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语境下假新闻治理的困境与对策——以美国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为例

□ 文/赵 浩 申金霞

内容提要本文以美国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假新闻现象为切入点，选取该事件中颇具代表性的假新闻实例，试图从其生成主体、传播平台、产生原因等方面入手，分析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中假新闻传播的多元化特点，从而探讨新媒体语境下假新闻治理存在的困境与对策。

自2016年美国大选以来，假新闻相关的问题成为新闻业的热点，假新闻（Fakenews）一词也成为谷歌搜索引擎中最为热门的词汇之一。大选结束后不久，后真相（Post-truth）被选为《牛津词典》2016年年度词汇，意指传播生态与客观事实脱节的情形。而在前不久，柯林斯词典将“假新闻”一词收录为2017年度词汇，并将其定义为“假借新闻报道散播的虚假的、常常具有煽动性的信息”。[1]近一年来，美国业界与学界纷纷展开了解决假新闻问题的行动，在此背景下，笔者试以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为例，探讨假新闻治理存在的困境，并尝试提出对策性建议。

一、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假新闻传播的多元化特征

2017年10月1日发生的拉斯维加斯枪击事件是美国历史上伤亡最惨重的大规模枪击案。事件发生后，网络媒体上充斥着假新闻、谣言等不实信息，运用智能算法的平台型媒体如谷歌（Google）、脸书（Facebook）等在假新闻的传播问题上广受诟病。与此同时，媒体及假新闻网站的参与也是其中值得关注的现象。笔者根据事实核查网站PolitiFact、Snopes以及媒体《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Post）、Buzzfeed对拉斯维加斯枪击案虚假信息的总结，搜集了该事件中具有代表性的假新闻实例（见表1）。

拉斯维加斯枪击案的假新闻传播呈现多元化特征，主要表现为：

一是假新闻生成主体的多元化。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假新闻现象中，既有传统媒体的失实报道，又有自媒体社区的嘈杂声音，还有评论家的臆断猜测，同时也不乏假新闻网站的恶意参与。传统媒体方面，《新闻周刊》（Newsweek）错误地将凶手女友的名字与另外的人相匹配，制造出该人“拥有两个社会保障号码，同时与两名男子结婚”的假新闻；与之相比，《每日邮报》（DailyMail）更是直接从一个未经验证的脸书网页（@MelbourneAntifa）获取了其假称的“凶手是墨尔本反法西斯组织（MelbourneAntifa）的成员之一”的内容。自媒体匿名留言社区4chan，错误地推测出凶手为吉里·丹利（GearyDanley），并根据他的脸书主页上的信息判断他的党派倾向，使得该论坛的这些信息成为许多假新闻网站的引源。评论家韦恩·艾伦根（WayneAllynRoot）在其个人Twitter上，将枪击案描述为“协调一致的穆斯林恐怖袭击”，并宣称根据现场及可靠的消息来源，不断发文认为自己的报道是正确的，坚持这是一场穆斯林恐怖袭击。在该事件热门假新闻的来源汇总中，根据事实核查网站PolitiFact对假新闻站点的统计，仍有之前就已被确认为假新闻网站的站点，如假新闻网站YourNewsWire，发出了“事发现场不只一个枪手”的假消息，得到多个右翼网站如Zero·Hedge的转发，后其又发布了如“凶手是一名与ISIS联系的反法西斯成员”的假新闻；假新闻网站Infowars作为AlexJones的发声平台，也为其假消息的传播产生了巨大声量。

