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漫
我最亲爱的奶奶,很难相信您已经走了快一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想您,想念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2016年夏天,您被诊断出脑肿瘤,因为年龄大,没有办法做手术。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只能看着您的记忆被慢慢抹去,生活逐渐无法自理。我每次从伦敦回家都会问您:我是哪位?刚开始您还笑着回答:你当然是我的孙女!可是后来您回答得越来越犹豫,直到最后只能迷茫地看着我。在您90岁生日那天,我们给您看了世界各地的亲人发来的祝福视频,那天您没怎么说话,但我看得出您是高兴的。
我想起了我6岁时回国在成都上小学的那两年,这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在科大校园里生活、上学,被您和爷爷宠得无法无天。爷爷午休,我用您的口红在他脸上乱画。他醒来后直接花着脸去系里教课。校園里都知道苏教授家来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孙女,你们可要麻烦了。可是我知道,你们是渴望有这个麻烦的。您和爷爷在我的学习上没操过心,唯一让你们头疼的只有两点:吃饭和弹钢琴。你们为我请了最好的钢琴老师,因此我们也开始了两年的战斗,以至于我多次提出要把钢琴卖了。老师要求您和爷爷每天轮流监督我弹琴,只可惜您和爷爷都五音不全,我随便乱弹一会儿你们也就让我过关了。
您喜欢布置家,隔三岔五就要把家具换一个位置,再沉的家具您都有办法搬。爷爷常说他有时回到家会误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因为不一会儿工夫家里就变了一个样。爷爷喜欢下棋,常去学校的棋馆下棋,有时玩上瘾了,还会误了饭点儿。那时候您有时派我,有时会亲自去棋馆找爷爷。您一到门外,馆里的人就会识趣地跟爷爷说:苏教授,您得回家了。
我记得您还会带我去我表哥的中学校门外守着,看他放学后是回家还是去游戏厅打电游。如果看到他进游戏厅了,您就会冲进去把他揪出来。我那时幸灾乐祸地看着,感觉太刺激了!转眼间,我要回英国了。临走前一晚,我记得好清楚,我看到您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悄悄地哭。我问您为什么要哭,您说:“因为奶奶舍不得你走。”
您手工特别好,家里的窗帘、椅套都是您和姥姥一针一线缝的。您爱养花,我还记得有一次您让我和爸爸帮您把几个花盆从前院搬到后院,我和爸爸费了好大力气搬了两个,然后决定回屋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没想到我们出来后发现,您一个人已经把剩下的花盆都搬好了。我们惊讶地问您是怎么做到的,您说:“傻瓜,我是把它们斜着滚过去的。”
您在得病前身体一直都特别好,我看到奶奶身体那么好,好高兴,我当时深信您定会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您特别喜欢唠叨我。那时觉得是唠叨,可是现在我是多希望能再听您唠叨几句。您老说我在卧室地上乱扔衣服。如今,每当我把衣服掉在地上,我仿佛都能听到您跟我说:“漫儿,快捡起来,地上有螨虫。”
在我心里,奶奶是爱美、爱干净、爱安静的,话不多,但是心里总是很明白。您虽然外表看上去柔弱,可是我知道您是很坚强的,偶尔也是很倔强固执的。
您出生于东北一个富裕的家庭,嫁给爷爷后陪他南迁到成都,后来又来到英国。您人生中经历过大起大落。您忍受了失去女儿和丈夫的痛苦。您得过乳腺癌,您经历了社会的动荡。这一路您一直都是勇敢、坚强地走过来的。
我在整理照片时找到一段几年前我给您拍的新年视频,在视频里您举起酒杯说:“我这一辈子过了好日子,享了福,儿女都孝顺,值得了。”通过这些回忆,我看到您的生活是有喜有悲和五颜六色的,是饱满和精彩的,是值得的。
奶奶与爷爷在天堂团聚了。你们永远都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