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周代诸侯国的研究中,由于作为直接证据的实物资料的缺乏,学术界对于一些诸侯国是否存在同国异名或同名异国的争议较大。随着考古发掘中研究资料的增多,特别是一些出土铭文的记载,使同国异名或同名异国的观点有了更多的证据支撑,然而,一些学者却有不同的见解。现在,在认同同国异名或同名异国现象存在的前提下,去探究其背后的历史、政治原因,从当时的历史环境背景中为这些现象的存在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键词:同国异名 同名异国 诸侯国 周代
周代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发生了区别于前代的较大变化。首先,周代国都的选择打破了自虞夏以来居于东方的传统,后又在自身政治、文化体系成熟的条件下,在周文化的土壤上孕育了传子传嫡制、分封制、宗法制、同姓不婚制等制度,对周代政治、人文、经济产生了持续而有力的影响。周天子为保证权力的集中,王室的拱卫,大量分封诸侯。但文字资料系统性记述的不足和更多相关出土实物资料的缺乏,以及后代学者研究上的分歧,存在着一个诸侯国有两个名字或不同的诸侯国共用一个名字的现象。那么如何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去理解这两种现象的存在?这些现象的存在对学者们的研究又有什么影响呢?
一、诸侯国国同名异的现象及原因分析
周代一个诸侯国有两个国名的现象并不是少数,像曾和随、郑和韩、梁和魏、荆和楚,虽都是同国异名,然其背后的原因却不尽相同,只有在各自原因分析的基础上,才能从周代大的历史环境中总结共通之处。
(一)荆和楚。在古文字与文献资料中,有单称荆或楚者,也有荆楚并用,于古文献,楚又名荆或楚荆,有学者给出了“楚国以荆山为根据地的缘故”的说法。此外,有的学者认为楚人形成于江汉荆山地区,本在荆蛮范围之内,并有一部分荆蛮融入其中,一些“夷夏有别”的中原人士将楚看做荆蛮是十分自然的事。值得注意的是,古时候,荆山是南方的地望,多用来指代南方地区;荆蛮是中原诸国对南方族群的泛称,故“荆”带有一定的贬义和文化上的歧视意味。西周时期,弱小的楚国为求发展深入楚蛮腹地,因此导致了楚国的楚蛮化,周人将原来专指楚蛮的荆,也用来代指楚国,随着楚国的强盛使楚蛮民族楚国化,“荆”字从西周末年以后由兼指楚国与楚蛮变为了专指楚国,于是荆字成了楚国的别称。这是国家的征服带来的结果,在成为强国的附属之后,其文化也融入了这个国家。久而久之,在群体的意识中,只存有以强国为代表的文化印迹,荆楚同流。
但荆本身有一定的贬义,楚国为什么接受了“荆”的称呼?文化的兼并往往会在某种程度上给原有文化带来新的象征和表达,随之而来的是人们认同的转变。楚国与楚文化的高度发达使周、楚之间的地位发生了逆转,到了战国时期,周王室成了微不足道的小诸侯,而楚国跻身中原列强,在文化的转型中,“荆”字的贬义消失,成为一种特殊的字,荆、楚二字可以完全互通,这个互通也是基于楚国对荆字的接受,即不在乎其贬义与否,从而凭借自身的影响力使得荆字的地域象征意义掩盖了其贬义意义。
(二)曾和随。西周早、中时期,西起南阳盆地,东入随枣走廊,包括走廊南端邻近地带及漳河谷地都是曾人的活动区域。从考古发掘来看,“一系列曾国器物在随枣走廊及南阳盆地出土,这一带正是文献材料中明确记载西周末到春秋时期古代随国的所在”,曾器所表現出的文化面貌同随国构成了极大的一致性,而且两者又同是来自北方,是西周分封的姬姓国,时、地、族姓都存在高度的一致。固然,学者们对曾和随是指同一个国家还是两个国家争论较多,解释也各有侧重点。不过,从现有的曾器铭文与有关随国的史料中,又从未见到随、曾两者名称并称的,如果是两个国家的话,应是势力相当,地域相近,不可能不产生相互制衡或压迫的影响,此外,“楚军摄深入随境,逼近随都,使随国沦为楚国的附庸,但在文献记载中,提到楚、随和战交往之时,却从未见涉及曾国”,只有曾、随为一国异名似乎才解释的通,那么,这两个名字有什么渊源呢?有学者解释为“与春秋早期的政治形势有关,随国正值强盛之际,攻灭曾国名利双收,很可能是随国灭掉了曾国,但又保留了曾国文化。”对先秦史的研究中,灭其国从其名不乏惯例,春秋时期楚人对所灭之国往往采取怀柔政策而存其社稷,即使灭国置县也常保留原来的国名,韩灭郑也是以所灭之国来称呼的,依照历史沿革来称呼地名、国名在古代是常见的现象。随、曾互称的原因可以在此看到共通之处。当然由于缺乏更多直接性、系统性的记载,厘清随、曾的渊源需要进一步的工作。
(三)魏和梁。据史料记载,魏国自晋国分化而来,战国期魏最为强盛,独霸中原,继承了春秋时期晋国的霸权地位,魏有晋国之称,魏晋王迁都大梁之后,魏又称梁,魏惠王也称梁惠王,魏国一国三称。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源于族群的分化、霸权的继承,从一国之内分化而出,虽立新国,却依然承袭原有大国的影响,旧名不弃,与新名并存之,彼可代此;另一方面,是国家的迁徙。春秋时期,诸侯国有较多迁于新都的行为,因都城的改变而发生的国名的改变亦是常有之事,但其国以旧国名冠之,即已在政治格局中产生了的影响力,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影响,一方面为了保留影响力,一方面为了遵循传统,旧名仍保留下来与新名互通之。
