执行编委会，朱勉生教授任主编，历时3年，60多位长期在法语国家（地区）从事中医药工作的中法专家归纳总结出最接近中医原创理念选择法语对照词的标准和原则，并将其贯穿于6 000多个词条，提供了对中医基本名词术语的共识基础。巴黎公立医院集团（APHP）和法国药品食品检察署（AFSSAPS）批准将其标志印制于标准封面，这无疑是中医药在争取主流医学认同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法对照国际标准》执行编委会获得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第四届中医药国际贡献奖（2011年）。

2.3 中医教育与考试认证

在法国最早的中医传播颇有私人授受的特点，例如传统针灸流派的形成就得益于此种师承方式。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出现了两大类中医教育机构：国立医学院校和私人学校，都以周末或短期集训为主，学制一年至四、五年不等。目前还没有全日制学校。教学计划有系统性的全科，也有专科专项。医学院中医教育首先是针灸教育。1990年之前，各地各类医生团体组织了许多主要面向医生、护士、助产士的针灸教育，发给证书。1990年起，在巴黎、里昂、斯特拉斯堡、蒙博利耶、南特、波尔多、埃克斯、马赛等地的七个医学院设立了大学校际针灸文凭（Diplme Interuniversitaire d′Acupuncture），逐渐取代了前者，因为这一文凭不但为法国医师公会（Conseil National de l′Ordre des Médecins）认可，而且法国医师公会对此前不同医师学会颁发的针灸证书也进行补充认证，使得校际文凭迅速为希望学习运用针灸的医学博士所认可。到了2007年，巴黎、南特、斯特拉斯堡、蒙博利耶、尼姆等地的医学院设立了针灸专科文凭（Capacité d′Acupuncture），进行统一的国家考试，取代了前述的大学校际针灸文凭。2012年巴黎、尼斯等地的医学院设立了针灸止痛专科文凭（Diplme d′Acupuncture et douleur），里尔等医学院设立了针灸妇产科文凭，耳针文凭则继续在多所医学院进行。

值得一提的中医教育成功的特例。1990年玛达合苏教授在巴黎第十三大学达芬奇医学院的医学人类教育里首创中医课程，以人类学观点从尊重中医的社会文化背景和原创理念向西医解析中医。1997年，欧洲著名内分泌学专家阿达理、朱勉生教授和玛达合苏教授在达芬奇医学院共同创立授予西医博士的大学中医文凭（Diplme Universitaire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DUMETRAC），该文凭于2013年转移到巴黎公立医院集团属下欧洲最重要的彼基耶医院和巴黎第六大学居里医学院，实现了在主流医学领域中医教育同临床研究的紧密结合。2015年在居里医学院又创立了“导引心身同调文凭”。

上述所有医学院的文凭都必须通过考试或者论文答辩才能授予。

法国私立中医学校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有30多所规模不等的学校，其中比较正规办学成绩为行内公认的主要有：中医研究院（IMTC 1989年）、杵针中医学院（Institut Chuzhen 1993年）、少阳学院（Institut Shaoyang 1995年）和王氏黄家中医学院（Academi Wang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1996年）。这些私人学校大多引用中国中医学院的教材，邀请中国教授讲授并且组织到中国的实习。法国有一句俗语：“只要不制造，你可以教授制造导弹的全部细节”。其第一层含义指法国讲究教育自由，它给中医教育带来很大的空间，这同时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根源。其第二层含义指出自由是有界限的，动手是受制约的。这句话点透了私立学校中医教育在法国的境遇。为了解决中医被认同尤其是私立学校毕业生的合法从业问题，法国中医联盟（Confédération Franaise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CFMTC 2002年）联合了3个法国最重要的联合会：法国中医医师联合会（Union Franaise des Professionnels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UFPMTC 1997年）、法國传统中医联合会（Fédération Nationale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FNMTC 2002）、传统中医针灸和气功治疗独立工会（Syndicat indépendant des Acupuncteurs Traditionnels et des Thérapeutes en énergétique Chinoise SIATTEC 1987年），从2007年开始组织有20多所中医学校参与的每年一次的“国家中医考试”（Examen Nationale de MC）。该考试参考中国中医学院教学大纲和考试方法，得到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和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的支持。法国中医联盟从2006年开始还组织学术年会和会员大会。法国中医联盟的这一系列重要举措对联合管理从业人员、扩大中医社会影响和推进中医认同发挥了重要作用。

