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秀
我从小就喜欢饮茶,简直到了无茶不欢的地步!说是“饮”,其实在巍山小城里,人们总热情地称之为“吃茶”。
巍山是礼仪之邦,素有“文献名邦”之称。“以茶待客”是巍山人民的普遍习俗。有客来,端上一杯芳香四溢的茶,是对客人的极大尊重。所以在巍山,家家户户几乎都吃茶。即使自己不吃,茶也是招待客人的必备饮品。
虽然喜欢饮茶,但我对茶实在是知之甚少,说来惭愧!少时饮茶,并无太多讲究。一个玻璃杯亦或一把瓷壶,抛人一小撮最普通的绿茶,冲入现烧开的水,看茶叶若云霞舒展,翻滚沉浮。将清澈碧绿的茶汤缓缓倾泻,注入瓷盅,呷一小口,清清浅浅的苦涩在舌间荡漾开来,充溢齿喉。深吸一口气,余香在肺腑间蔓延,涤尽一切疲备和烦恼。
就这样一次次冲沏,从浓到淡,由暖转凉,散发所有清香,过尽百般味道。多少繁芜冗杂的世事,苦乐交织的年华,俱在沸水中渐渐沉淀。最后,只剩下一杯无色无味的白水,宛如洗净铅华、平静淡泊的人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从各种文字资料中窥知茶的一二靓影。
茶多生长于高山幽谷,栉风沐雨,凝霜含露,得天地之灵,汇万物之气。茶的品类繁多,有绿茶、红茶、白茶、黄茶、黑茶、花茶、乌龙茶、普洱茶,令人目不暇接,垂涎欲滴。
中国是茶的故乡,茶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中国人饮茶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神农时代,少说也有4700多年了。《神农本草经》记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荼”字后来简化成了“茶”字。唐代茶圣陆羽撰写的《茶经》在历史上吹响了中华茶文化的号角。《茶经》里记载:“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杨雄,司马相如,吴有韦曜,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从此茶的精神渗透宫廷和社会,深人中国的诗词、绘画、书法、宗教、医学等各个领域。那一壶茶,从遥远的洪荒时代,走过魏晋,走过唐宋,走过明清,走进千家万户,被无数个春秋熬煮,汤色依旧碧绿清澈,香味依旧清雅醇郁,原来茶也可以如酒一般封存在岁月深处,历久弥香。
在巍山,古朴悠闲的古城是饮茶的好去处。漫步古街,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偶遇熟识的人,人们总热情地打招呼:“走,吃茶去!”步行街、野猪林、大公园、小广场,但凡有块空地人流较多的地方,总能见到人们三五成群围聚饮茶的场景:一张篾桌,一把水壶,一个茶碗,一碟瓜子,一群人团团围坐闲话家常,一坐下去就是一个清晨或一個晚上,一盏清茶也沾染了几许烟火气息。聪慧淳朴的小城人民很懂得生活的诗意。茶还是那最普通的绿茶,却也有不同的吃法:生茶清冽,烤茶香醇;茶叶里还可以随自己的喜好添加不同的花果物,菊花、槐花、玫瑰花、茉莉花、槐果、枸杞、甘草、糊米等等,植物也有不同的性格气质,不同的性格气质呈现不一样的味道,精彩纷呈一如人生百态。茶就这般自然而然地融入普通人的寻常生活,不著世态,却有着妙不可言的滋味和风雅。
大小寺、巍宝山也总能见到清茶的丽影。寺宇古木参天,空旷幽静,薄雾袅袅,梵音阵阵……此时,茶是来世净土的精神寄托,是乐天知足的自我心灵慰藉,充满着怡情温柔,至善至美;充满着清淡天和,至简至真。独坐空山,赌书泼茶,倚楼听雨,日子清简如水,不是疏离尘世,是在尘世中完善自我,任风云交替、车水马龙,内心安然平和、洁净无物。只在一瞬间,透过一杯茶,一茎草,一尾鱼,一粒沙,一朵花,似看一个繁杂的世界。我的眼前豁然开朗,人生这本蕴含真理的书,其实掩藏在平淡的物事中,坦然接受生活给予你的馈赠,不断向着有阳光的地方行走,方能不辜负每一场花开,每一次花落。
茶本是大自然的灵物,与茶相伴久了,我便也渐渐喜欢与茶对语。欣喜时饮茶,清幽茶香袅袅上升,跃上你的眉梢眼际,喜悦就这样无声无息弥漫开来。忧伤时饮茶,浓烈苦涩在舌尖沉淀,坠入五脏六腑,抑郁苦闷就这样瞬间将你紧紧包裹。茶总是这样通灵性。遇难时忧愁,顺境中喜乐,掺杂一起,便是人生。
