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圩古渡口的时空转换

2018-07-04 17:00戎戒
闽南风 2018年5期
关键词:渡口

戎戒

人居处,必有水。有江就会有渡口。

如果溯源,新圩古渡口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始建于唐朝,历经宋、明、清年间。历史悠久,固然是其价值的体现,但是,它还需要承载。关于它文字记载有,明朝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在此登舟游览九龙江北溪;清光绪十四年(1888 )漳州府于此立碑,题为“钦加二品卫署理福建等外都监运使司监法道加十级纪录十次司徒”。仅此而已,至于历史的遗存,只留下台阶上的花岗岩石板。

石头无言,怎记得岁月沧桑、人事更替?置身渡口,却觉得时空转换、恍如隔世。

渡口现有的模样,是1918年改建投入使用的,1949年后还在这里设立“漳州港务局新圩港务站”。

当现代陆路交通兴起之后,古渡口的运输功能几近丧失;但随着乡村游的兴起,古渡口再度纳入了现代人开发的视野。当地政府2013年初投资1600多万元重新修复新圩古渡口,不光是发展乡村旅游的需要,更是感念它在历史上的作用。

在修复古渡口时,特立有代表性的三尊雕像:第一尊是一家人拉纤的情景,古渡口位于九龙江的上游北溪,在华安县过境全长107公里,这在九龙江流域绝无仅有。这固然表明亲水之便捷,同时也表明生活之艰辛;第二尊是打鱼的情景,渔具上停着两只鱼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世世代代,靠江吃江,捕鱼为生;第三尊是远行的情景,一个身穿长衫手提皮箱的小伙子,走向远方。华安县有旅居海外的港澳侨台同胞70多万人,他们的先辈大都是从古渡口漂洋过海的。

在先民远涉重洋的同时,也带去艺术的瑰宝、中国名瓷的代表——米黄釉器皿——“漳窑”。华安县东溪窑不仅是明清时期漳州地区最大的窑口,而且是福建省最早烧制青花瓷的窑址之一。故此,东溪窑遗址2006年5月被列为第六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7年6月1日,来自福州和漳州的文物专家莅临新圩古渡口,对华安县申报的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进行考评。价值不光取决于历史,还取决于它的作用。

因为东溪窑,新圩渡口成为了东南沿海外销瓷的一个重要码头遗址;因为新圩渡口,东溪窯由此进入海上丝绸之路,声名远播。

瓷器,是华夏民族引以为傲的文明符号。四百多年前,通过丝绸之路,瓷器成为联系中国和世界的纽带。据专家考证,“瓷器之路”与今天的“一带一路”基本重合;千百年以来,在一带一路上,瓷器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无怪乎,“china”不仅成了瓷器的英文名字,而且成了中国的英文名称,成了中华文化的伟大符号——“以瓷器为国名的国家,世界独此一家!”

当“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之后,业已成为世界繁荣发展、人类美美与共的时代选择。华安县委、县政府不失时机地积极作为,从小切口融入大格局,不仅将东溪窑和新圩古渡口纳入文化遗产点联袂申报海丝世遗,而且将新圩古渡口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当地政府2016年12月成立新圩古渡口与历史街区文物保护领导小组,启动申报工程。

2017年11月中旬,福建省文化厅、省文物局公示了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推荐名单,华安县有四处榜上有名,新圩渡建筑群名列其中。

不难发现,与申报时的名称并不一致,由“新圩古渡口”变为“新圩渡建筑群”,这不只是外延的扩大,更是内涵的拓展。

新圩由于“五天一圩”的习俗,形成了市场、形成了古街,在闽南特有的“竹竿厝”,依序排列有旅馆、米店、钟表店、食杂店、饭店、回生药铺、布店、打铁店、茶水店、裁缝店、陶瓷农产品铺、香纸铺、竹器草席铺、盐馆等。

从古渡口徜徉到古街,让人感受到时光的古韵之美、建筑的苍凉之韵,滋生出“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恬淡意境。省文保单位从一个古渡口拓展到整个建筑群,这是专家的视角,古渡口与古村落相辅相成,有古村落才会有古渡口的人气,没有古渡口也就没有古村落的形成。

保留古厝风情,就是保留寄托乡愁的记忆。保护渡口、保护村落、振兴乡村,就成了追索“从哪里来”的方式,也成为标记“向何处去”的注脚。

1984年3月6日,一位领导同志来到新圩古渡口。他依台阶而下又转身而上,盘恒少许,发现唯一留有记忆的是渡口边上的古榕树。转身询问身边的工作人员,这渡口不是有两棵古榕树么?