2.4 导引气功的发展

太极拳、气功、导引与印度瑜伽术相比传入法国的时间相差将近百年，但是由于其简便廉的养生效验，自从二十世纪90年代以来迅速成为深受欢迎的“心身健康”运动，目前在大约170多个大中小城市和乡村小镇有将近40万人参与练习。法国现有3个主要机构管理太极拳、气功、导引的培训认证：国家青年体育部（Ministère de la jeunesse et des sports）最初将主要责任授予法国武术总会（Fédération Franaise de Arts énergétique et Martiaux chinois FFWAEMC），从2014年起将气功、导引划归空手道总会（Fédération Franaise Karaté）管理，而全民运动总会（Fédération Franaise Sports pour tous）则在全法气功联合会（Fédération Franaise de Qigong FEQGAE）协助下组织健身气功的推广。

太极拳、导引、气功已经被引入慢性病、疑难病的治疗之中，例如1997年达芬奇医学院以导引在二型糖尿病疗效为主题的博士论文获得了最优秀论文奖；蓬皮杜医院等多家公立医院设立了为癌症患者教授气功的业务；彼基耶医院精神神经病科将太极拳引进巴金森氏综合征的治疗等等。自从1993年以来，气功尤其是郭林气功在癌症患者中逐步得到推广运用。导引、气功在防治亚健康问题中的特殊效果，也引起一些大型企业和国际公司的重视，为了缓减员工过度应激反应，将静坐、气功、太极拳、按摩等作为工间休息的推荐活动并且给予补助。

总而言之，随着人口老龄化、慢性病增长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医疗费用呈递增趋势；抗生素和疫苗对非感染性和心身疾病几乎无能为力；在一些疑难疾病的治疗里需要补充对不良反应的缓解纠偏；患者、亚健康人群以及大众需要调动自我康复和预防疾病的有效良方。太极拳、导引、气功为医学界应对当代疾病谱，为管理部门减轻医疗保险巨大赤字的压力，为大众实践新的健康理念都提供了简易可行的办法。

在法国各地现有上千家大小不等的以商业方式运作的中国按摩店，还缺乏行业管理。

2.5 中药研究与中药业

十八世纪，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被翻译成当时整个欧洲学术界通用的拉丁语，在法国药学院教材里早有专门介绍中药的内容，巴黎第五大学药学院的植物药标本室里陈列着上百种中药。1994年起法国药品食品检察署和中国药检局合作，于2013年完成了向欧盟植物药委员会申报50个单味中药的档案。然而与此领先水平并存的是运用中药的尴尬局面。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巴黎最早的华人聚居的第三区，就有以“苦茶”为名的中药店，1967年从越南、老挝、柬埔寨迁移到巴黎的大批华侨，通过各种途径将中药辗转带到了法国。许多到中国旅游、学习、工作的法国人，接触过食疗和中药，返回后苦于找不到中药，只好再托人从中国邮寄。目前在巴黎以各种名目经营中药的商铺有20多家之众，这提示着生活在法国的将近60万华侨和“知道门径的老外”对中药的真实需求与中药进口和销售种种限制之间的巨大反差。问题出在两方面，其一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法西斯伪政府通过了一项取消销售传统植物药的法令，致使目前在巴黎仅存一间出售法国植物药的商店。其二，中西医学对药物作用的认识方法不同，再加上制药业的保护措施，运用西药条规管制中药扼制了中药的进口和合理使用。