长这么大,喝得最多的要数绿茶。冲泡绿茶的时候,我常常喜欢加三两朵杭白菊,看一片片轻轻浅浅的绿与一缕缕素素静静的白相遇、重逢,白色的菊花瓣和碧绿的茶叶在杯中翩然起舞,清新淡雅,清凉洁白,那种清澈与宁静,慈悲与懂得融合成一幅雅致的山水画。透过轻薄的水汽,我仿佛窥见了魏晋名士陶潜的风采——南山下,他修篱采菊,种豆除草,简静地生活,在慢下来的时光里与往事静坐,与自己对语。我恍然大悟,生命未必都要繁花似锦,认认真真过日子,不经意把日子过成了诗,诗意并不遥远,诗心就在眼前。茶即是诗,一杯茶就是一段人生。
心血来潮的时候,泡茶是一场虔诚的修行。净手,焚一支香,精心清洗陶器或玉盏,拈一杯红茶或一个小青柑(在过去的一年里,小青柑因与“小心肝”谐音,口感清新、好喝便捷而深受青睐)放置在茶壶里,烧水候汤,提壶冲茶,刮去茶沫,滚水淋罐,淋杯洗杯,出茶洒茶……在我看来,冲泡红茶来不得半点马虎,不可随意敷衍,繁复的工序和精致的茶具方能显出它的清韵和味道来。如此才当得一个“雅”字,否则便是一种亵渎。多少文人墨客聚集在雪夜炉火边,品茗为乐,赋诗寄兴。宋人杜耒“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别有一番趣味,朔风寒夜,围炉烹茶,一壶清茶闲话人生。苏轼“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旷达雅趣与难以解脱的苦闷诗意交织,忘记的恣意开阔与铭记的馨香隽永禅意相渗,他用独特的智慧将一个高贵自由的灵魂演绎得惊心动魄,装点得浓墨重彩。
我尤其喜欢在寒冷肃杀的冬日饮茶。这样的日子,最应景的事除了燃一个小火炉,围炉啜茗,品茶叙话,我想象不出其他更好的安排。凝神看炉中炭火星如一个个顽皮的孩子,发出哔哔啵啵的欢声笑语,嬉闹着追逐着跃出炉子,一室的红火与温馨,日子就在这波澜不惊中缓缓流淌。此时,冲泡上一杯清茶,茶具不必多么精致,茶叶不必多么贵重,一个玻璃杯、一小撮绿茶又何妨?袅袅茶香茶韵就这么潜入心扉的深处,人生中所有的过往仿佛都搁浅在心头,随时间慢慢沉淀。手握着已空的杯子,仍能感觉到茶在杯中的温度,热,迅速地传到心底。“茶在手中是风景,茶在口中是人生”,这句话不知不觉间在脑海回荡!生命的路上,只有明媚的心境,才会有明媚的际遇,用一份清浅,爱着山河岁月,爱着人来人往,我知,我们正走在通往春天的路上。
只道是:来吃一盏茶,将这门槛最低的高贵尽数饮下!只要能从茶中体会到一份回归本真的自然,一种超脱世俗的冷静与从容,便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高贵与优雅!
编辑手记:
孟学祥的《父亲的底线》开篇就点题“父亲请人在家做棺材”,猝不及防就把读者带入一个关于死亡的话题中去,在后续娓娓道来的叙述中,父亲几次三番准备棺材的过程,也是全家重要的一段人生历程,在苍凉、贫寒的环境下,父亲以自然、悲壮的心理面对死亡,使他更有勇气挑战活着的日子,自卑也自尊,更能做到自强、自立,背负信念前行,平凡的父亲走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而时时展现着人性的真善美以及乡土社会中的伦理道德认知,成就了另一层面的伟大。《边地澜沧》是铁栗参加云南省作家协会2017年年会暨云南作家探访普洱绿三角大型文学创作采风活动的一个记录,从大理一路向南,地理位置的“走”伴随着对“时间”的多种表达,上至千年历史、季节更替,下至日月轮回、低头瞬间,普洱的前世今生向着作者铺呈而来,内心万千波澜,下笔节奏却不紧不急,徐缓展开,整篇文章如普洱茶般“清韵流连”,这是普洱的命理,也幻化成了每个人“内心的乡土”。
《城市底片》和《小城吃茶》以“城”为描写对象,突出城市的人文色调,前者以多重意象组合而成,目光流连之处皆情深意长,笔调雅致安静却也活色生香,不乏烟火气息,城市生活展现得真实可感,可见作者身体和心灵都已“沉入”进去,这组城市的底片,才能带着眷念之情如此清晰地显影。《小城吃茶》写得很“文气”,情绪温柔敏感,一个“吃”字将荼和小城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作者用词精妙灵秀,谈茶、谈历史、谈人生,从容自然,清韵扑鼻,颇有一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