二是假新闻传播平台的多元化。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发生后，吉里·丹利的名字由于4chan、TheGatewayPundit等网站发出的错误消息，使得数小时内数百万人在网络平台上搜索该名字。谷歌的“TopStories”板块对这一假消息作为头条呈现，使得这一假消息得到了极为广泛的传播，成为此次事件中最受诟病的假新闻。脸书的“CrisisResponse”页面推送了TheGatewayPundit、Alt-Right-News网站的假新闻，同时还有一些无关的虚假信息出现在其趋势新闻板块，给许多幸存者带来了困扰。推特基于关系链的传播特性以及虚假信息的泛滥，使其在此事件中也广受诟病，公众人物亚历克斯·琼斯和韦恩·艾伦根，两者在Twitter上共拥有百万关注者，枪击案事件中，均发布了数条虚假信息，对数百万人产生了影响。三家知名媒体在未经仔细核实的情况下，成为了假新闻的制造者和放大器，《新闻周刊》是美国三大新闻周刊之一，具有可观的用户量和影响力；《每日邮报》每天发布超过1600篇报道，是全球访问人数最多的媒体之一，然而此次事件中都发出了具有明显错误的假新闻，后者更是直接引用了未知消息源，为假消息的传播提供了强大助力。

三是假新闻生成原因的多元化。在枪击案假新闻现象中，知名媒体如《新闻周刊》《每日邮报》等，由于缺乏对官方公布信息的引证和对信源内容的事前核实，在信息不准确的情况下，发布了数条相关假新闻。网民在自媒体论坛和平台上的错误推断和恶作剧倾向助推了假新闻的衍生和泛滥，更加混淆了信息空间的真实性。公众人物的主观臆断在此次事件的假新闻现象中也表现得较为突出，特别是亚历克斯·琼斯的评论，使得其充满个人色彩的不实评论在优酷平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此外，假新闻网站出于经济利益目的，在枪击案事件中故意制造吸引眼球的假新闻，如“不止一个凶手”“凶手是一名与ISIS联系的Antifa成员”等内容，很大程度上干扰了民众视听。同时还值得关注的是，党派倾向属性在枪击案事件中也具有明显作用，在生成假新闻的网站中，绝大部分站点都属于右翼站点，极右站点TheGatewayPundit以及Alt-Right-News都根据4chan网站上的线索，发出了此次事件中最为热门的假新闻报道。

表1：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中的热门假新闻汇总

二、假新闻治理的多重困境

拉斯维加斯枪击案发生后，除了各大媒体纷纷对案情的讨论之外，事实核查网站也紧锣密鼓地开展了对假新闻的汇总和核实工作。经统计，关于枪击案广泛传播的假新闻数量达数十条之多，假新闻如此泛滥，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美国当下在假新闻治理上存在的困境。

一是平台型媒体的发展为假新闻的生成传播提供了可乘之机。近年来，以脸书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平台和科技公司的蓬勃发展，对新闻信息的传播和受众信息的获取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根据皮尤研究中心（PewResearchCenter）《2017年社交平台上的新闻使用情况》报告，“有三分之二的美国人会通过社交媒体获取新闻，其中脸书被多数人选为第一新闻消息源”。[2]社交媒体平台的兴起，使得公民新闻信息的获取和政治生活的参与渠道变得更加多样化，传统主流媒体丧失了原先作为信息主要来源的优势。社交媒体的便利性和即时性，使得用户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传统的新闻把关作用大大削弱。巨额的用户数量，以及采用智能算法推送新闻、通过流量变现的平台模式，使得假新闻制造者不断利用社交链的传播渠道和算法系统的缺陷进行假新闻的制造和快速盈利，这一经济动因成为了假新闻存在和泛滥的根源。

二是智能算法技术的应用缺乏有效过滤机制。当下，人工智能技术与媒体的结合，衍生出了新的媒体形态，大量应用智能算法技术的平台型媒体蓬勃发展，在内容分发和兴趣推送方面广为发力。算法基于社交关系权重或者时间热度权重的特点，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呈现热门新闻，但在消息重要性排序和内容审核问题上却存在着漏洞。谷歌在之前多次出现错误信息后，开展了对GoogleNews算法机制的人工评估训练，来尝试自动化标记激进和事实不正确的信息，以降低其排名，但还是在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事件中暴露出了盲点，使得算法在消息来源的相对权威性及信息的时效性之间失去了平衡。同时，脸书NewsFeed团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邀请算法工程师和数据科学家对设置的协同过滤机制进行重估调整，但仍无法有效遏制虚假消息的病毒式传播。