就是在这种艰苦条件下，有一位敢为人先的勇士拼出了一条路，开创了欧洲第一家集研发、生产、教学和文化宣传为一体的中药企业JZ laboratoire de Pharmacopé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他就是法国东部斯特拉斯堡的蒋玉林博士。他的企业得到斯特拉斯堡地区政府的高度认可，设在斯城高科技园区生物谷，所有产品全部采用REQS质量认证系统，符合欧盟标準，受到二百五十万人次受益者的好评，目前不仅在法国，而且在瑞士、德国都赢得了极好的声誉。

2.6 政府合作和民间互动

2002—2004年在中法两国政府组织的中法文化年里，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连续两年在巴黎组织学术大会，时任中国大使吴建民、赵进军到会，新华社、中央台和法新社进行了重点报道。

2005年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主办，杵针中医学院和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承办，在巴黎化学宫举行了规模宏大的第一届国际中医药大会，30多个国家800多人参会。杵针中医学院院长弗朗索瓦·马尔凯（Franois Marquer）为举办大会罄尽心力，他可称为法国民间中医团体推进中医的最杰出代表。

2006年前卫生部长陈竺推动在巴黎第五大学医学院举行了中西医学交流融合大会，2010年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主席畲靖率领200余人的大型中医药代表团访问彼基耶（Hpital universitaire Pitié-Salpêtrière）大学医院。2011年陈竺部长亲临彼基耶，对该院2009年成立的中西医结合医学中心表示祝贺，并发表对中西医学交融展望的专题演讲。

200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法兰西共和国政府关于在中医药领域合作的协议》签署，成立中法中医药合作委员会。该委员会实行年会制度，对合作协议执行和落实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沟通与协调；检查和监督已确定项目的执行情况；提出、讨论和确定新的项目等。双方根据需要设立专家工作组，为委员会提供咨询、建议和论证。中法中医药合作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于2013年4月22-23日在巴黎召开。委员会中方主席王国强、法国社会事务与卫生部部长玛丽索·杜函娜（Marisol Touraine）出席会议，见证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与法国巴黎公立医院集团《在中医药领域合作的框架协议》和巴黎公立医院集团、里尔大学中心医院、蒙彼利埃大学中心医院和斯特拉斯堡大学中心医院在中法政府中医药合作协议机制下积极开展与中方合作倡议书的签署。

2010年为了协助中国针灸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成为世界非物质遗产，中国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国中医科学院专门组派代表团到巴黎，在中国文化中心举办了“中国养生术”展览。2012年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为了推动中医整体申遗，在巴黎参加联合国教科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缔约国第五次会员大会，成为该国际机构的非政府组织。2014年委派全欧洲中医药专家联合会参加在巴黎的缔约国第六次会员大会继续跟进申遗。2017年4月世中联委派何嘉琅副主席继续参加大会。

2015年在彼基耶大学医院Hpital universitaire Pitié-Salpêtrière成立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所属江苏省中医院同该医院合作的“中法中医药合作中心”。该中心于2017年11月在医院和中国文化中心举办了“中医文化周”。

2017年7月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医学免疫学专家徐安龙教授应邀在巴斯德研究所发表免疫学专题演讲，同年11月应邀在法国医学科学院向十余位院士发表“中医古老智慧与现代医学的会面”专题演讲。

2017年5月世中联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办“第六届中欧中医药国际合作与发展论坛”，在法国塞纳国立中心医院成立“世界中联-法国中医药中心”。

2.7 中医目前状况与合法化前景

在法国从事中医的人员主要有三大类且实践内容有所不同。第一类是获得国家针灸文凭为医疗保险机构认可的西医，他们分布在公立医院、私立医院和私人诊所。或者在公立医院科室主任责任制下，护士、助产士、体疗人员运用针灸、按摩、气功等对一些特殊病症进行治疗。第二类是在中国接受过正规教育和临床训练的中医师。第三类是其他从事中医者（包括在法国本土获得私立中医学校毕业文凭的法国人、从中国出来的经过短期训练的按摩人员和出售中药保健品的商户等等）。后两类人的业务范围包括针灸、按摩、气功、饮食疗法、中药治疗、销售中药和中医药保健品。

