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坐标上打造中国战争片

2018-07-10 14:09王龙
创作评谭 2018年4期
关键词:战争片红海战狼

王龙,男,1976年生,西部战区军旅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著有历史散文集《天朝向左,世界向右》《国运拐点》和长篇纪实文学《刺刀书写的谎言—侵华战争中的日本“笔部队”真相》等书,曾获冰心散文奖、四川文学奖、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第三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等奖项。

世界上不同国家文化的软实力竞争,首先体现在其诠释力、传播力和渗透力之争。世界上各个国家军队的竞争不仅只在有形的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还在没有硝烟的文化战场上。美式战争大片让人们在购买美国式娱乐的同时,其实就宣扬了“美国至上”,让人不自觉地认同“美式英雄”,吸纳“美国精神”。好莱坞在传达美国观念、进行文化渗透上可以说达到了“闲花落地听无声”的高妙境界。

随着中国国际地位日益上升,必然更加注重塑造国家形象、军队形象。这既为中国军事电影塑造军队崭新形象提供了时代契机,同时也催促编导思考中国军事影片如何“借船出海”,在世界坐标上传递中国军队价值理想,彰显中国军队的正义追求。

近年来由于《战狼2》《红海行动》等国产军事电影创造的票房奇迹,沉寂多年的中国战争片终于回归大众视线。不仅国内业界评价以正面居多,连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也撰文称《红海行动》为“好莱坞军事动作片的集锦百科全书”。

如果单纯从制作工业和大场面上来说,《战狼2》《空天猎》《红海行动》等影片确实达到了华语电影的顶尖水准,和好莱坞某些战争大片也不遑多让。但如果把这些作品放到更大坐标上进行审视,就会发现我们还缺少能够冲出亚洲,更不用说走向世界的经典性作品。中国战争片如果要成为国际共享的“文化名片”,与世界优秀作品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在一片赞美声中,我们应该保持一份清醒和冷静。对这些影片的成功得失进行总结梳理很有必要,即如江晓雯在《当代世界电影文化》中所言:

“一种类型电影之所以会深受大众的欢迎,是因为它体现了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集体无意识。类型电影的生产、制作本身也是由影片的作者、制片发行制度、观众共同参与的结果,代表了社会群体的集体社会经验。因此,它的叙事模式和其中所蕴含着的文化意味,也必然随着社会心理和价值观念的改变而发生相应的调整和变化。”

鉴此,我们应该首先肯定《战狼》系列、《空天猎》《红海行动》对于军事电影诸多禁区的探索突破,对其成功经验加以总结。

一是对内言说方面。它引发创作者必须尽快思考当下国内观众“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集体无意识”到底是什么?国力的增强,民族自信心的爆棚,百年民族悲情的积淀,在中华复兴在望的前提下需要正确的表达与引领。新时代背景下,今天中国军队的建设发展已发生了深刻变化,实战化的训练要出营房、跨区域,甚至上天入海到国外;演习不再是单一平面,往往是诸军兵种合成立体,与外军双边、多边联演已成机制并有扩大之势;执行多样化任务早已出了国门,足迹、航迹到达亚、非、欧。这就要求我们的军事影视创作也应该具备大国视野、前瞻思维、纵深舞台,以宣传自信打造自信的宣传,建立起更加与时俱进的话语体系和文化自觉,不仅用广大官兵喜闻乐见的形式,还要用中国人民甚至世界人民都乐于接受的审美体系去讲述中国军人的喜怒哀乐,塑造中国军队的崭新形像。从这个意义上说,上述作品从民族心理到审美心理都契合了这些要求。

二是对外表达方面。《战狼2》《红海行动》成为首批“全球视野下的中国主旋律”,呈现了“国家利益拓展到哪里,国家安全的边疆就应该到哪里”这样一个重大时代命题。影片前瞻性地回答了新形势下中国军队如何为维护国家利益提供有力的战略支撑,为维护世界和平发挥重要作用,同时及时传递了中国军人的价值追求,以及中国军队的现实生存图景。在这些方面,《战狼2》《红海行动》至少提供了一些方向性的探索思考,那就是要善用现代观众容易接受的影像语言,去不断提升军事影视的内在张力和外在传播力。同时,这些影片在突破“禁区”方面的作出的跨越式努力,也为后面的同类创作提供了有利的契机。

三是艺术创新方面。《战狼2》《红海行动》无疑都属于“好莱坞军事动作片的集锦百科全书”,在艺术手法上如同外媒评论“《红海行动》有不可否认的‘大国宣传意识,但是它的紧凑和执行,让观者选择‘原谅其中的教条意识”。单纯从制作工业和大场面上来说,《红海行动》确实达到了华语电影的顶尖水准,和好莱坞某些大片也不遑多让,英国《金融时报》也不吝赞美道:“《红海行动》基本上是汇集了所有伟大、优秀和体面的战争电影的一个了不起的奇观。”