华安县陪同的工作人员不由一怔,这位领导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不容多想,连忙回答,有一棵前些年枯死了。

仅存一棵是典型的闽南小叶榕,没有气根,郁郁葱葱,据说树龄已有200多年,见证了古渡口的变迁。

这位领导似乎并不在意古榕树的存亡,他一手搭着古榕树,眯着双眼远眺九龙江,沉吟半晌,抚今追昔,思绪万千,勾起他内心深处的记忆····

1933年,15岁的他随母亲从连城转辗反侧,沿漳平来到新圩古渡口,在一个丝绸老板和一个小伙计接应下,上船顺江而下,驶向月港、厦门、上海,并最终走向革命旅程。

也许触景生情,也许感慨万千,他在古渡口情不自禁地给身边人讲述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一路颠簸,抵达上海,一家人团聚在维尔蒙路上。两个月后,他便去南京念书。读书期间,参加了共产党。抗战爆发后,他以流亡学生的身份,到过武汉、桂林。后在李克农、廖承志的帮助和安排下,他由香港辗转到苏北盐阜地区,在中共中央中原局书记刘少奇的直接领导下,从事民运工作,并任阜东县(今滨海县)三坝区党书记。从此,他与父母失去了联系。

1949年后,他和他的父母都在相互寻找,未有结果。这是因为他和他的父亲在白区读书和工作时都改了名字,尤其是他的父亲“梁明德”,不但改了名,还换了姓。

建国初期,在北京中央国家机关工作的梁明德,委托当年一起在上海搞地下工作的老战友、时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曾希圣,代为在华东一带寻找他的儿子。曾希圣找了一年也没有发现梁明德儿子的任何线索,他便将任务交给闽西人的团省委书记。

无巧不成书。曾希圣曾率一个工作组下乡蹲点整社,团委书记也是工作组成员之一,正好与曾希圣同住一户农家。晚饭后两人聊天,曾希圣近距离发现团委书记颇像一个人,当年,“梁明德”的妻小在维尔蒙路安置后,他常扮作一个姓胡的商人跟“梁明德”谈“生意”。他的儿子讨人喜欢,每次见面总亲热地叫他“胡叔叔”,给他搬椅子、递茶。当然,他每次登门也少不了带些糖果点心。经过几个细节的询问核实,曾希圣不由分说地哈哈大笑,对团委书记说:“你仔细看看我像不像那个‘胡叔叔?”

团委书记猛然忆起,脱口而出:“胡叔叔!”便一把搂住曾希圣,热泪夺眶而出。随后,他终于找到了与自己离散了20多年的父母亲。

这个深情讲述故事的领导同志,就是时任福建省委书记项南。他的父亲是闽西最早的共产党员项与年。

项南是莅临华安县视察指导工作时,顺道寻访了新圩古渡口。在华安视察工作期间,题写了“林山竹海”。这是华安县的资源禀赋,也是华安县的潜力所在。

华安县这些年立足实际,念好茶、林、竹“三字经”,秉持的也是項南老书记的理念。窥斑见豹,仅以古渡口及周边老街进行了保护性修建为例,彰显了华安县的生态建设。以水为脉,建设沿江木栈道、观江台,九龙江北溪美景一览无余;以绿为韵,利用原有生态条件,建设湿地公园,打造休闲健身天然森林氧吧;以史为魂,建设新圩古渡文史馆,对古渡口文化进行挖掘、再现,水车、雕塑、古渡口标志等景观,“修旧如旧”再现古渡口昔日繁华场景。

站在古渡口上,更能体会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沧桑!人活一世,行旅一程。在匆匆的旅程中要回望当初的出发地,想一想为了什么而出发,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人的一生会有许多驿站,如果有机会回到起点收获的不止是怀旧,而是初心。“看得见多远的过去,就能走得向多远的未来。”

