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人半世情：照料心中的女英雄30载

余战纪

“相信，是那一刻的决定。相濡以沫是半生的深情。平凡的两个人，在命运面前，却非凡地勇猛。最长情的告白，已胜却人间无数。心里甜，命就不苦。爱若在，厮守就是幸福。”

2018年3月1日晚间，谢海华和谢芳登上中央电视台2017年度“感动中国人物”的颁奖舞台。主持人宣读的颁奖词，让全场动容。谢海华30年守护谢芳，守护着他心中的女英雄。

退伍兵爱上女英雄，用爱守护遍体鳞伤的她

1965年3月15日出生的谢芳，是湖南长沙岳麓区坪塘街道新合村人，长相文静秀气。1988年，当时21岁的谢芳在长沙雨花区井湾子街道的君子乐饭店打工，2月7日凌晨2点多，在饭店值班的她被一阵响动惊醒，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口跃入，潜伏到她床边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有贼？”谢芳当即反应过来，一跃下床，冲过去，紧紧拖住窃贼。情急之下，竊贼用自制锉刀对着谢芳一阵乱戳。打斗中，睡在另一房间的店主邹新志夫妇闻声赶来，和窃贼搏斗。谢芳强忍剧痛，趁机打开店门大声呼救，在附近开店的陈铁军及村民李忠利、罗冬胜等人赶来。众人齐心合力，终于制服窃贼，将其交给警方。

这场打斗前后经历半个多小时，待静下来，谢芳才发觉自己身上多处流血，大部分衣衫都被浸湿了。邹新志也伤势很重，两人被火速送往医院，但邹新志在途中不幸身亡。经医护人员检查，谢芳的脸部、胸部、手背和脚等部位中了9刀，经全力抢救，才保住一命。

此事引起当地高度关注，谢芳勇斗歹徒的义举赢得社会的高度评价。湖南省委宣传部、湖南省公安厅授予谢芳“见义勇为与犯罪分子作斗争先进分子”的光荣称号，并奖励1000元奖金。

谢芳曾经的老师曾映红得知谢芳出事，来探望她。曾映红说，谢芳读书成绩好，小学考试一直都是班级前三名。初中时，她的英语、语文成绩都很好，作文常被老师作为范文朗读。谢芳还很有正义感，有时候班里男生打架，都会找她“主持公道”。少女时期的谢芳，扎着一条大辫子，惹人喜爱，是个不用大人操心的乖孩子。

初中毕业后，谢芳原本打算上职校，能早点参加工作，帮家里减轻负担，但学费太贵，她只能放弃。此后，谢芳学过缝纫，到腊味店、卤味店打过零工。

这次出事后，谢芳一直在家养伤。因失血过多，她的身体严重受损。父母在一边伤心地哭，如果女儿以后真的没有自理能力了，他们会养她一辈子。

“爸、妈，我拖累你们了。虽然我身体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谢芳一边安慰父母，一边也在安慰自己。当时正值花样年华的她，人生才刚刚起步，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面对着鲜花和掌声，她对未来却十分迷茫。

“小芳啊，你可要养好身子，不然以后哪个男人愿意娶你。”有个亲戚心直口快，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谢芳知道，这也是父母犯愁的一件大事。

其实，谢芳见义勇为的事传开后，有不少小伙子来看她，有同学、朋友，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当中不乏爱慕者。但谢芳看得出，他们眼神里虽然带着敬仰和赞美，却还夹带着一丝复杂的“望而却步”。

床榻前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很多人，但有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名叫谢海华，1964年10月14日出生，比谢芳大1岁，也是新合村人，他家离谢芳家四五里路，但之前两人并没有交往。

1987年，谢海华当兵3年，从云南某部队退伍，回家务农。谢芳见义勇为的事传到他耳朵里，他当即拎着一篮子鸡蛋，又从村小店里扯了几尺花布，来到谢芳家探望。

这么多年，谢芳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海华时的情景。那天，谢海华一进她家门，前脚就被门槛绊了一下，一篮鸡蛋差点摔了。谢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谢海华脸红到了脖子根，赶紧把东西放在一旁的角落里，然后走到谢芳床边，坐也不敢坐，手足无措地站着。

“你坐呀，你是咱们村的？当兵的？”谢芳爽直的几句话，让谢海华放松了些，他坐了下来，讲起自己当兵的事，话匣子就慢慢打开了。

一纸婚书，是他给女英雄的最高勋章

谢海华是有英雄情结的，特别崇拜那些敢担当、有血性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拔腿就来探望谢芳的原因。在他心目中，谢芳是个女英雄，一点不输给上战场打仗的七尺男儿们。

“我哪能和你们比啊，我只是……”听了谢海华当兵打仗的事迹，谢芳心中是满满的敬意。

“你也是英雄，女中豪杰，你是当代的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谢海华的几句话，又引来谢芳一阵笑，笑得伤口都疼了。谢海华又开始不知所措：“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家了吧，我话多了，你也累了。”还没等谢芳回答，谢海华匆匆出了门。

自从见了谢海华，谢芳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感觉好多了，本来胃口不佳的她，特意让母亲用谢海华带来的鸡蛋，做了两个炖蛋，吃得特别香。

“你觉得海华这个小伙子怎么样？人看着很踏实。”这天夜里，母亲和女儿说着贴心话。谢芳虽然心里也有那么一丝萌动，但还是不敢奢求：“妈，我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军人。就算是我能嫁给他，也不能指望他来照顾我，夫妻应当是互相扶持的。”