因此客观地看,从《战狼2》《空天猎》一直到《红海行动》,产生了虽未“换骨”却已“脱胎”的巨大变化,它们竭力避免说教模式,尽量契合现代审美,追求惊险刺激和震撼人心的“国际范儿”,以高密度、快节奏的强情节“狂轰滥炸”般让观众无法喘息,陷入高潮不断的观影体验中。而这些优点显然是在用心总结借鉴外国军事大片的基础上获得的。这一点即使《金融时报》的评论也毫不讳言《红海行动》中有《黑鹰坠落》《太阳之泪》《美国狙击手》《狂怒》等多部电影的影子。总结这种新类型片的特點是:高密度强情节+万国武器博览+各种美剧精彩片断。

尽管《战狼2》和《红海行动》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其艺术短板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全新的拼接多于自我的突破。这种依靠几个任务来串连故事的做法,在香港业界俗称“通关模式”,它如同电子游戏一样可以无限延续下去,却没有意愿和能力去表现主人公那些更有质感的伦理困境和人性挣扎,以及对战争本质的严肃思考。比如《红海行动》中杨锐队长与战地记者夏楠关于如何理解“服从命令”的口舌交锋,是出自《太阳泪》《山2》的核心情节,而整部电影的结构和风格,更像是美国《勇者行动》的翻版。这种新的类型突破只是借鉴而不是来自原创,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二,作品血肉丰满,但却内涵欠缺。两部作品尽管视觉冲击十足,但片中涉及战争背景和战斗意义的多处架空回避,是远远无法和《黑鹰坠落》这样的影片媲美的。如同有人评价《红海行动》:

“我们当然能理解主创带着镣铐跳舞的尴尬,但这种回避,让戏剧的发生地成了一个真空,他们跟抽象的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作战,拯救抽象意义上的人民,为了伸张抽象意义的正义。”

今天的国际化大背景下,中国军事影视如果一味闭门造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就无法与先进艺术潮流接轨,无法与国际标准接轨。如何既传递出中华兵道的正始之音,表达中国军队的正义追求,又找到和全球观众的共同价值观的最大交集,取决于编导的叙事格局,而片子叙事的基本格局往往关乎观众认同的广度。与那些世界一流战争片相比,我们还尚未建构起中国战争片更具权威性和影响力的传播话语权。

三,既要借鉴,更要超越。《战狼2》和《红海行动》尽管起点很高,但不是不可超越,关键是必须在借鉴的基础上避免雷同和复制。如果多看一些国外诸如《疯狂的麦克斯4》这样的电影,就知道这种套路在国外早已不新鲜了,其实从上世纪80年代《第一滴血》开始,这种过分渲染荷尔蒙和肾上腺的作品在美国就饱受诟病。我们要拍摄制作的片子,应该避免与其“硬碰硬”,而要努力探索“人无我有,人有我新”的立意和构思。

中国军事影视片的创作视野和高度,不仅关乎艺术的成败,也必须承担彰显国家意志、传播主流意识的巨大责任。伴随中国军队“走出去”的步伐,中国军事题材影视如何强化自身“国际范”,更好地传播中国声音、彰显国家形象,这是亟需跨越的一道难题。从大背景来说,《战狼2》和《红海行动》只是对一件既成事实的重新表达,即中国海军撤侨事件。这两部作品都只不过“借光”了这一真实事件,去“预言式”呈现一支明天全球作战的中国军队,而对真正的国家战略、军队价值观、军事哲学毫无触及。

一名艺术家能够站得多高,他塑造的人物就能走得多远。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李白、杜甫:“诗人之冠冕者,胸襟阔大故也。”沈德潜《说诗晬语》则以“襟抱”名“胸襟”:“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要真正站到世界坐标上打造中国战争片,就要善用全球观众都容易接受的方式和语言,去提升中国战争片的内在张力和外在传播力。

一是要重新拓展精神坐标。长期以来,我们习惯只是把战争作为宣扬主流价值和民族精神的工具,这无形中削弱了战争的残酷性和其造成的悲剧,也很难产生具有普遍人类意义上的作品。仅以抗日战争来说,新世纪抗战片虽然在某些方面表达了对战争的反思,但依然没能从更宏大的、更深刻的角度去展现我们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贡献。大多数作品反映的是中日两个国家之间的对抗,强调这是一场场民族的自卫战争,而不是站在更广阔的反法西斯战争的立场上去反思这场战争。正如有些学者反思说,中国抗战片自始至终没有建构起“反法西斯”的维度,而这一维度恰恰是“反战”的前提。所表达的内容如何更加真实,去深刻地触动人性,正是国产战争片还需要继续思考的问题。

我们习惯于只把战争分成正义的和非正义的,这当然没错,可是世界上确实还有一些战争片纯粹以反战为主题,没有严格区分正义和非正义战争。过于单一的战争观使得战争片显得特别单调,无非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对于大量民众最普遍的期盼和平的愿望视而不见。战争片只有放在具体环境里讨论战争,尝试说服观众面临侵略,面临残忍暴力时怎么做才是合适的,试图去解决他们的心理问题,才能拓展思想性,让观众心服口服。