“述往事,思来者。”项南是“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他1981年1月到任,1986年春离任,在福建主政5年,福建的经济增长率从全国第21位快速上升到第3位。靠的是解放思想,开拓创新,敢为人先,在改革开放上开创了许多个“第一”:支持中外合资第一家福日电视机厂、引进第一家外资银行、最早提出为海外侨领胡文虎先生平反、第一个向国外借贷筹建厦门机场、率先为国有企业“松绑”放权、第一个提出将特区面积扩大到全岛······是这些大破大立的改革业绩,才使得福建从偏于东南一隅变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也是项南诞辰百年。温故知新,继往开来,愈加感到项南当年的改革精神之可贵。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中国的今天,也就没有中国的明天。要将改革进行到底,有必要借古渡口缅怀项南,汲取改革的政治勇气和智慧,进一步激发对改革的担当。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1998年10月28日,时值深秋,闽南的秋天既不萧瑟,也不寒冷;但却有着秋天的共性:云淡风清,秋高气爽。浓浓的秋意,浓浓的乡情。古渡口那一天恍如过年,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当地群众人头攒动,争先恐后,齐挨挨分立古街两边,一睹汤晓丹、孙道临、秦怡等电影明星的风采。

时年80岁的汤晓丹那天特别兴奋,向乡亲们挥手致意,指着渡口向两位同道介绍,我当年就是从这里走向厦门、走向上海的。

汤晓丹1910年出生在华安县,6岁随母去印尼寻父,10岁随父母从印尼回到了家乡。1928年考入厦门集美,后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开除学籍。1929年只身闯荡上海,开启艰难跋涉的艺术人生。

1989年10月16日至30日,“汤晓丹电影艺术研讨会”,先后在上海和福建的漳州市、华安县举行。汤晓丹享有“银幕将军”、“中国战争电影之父”等荣誉,其代表作有《南征北战》《红日》《渡江侦察记》《南昌起义》等。

利用办影展的机会,汤晓丹回到华安县仙都镇云山村省亲。当然,他还专门来到念兹在兹、何曾或忘的新圩古渡口。

汤晓丹是一生从未侧身行伍的布衣导演,却被业界冠以“银幕将军”的美誉。其中《渡江侦察记》在全国上映周期长达半年之久,据当年的统计,观众人数达1700多万人次,创下了1954年国产片的最高观影纪录。

成功的因素固然有很多,是否与他的渡江经历有关系?他一生渡过多少次江?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但年轻时从新圩古渡口渡江,从此走向革命艺术生涯,却深深地镌刻在内心,甚至可以说是魂牵梦萦……

难能可贵的是,2012年1月21日汤晓丹102岁仙逝,次子汤沐海2012年12月16日从瑞士乘飞机回到福建,首次踏上故乡华安县的土地。在这次回乡之旅中,汤沐海也特地来到新圩古渡口,与其说是寻访父亲的足迹,不如说是从生命原点追思父亲的记忆。

当汤沐海走进仙都镇云山村,就萌生了办音乐会回馈父老乡亲的念头。几经磨合,2017年1月9日,一场名为“海丝之路·福建华安”土楼新年音乐会,在世界文化遗产地华安县仙都镇大地村,在具有300年历史的“神州第一圆楼”二宜楼内震撼上演,开启了东方建筑与西洋乐器的史无前例的对话。

这场音乐会突破了音乐厅的惯性思维,利用二宜楼建筑声学特点,进行露天交响乐演奏,当声音在土楼内传播时遇到四周的反射,音量更强,达到卓越、立体的音响效果,堪称全国首创。

此外,这次音乐会还有一个亮点,是汤沐海的女儿汤苏珊演奏经典名作《梁祝》。她曾创下与交响乐团合作演出这部作品的演奏者最小年龄纪录。小苏珊出生在比利时,一直在国外长大,会说流利的德语、英语和韩语,当她9岁时,汤沐海将她接回国内,接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教育。

在演出之余,汤沐海还带女儿参观了汤晓丹故居,重温祖辈从华安走出,一步步走向艺术殿堂。

为纪念著名艺术家汤晓丹,展示汤晓丹以及“汤氏父子”汤沐黎、汤沐海的奋斗历程和艺术成就,更好地传承艺术精神,华安县于2010年筹资在他的出生地华安县仙都镇云山村修建了汤晓丹纪念馆。故居有四间房,一间根据汤导的遗愿用于展示他生前生活用品和图片,两间展示两个儿子——国际著名画家汤沐黎、指挥家汤沐海的作品,最后一间是留给夫人蓝为洁的。汤导的骨灰,分别用两个华安玉雕成的骨灰盒,一个留在上海,另一个安放在故居。

一个人走得再远,也走不出自己的故乡。

但凡有成就的艺术家,内心都有一个精神原乡,汤晓丹是如此,汤沐海是如此,汤苏珊想必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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