三是主流媒体事实核查面临挑战。传播技术的发展改变了新闻生产模式，用户生成内容及社交网络的兴盛使得主流媒体的内容分发空间被挤压，逐渐丧失了话语主导权。一方面，出于对新闻时效性的争夺，媒体不得不关注UGC内容以作为消息来源；另一方面，新技术的发展及新闻业态的改变使得事实核查变得愈加复杂和困难，由于网络媒体信息的海量性以及信源确认和信息核实的难度，主流媒体在新闻核实工作上稍有疏忽，便会发出假新闻。据福克斯新闻报道，《新闻周刊》承认在2016年出现50多个错误，而在2017年已至少发布了20次更正；《每日邮报》更是被维基百科原则上禁止引用其消息作为来源，被认为是“疏于取证、哗众取宠”。

四是假新闻网站治理成为难题。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政府不能干涉言论自由，政府对假新闻的干预空间有限，利益的驱动使得假新闻网站层出不穷，假新闻混淆公众视听。流量涌入所获得的广告经济收益被视为假新闻制造的根本动力，谷歌和脸书作为美国最大的数字广告收益平台，尽管已采取措施防止内容不实的网站利用其广告网络投放广告，但仍无法从根本上切断假新闻制造的利益链条；虽然媒体评论家和政治家呼吁广告商和出版商利用广告网络对虚假新闻的广告行为进行清理，但这其实与他们的盈利目的相悖，收效甚微。因此，在政府有限干预下，利用行业自律对假新闻网站的获利行为进行终止的办法，可能并不能有效遏制假新闻的生成。

此外，党派倾向性无形中助推了假新闻的传播。纽约大学教授里贾纳·里尼（ReginaRini）提出，2016年美国大选中，社交媒体传播的虚假声明，通常是通过党派人员之间互相传播，“党派从属关系所代表的共同政治和道德价值观，使得假新闻在社交媒体上的共享进一步减少了观众的批判性思考或检查事实的意愿”[3]，这个研究结论也说明了党派倾向在假新闻生成和传播中的特殊作用。与此同时，2017年2月在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与美国东北大学网络科学研究所联合举办的解决假新闻问题研讨会上，提出“让更多的党派参与到误导信息的讨论过程中是打击假新闻的关键步骤，以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共同讨论来确定事实意见一致的基础，能够提升事实意见的一致性”。[4]因此，如何有效降低个人党派倾向因素在假新闻的生成和传播中的影响，也是假新闻治理的一个难题。

□ 混淆视听 新华社/发 朱慧卿/作

三、假新闻的治理对策

通过对拉斯维加斯枪击案热门假新闻的梳理，以及对假新闻治理存在困境的分析，笔者试从三个方面对当下假新闻的治理提出对策建议。

（一）平台型媒体应承担更多责任，利用平台优势遏制假新闻

平台型媒体的崛起，为假新闻的快速传播提供了方便之门，作为假新闻流通的主要集散地，平台能够通过优化算法技术和增加人工编辑的方式对假新闻进行快速识别，阻断假新闻的进一步病毒式传播；同时，平台也可以利用信息推送方式，让事实真相更快抵达公众，从而有效遏制假新闻的生存空间。例如，脸书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已经逐渐认识到假新闻问题对脸书平台的严重影响，并在逐步通过算法提升、与其他机构合作、联合用户来解决平台的假新闻问题。平台型媒体应当承担主体责任，在不损害用户言论自由的前提下，积极采取客观中立的手段，如设立不同党派参与的人工核查队伍实时监测假新闻信源，开展对用户的新闻素养教育以遏制假新闻扩散等等，来不断创新和完善对假新闻的治理。