中医的合法化应当包括以上3类人群及其所涉及的中医内容。

首先是在主流医学领域继续开拓已经获得的成果。法国技术工程院院长弗朗索瓦·吉诺先生（Président de l′Académie des technologies，Franois Guinot）是中西医交融的积极推动者，是他促成了白血病的研究项目。1984年前任卫生部部长陈竺到巴黎圣·路易医院血液研究所进修，以运用砒霜治疗白血病的成果，获得了巴黎第七大学科学博士学位。1989年著名內分泌专家阿达理教授组织法中糖尿病专家委员会，在中国卫生部支持下联合10位法国内分泌专家同中国五家医院糖尿病研究中心进行运用双盲法对中药与优降糖联合运用的临床研究，证明了协同用药的明显疗效，于1992年在“糖尿病和代谢”国际医学期刊发表论文，并在多次国际内分泌专科大会宣读。巴黎公立医院集团（l′Assistance Publique-Hpitaux de Paris （AP-HP））领导着巴黎市和巴黎地区的37所国立医院，从2009年起举办了三期大规模的中医论坛（2009、2010、2013），并于2009年在彼基耶大学医院设立了中西医结合医学中心。这是法国历史上首次设立的对中医药临床研究的官方管理机构。阿兰·博墨鲁（Alain Baumelou）教授担任中心主任，刘炳凯博士担任助理。中西医结合中心于2010年至2017年，同中国南京中医药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广州中医药大学的附属医院就肝病、肾病、妇科病、肥胖症开展了临床合作研究，并且参与居里医学院授予西医博士中医文凭（DUMATRAC和DUPRAC）的中医教育。

中国、法国、西班牙“三国多中心乳腺癌化疗副反应针灸临床研究“，提供了聚焦重大疾病疑难问题、尊重针灸“因人因时因病而宜“的原创、设计符合国际规范的随机对照临床研究方案、运用免疫学方法诠释针灸疗效、运用智能方法搜集处理临床资料和数据，将这几个关键点综合突破针灸临床研究的瓶颈，获得西医对针灸疗效的认可的路径。

蒋玉林博士开创的JZ laboratoire de Pharmacopé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为中药企业获得欧盟承认和合法经营做出了最好示范。

以法国国会议员陈文雄为代表的一些议员，从2010年开始，积极推进在巴黎公里公立医院集团的中医研究。2017年5月和11底，法国中医联盟（Confédération Franaise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CFMTC 2002年）、法国中医医师联合会（Union Franaise des Professionnels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UFPMTC 1997年）、法国传统中医联合会（Fédération Nationale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FNMTC 2002）、传统中医针灸和气功治疗独立工会（Syndicat indépendant des Acupuncteurs Traditionnels et des Thérapeutes en énergétique Chinoise SIATTEC 1987年）共同发起，在里昂召开了两次向国会申请中医合法化的讨论会。组织一个协调认证机构，对已经获得非法国国家中医文凭者进行水平认证评判，给与从事针灸、按摩或者中医全科的准许，这应该是立法的必要前提之一。

法兰西人民历经百年熏染，开始接受中医学不同的预防治疗方法，30多年来法国医学界，领略到了中医学的特色。中医西传最重要的是坚持理论原创和自身的整体性，不被降低和肢解为片断的、实用的知识、技术。中医学同法国主流医学、替代医学交流、交融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和而不同获得增值效应；借石攻玉带来倒逼效应；镜面互鉴引起双赢效应。中医学在法国的认可只是时间问题，尽管雄关漫道前程一定光明。

说明：原文撰写于2014年，收载于朱建平.百年中医史[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1165-1174。此次发表根据几年来的新情况进行了修改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