从以上几个国家的分析中,究其背后的深层原因,总结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有两个国名的现象很少是一开始就有的,往往是国家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或兼灭邻近且有互相影响的小国或是国家迁徙都城,这些都会促使新国名的赋予,但依照先秦的传统,旧有的国名依然会保存下来,此后往往二名互通。二,国家政治地位的提升,会促进对周边文化的吸收,随着文化的兼并与融合,处于中心的文化势力得到较大范围的吸收,形成了多种文化特色和代表,这种多元化反映到政治上的一种表现形式便是,随着国家的融合国名互通。三,国名的含义有时候会对国民的改变起到一定的助推作用,可能在国家强盛之后或文化高度发达之后,会为了符合自身地位进行国名的改变,同时原有名字的含义也会进行一定的改变,两个名字互相通用。
二、诸侯国名同国异的现象及原因分析
由于古代的文字对应的字义较多,同一种字被频繁使用的现象不乏有之,也体现在国名的使用上。此外,春秋时期国家的形势发生较大转变,诸侯国的迁徙行为多有发生,在国家的迁徙中,族人或全部迁徙或留有旧地一部分,国名或改之或不改,因此,国名虽同却并非一国。以郑国和虢国为例进行说明。
(一)郑国。由学者研究甲骨文中的“奠”的不同意义可以得知,“商代有奠族,由于商代族名、氏名、地名往往三者一体,也应该有奠地,此奠族活动的奠地应是有固定地点的,但是,从此字义的另一方面出发,同时奠置臣服国族的地区则是不固定的。”金文中的“奠”作为地名时,也是有具体的“郑”和不固定的“奠”地的区分,甲骨文中均有奠族和奠地,通过对先秦地名的研究,发现周代不少国名沿用商代地名。因此,从这个角度出发,商代具体的有范围可寻的郑地可能仍称郑地,同时西周那些新开发的“奠”地时间久了也有固定称为“郑”的,西周的郑地是不止一处的,也即竹书纪年中所提到的,“王在郑”,和“郑桓公封邑的郑”及金文中的“郑井”、“郑虢”的郑并非一郑。总的来看,原因有三点:一,是与文字的釋义有关,对固定字的高频率使用。二,是来自于对商名的承袭和地名的沿用,造成的一字多用。三,是西周分封制的推行,大范围的分封导致的诸侯国迁徙、兼并,在这个较为混乱的过程中地名国民使用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一字多用比较多见。
(二)虢国。汉书有北虢、东虢、西虢的最早记录。据学者研究,周代有东、西、南、北、小虢五个虢国。“梳理虢国的发展脉络,周初,分封同性诸侯国,虢仲、虢叔分封在国,学者为了区分,成为东虢和西虢,西周晚期,由于猃狁的侵扰,西虢东迁至今三门峡、平陆一带,因其地跨大河南北,故又称南虢、北虢,春秋时期,晋国假借于虞而灭虢,西虢东迁,留于故地的支流被称为小虢。”虢的多个国家对应是与国家避难迁徙有关的,从一个源流分化而出,未改新名,为了区分,而加以限定。
结合以上分析,关于同名异国的原因可以做以下的归纳:一,早期文字发展的高度有限,字义较多,使用的范围也较大,而且存在着频繁使用的现象,在后代继承中这个现象并没有被拒绝。二,因为特定原因进行的迁徙分流,分离出不同的国家,但多有仍沿用旧名的现象。三,对文字的使用和释读方面的标准存在一定的争议,而国家之间却无地域或族氏上的纠缠,在进一步的发展中产生了同名异国现象。
三、同国异名或同名异国现象对学术研究的影响
伴随着这两种不同现象而来的,自然是不同学者在学术上的激烈争论。资料的缺乏是一方面原因,研究的角度及个人的意识导向也是不可忽视的一方面原因,学者们在进行学术研究的时候或是从一开始的否定作为立足点进行论证,或是从一开始的认同作为立足点进行论证。值得注意的是,对这些问题的研究随着越来越多的争论的出现,难以有肯定性结论的得出,往往是某种观点在学术界占据主导进而为多数人所认同,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先提的条件就显得格外重要,其对更多研究结论的推断有着先决性的作用。此外,先秦的文献记述标准的缺失和人为意识的注入是客观存在的,所以,要求学者们在研究时,不要完全依赖于文字资料,关注考古发掘,从真实的存在来印证记述的准确性,寻找文献资料与出土资料结合的平衡点。
当然,没有争论,研究的进步是很难推动的,基于周代诸侯国同名异国或异国同名的现象,一些学者以此为启发点,去进行不同角度的思考和线索的追寻。如,荆和楚,有学者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根据荆、楚的字面含义去进行荆、楚互通的原因的解释,例如,“荆、楚从字面的原始意义来看,都可指竹,但荆不完全等同于楚的,荆既可指竹,也可指荆棘之荆,而楚专指竹,当两者互通时,不仅使荆的贬义认知消失,而且使荆专指竹,这也可能是荆易名为楚的原因。”而且从楚与竹的关系得出,楚地盛产竹科植物,楚人与竹联系密切,并且是楚人心中较为神圣的象征和信仰。楚国是重要的诸侯国,这对我们深入理解楚文化提供了很好的切入点。
四、结语
一种现象的存在,是有其历史渊源的,但随着时代变迁,去准确解释这个现象是需要有大量的共时代资料和实证的,然而这些却难以在时代的印记中得到有效保存,因此以现有立足点和掌握的部分资料为基础所进行的研究并不完善,如何进行最大程度的还原,寻找更好的切入点去解决学术的争论焦点,是有待我们进一步研究的努力和出土资料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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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雪,学生,郑州大学历史学院考古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