▲ 通过改变算法排序的方式，社交媒体可以为打击假新闻做出贡献。

▲ 柯林斯词典2017年度热词：“假新闻”。

▲ 谷歌和脸书在各界压力下决心打击假新闻。

（二）建构共享的事实核查数据库，通过多方合作放大事实声量

新媒体传播形势下，无论是主流媒体的事前核查还是第三方事实核查组织的事后核查，都面临着时效性和准确性的挑战，庞大的信源数量使得信息甄别和核实工作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通过开发基于人工智能的事实核查技术来争取实现对假新闻的自动化核实，成为事实核查发展的趋势。在此趋势下，平台公司、主流媒体和事实核查组织等可以通过多方合作，共同建构共享的数据核查资源库，以加快事实真相的发声速度。与此同时，媒体及平台可以借助其传播渠道，采取如开辟专栏、信息流推送等方式，扩大事实真相的传播范围，从而增强对假新闻的纠误效果，缩减假新闻的生存空间。

（三）通过教育培养公众元素养，以批判理性思维看待新闻消息

元素养（Metaliteracy）概念由学者特鲁迪·雅各布森（TrudiJacobson）于2011年提出，指的是一种在相互连接的社交媒体世界里识别海量信息的能力。[5]在数字化世界里，数字素养有助于公众对科技产品和社交媒体产品的使用，但并不能让公众有效识别网络世界里广为流传的虚假新闻信息，而元素养强调的则是对待信息的一种思维方式。元素养会使公众首先对新闻信息的来源进行判断，对网站可信性给予质疑；其次在阅读新闻消息时会有意地检视自己的情感，避免主观情感的先入为主，并帮助分辨信息是事实还是评论，来反思质疑其真实度；对于信息的包装和发送，去深入理解辨别这些设计编撰是否在刻意迎合人心和掩饰虚假信息；此外，元素养者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信息时也会加入道德考量，来分析信息是否准确，从而做一个负责任的社交媒体参与者。因此，通过开展学校课程、平台教育等形式不断培养公众的元素养，也可以从公众的参与角度对假新闻问题进行改善。

总之，从拉斯维加斯枪击案中的假新闻现象来看，新媒体语境下假新闻的生成主体、传播平台以及生成原因均呈现出多元化特征。假新闻泛滥的背后，平台型媒体的发展以及智能算法技术的应用为假新闻的生成与传播提供了可乘之机，主流媒体在事实核查中的不足导致假新闻现象频发，而假新闻生成网站的治理难题和党派倾向性对假新闻传播的助推作用，更使得假新闻治理陷入困境。在假新闻治理问题日趋重要的趋势下，通过平台积极履行主体责任方式，以及多方合作进行事实核查的措施，可以在未来对假新闻的治理产生一定效果，但从根本上讲，如何培养公众的元素养以通过用户角度对假新闻的传播进行有效遏制或许才是假新闻治理的长远之计。 （作者赵浩是中国传媒大学互联网信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申金霞是中国传媒大学互联网信息研究院硕士生导师、副教授）

【注释】

[1] 新华网. 柯林斯词典2017年度热词：“假新闻”[OL].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11/03/c_129732619.htm

[2] Pew Research Center. News Use Across Social Media Platforms 2017[OL]. http://www.journalism.org/2017/09/07/news-use-across-social-media-platforms-2017/.

[3] Regina Rini. Fake News and Partisan Epistemology[J].Kennedy Institute of Ethics Journal. Volume 27[J], Number 2 Supplement, June 2017. pp. E-43—E-64.

[4] 张建中.打击假新闻:研究与行动议程[J].青年记者,2017,(22):84-86.

[5] Trudi Jacobson,Thomas P. Mackey. How can we learn to reject fake news in the digital world[OL]? https://theconversation.com/how-can-we-learn-to-reject-fake-newsin-the-digital-world-69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