今天俄罗斯战争片精神内核的广袤坚实就映衬出我们“抗战雷剧”的苍白“失神”。俄罗斯《星星》《布谷鸟》《第九连》《女狙击手》等影片真实并残酷地展示了历史环境对人性的磨砺和考验,更多地涉及颇为敏感的政治、宗教话题,向更加广大深邃的精神纵深不断挺进。诸如《女狙击手》中女主人公帕夫利琴科战死沙场的几任恋人,有的让她懂得,“战争不仅是死亡,还教人如何活下去。”有的严厉批评她虐杀敌兵,“这样我们和法西斯有何区别?”这些角度表现了俄罗斯电影人对战争进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问”式思考,使电影情节和文化内涵更具多样性、包容性。

普世价值绝不是好莱坞的专利,如果我们有心借鉴这些理念,以更加深邃高远的哲思底蕴取代僵化呆板单向灌输,在创作中追求“闲花落地听无声”的境界,寻找挖掘东西方审美观念的最大交集,那么出几部风靡全球的作品有何难哉?“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

二是要不断挖掘人性深度。战争最大的伤害就是对人的生命的伤害,而人性在面对生死考量时呈现出来状态往往是最真实的,又是最具震撼力的。当战争片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地对这一主题进行探讨的时候,相比英雄主义的杀敌狂欢更有深刻的意义。反观今天许多战争片的主人公,存在两个极端:一是那些刻意拔高的固化思维总恨不得把所有“高大上”的标签都往主人公身上贴。岂不知“英雄和小丑往往只有一步之遥”,文艺创作一旦过了头,堆砌太多光环的“英雄”如同雕像般伟岸坚硬,也如雕像般索然无味,在观众眼里成了毫无艺术价值的宣传品。

二是艺术家们试图尽量用“凡人世界”稀释“英雄世界”,用“人文话语”消解“革命话语”,以“问题意识”置换“歌颂意识”,这种创新探求精神值得肯定。“祛魅”是可以的,试图“还原”的态度也是值得肯定的。但这绝不意味着英雄可以被嘲弄和颠覆。当下我们一些文艺作品中的英雄形像被泛娱乐化、粗鄙化、草莽化的趋势日益严重,显然使所谓“人性化”叙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种作品显然无法深入挖掘战争中的复杂人性,对战争灾难的内外成因進行深刻思考。

俄罗斯2004年上映的战争片《自己人》,在表现处于战争夹缝中的“两面人”时就达到了相当深度。《自己人》既有对前苏联二战电影传统的继承,更有自己独到的创新。这样一部内似于中国《一个和八个》描写俘虏题材的战争电影,其矛盾冲突更加尖锐深刻。影片对红军战士没有完全美化,对动摇人物也没有简单进行道德审判,而是再现了战争环境中“两面人”的多侧面性格及复杂多变的心理过程,甄别当时复杂社会中不同人等的心态追求,尤其是与俄罗斯的社会背景结合起来呈现塑造,显得更有说服力、感染力。按导演米特里·麦斯希耶夫的话说,“自己人”就是出生在这个土地上,生长在这个国家的人。然而影片中的“自己人”,却是经过了家、家族、国家三个等级的考验后才得以判断归类的。警察局长死心塌地地为敌人卖命,肯定是真正的敌人;老头子为了家人的安全,曾对红军战士有过不良企图,但他愿帮村民做事,也没有阻挠儿子加入游击队去保卫祖国,所以最终是“自己人”;表面上义正辞严的肃反人员,尽管有他自己的道德缺陷和人性弱点,无疑也是“我们的人”。

三是表达政治意志应更含蓄艺术。战争片的军事内容与政治有着紧密相关性,向来是不同国家和阶级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宣传政治观点及军事实力的重要阵地。但是这种主题的表达是从当代人的立场出发的,不能只是简单地记述客观事件,而是要让观众透过银幕影像融入到历史语境中,而不是代替观众本身去发声思考。关于战争片中的主流意巧形态宣扬,不是应不应当的问题,而是如何进行表达的问题。不管是革命传统、民族精神,还是英雄主义,都需要一个合理、精彩、新颖的故事载体,将主题蕴育其中,在潜移默化中发挥作用,而不是张扬出来,超过了电影作为艺术本身的地位。同样是弘扬主旋律的影视作品,但美国影片的政治意图往往含而不露,可以在不露声色中让观众渐入佳境,欣然接受。《珍珠港》并没有粉墨登场、自说自话,编导动用各种电影手段让观众悄然接受了影片宣传的美国意志。而中国影片往往主题先行、比较直露,简单化地体现政治宣传意图容易使人产生逆反心理。这就要求我们要开掘多样化弘扬主旋律的新途径。

习主席在提高对外文化交流水平时曾指出,要善于用国外民众容易接受的方式,塑造好我国文明大国形象、东方大国形象、负责任大国形象、社会主义大国形象。具体到我们的战争片创作,应该具备大国视野、前瞻思维,以文化自信打造自信的文化,建立起更加与时俱进的话语体系和文化自觉,用更雄阔生动的语言讲述中国战争故事,以巨笔微雕的心态塑造中国军队形象,在世界坐标上去建构我们的文艺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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