让谢芳没想到，谢海华第二天一大早又来了，还带来了村口小店做的大饼油条。谢芳吃着爱心早餐，心里甜滋滋的。这一天，他俩聊了一上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谢海华来了好几次，每次道别，谢芳都好想问：“你明天还来不来？”但出于羞涩，她始终没开这个口，但她能感觉得到，谢海华离开时也很依依不舍。

和谢芳相识半个多月后，谢海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想和谢芳结婚，照顾她一辈子。家里瞬间炸了锅，谢海华的母亲第一个跳起来，训完儿子后，她当即叫来不少亲戚，大家都步调一致，极力劝阻谢海华“做傻事”。

只有谢海华的父亲稍微读懂儿子的心思，当初儿子去当兵，也是他主张的。他对谢海华说：“你自己的事，自己考虑好，如果你认定了这个人，就要做好一辈子的打算。”

虽然家人还没完全同意，但谢海华已向谢芳表明了心意。谢芳有点高兴，有点吃惊，但更多的是担忧，她说：“我的身体将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万一我成了你的包袱，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谢海华笑着回答谢芳：“你勇敢了一次，和歹徒搏斗，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那就让我也勇敢一次吧，相信我。”

1988年10月，谢海华和谢芳举办了简单而暖心的婚礼。新婚之夜，谢海华动情地对妻子说：“我娶了你，就做好了所有准备。你别担心，我对你的爱，不是怜悯，而是充满着崇敬的爱。这一纸婚书，是我给我的女英雄的最高勋章。”谢芳激动地哭了。

1989年，儿子谢希龙出生，这个名字是谢芳取的，她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儿子出生是喜事，但谢芳因为身体消耗太多，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患上风湿性关节炎，手脚韧带和肌肉开始不断萎缩，不久便瘫痪在床，生活彻底无法自理。所幸谢海华的父母帮忙，承担起大部分照顾孙子的担子。

为了让妻子身上干净清爽，謝海华坚持每天为妻子擦洗身子，卧床的谢芳从没生过褥疮，屋子里更没有任何异味。为了缓解妻子肌肉僵硬和萎缩症状，谢海华每天坚持为妻子做肌肉按摩护理，一次就是两个小时。

没吃过苦，怎么知道什么是甜

起初，每次吃饭，谢芳还能自己端着饭碗，但因为手上肌肉萎缩，后来，她连饭碗都端不住了。谢海华便一日三餐都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

喂完妻子吃饭，谢海华随便扒拉几口凉菜冷饭，算是对付过去了。田头地间的活，也全靠谢海华，他经常趁妻子午睡的功夫，出去忙活两个小时。有时，他还会利用晚上时间，去附近小工厂里找点零活，贴补家用。

无意间，谢海华听说阿胶对女人特别好，便买来给妻子吃。阿胶很贵，每买一次就要花四五十元钱，但只能吃十多天。每天清晨，谢海华就早早起来给妻子熬阿胶。村里几乎没人吃过阿胶，闻到这个味道，不少人过来一探究竟。“海华，你对阿芳真是好啊，自己连块肉都舍不得吃，却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她。”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很羡慕地说，谢海华憨厚地咧嘴笑着：“应该，应该的。”

谢海华为了让妻子能站起来，向亲朋好友借钱，去信用社贷款，带着妻子四处求医。

那个年代，交通十分不便，谢海华就靠推土车，推着谢芳踏上漫漫求医路。路途遥远，谢海华的脚皮磨破了好几层，谢芳心痛地流泪，谢海华却说：“我这脚底板是天然的‘千层底，以后恐怕连鞋子都不用穿了，还省事。” 在车子不能推的地方，谢海华就把行李挂在胸前，背着谢芳，双手拿着板凳垫在她的屁股下面，让妻子能够舒服一点。

中药西药吃了不下几十箩筐，谢芳的病情未见好转，身体也逐渐萎缩，个子不到1.5米。

雪上加霜的是，2013年7月，谢芳因患子宫肌瘤，进行了子宫全切术。除此之外，混合痔疮出血、重度贫血和心脏病等多种疾病也相继找上门来，谢海华三天两头带着妻子跑医院。尽管如此，谢芳还是很乐观，还义无反顾地签署了眼角膜志愿捐赠书。

2015年，坪塘街道廖月娥敬老院成立，因谢海华做事勤劳可靠，村民们争相推荐他去敬老院做门卫。就这样，谢海华带着谢芳住进了养老院，谢海华满怀感恩之心，在敬老院开起了“个人义务理发室”，免费为老人理发。谢芳也会每天坚持和老人聊天，坐着轮椅帮助工作人员做些巡逻、看顾老人等力所能及的事情。

2016年4月，谢芳老是感觉胸口胀痛，经检查，发现有胆结石，胃里还长了息肉。2017年1月，谢芳进行了胃、胆全切术。谢海华全程陪同妻子，28岁的儿子谢希龙也照顾左右。

懂事的儿子是谢芳最大的安慰，因家里困难，儿子选择了职高学烹饪，毕业后就打工，把钱全部寄回家。谢芳记得儿子第一年出去打工，回家过年，翻开层层棉袄，里面全是一张张钱，被捂得发烫。谢芳一数，整整3000元。

谢希龙从小受父亲的感染，对父亲充满敬意：“我爸爸对妈妈不离不弃，体贴照顾，我从他身上学到了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2016年，谢海华荣登“中国好人榜”，当选“孝老爱亲好人”。 2017年8月，谢海华荣获第六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

有人曾问谢海华：“30年坚守，这样的日子苦吗？”

谢海华淡淡地说：“生活，哪里有不苦的。没吃过苦，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