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文素材运用应彰显思维的力量

2018-07-03 00:39李欣荣
中学语文 2018年17期
关键词:王尔德论据知识分子

李欣荣

[作者通联:江苏无锡市辅仁高级中学]

议论文写作要求对表达的观点、提出的主张、发表的意见、显示的态度进行合理的论证,以求说服他人。而摆出充分的论据,则是论证的有效途径之一。

论据从素材中来,缺乏素材,论据就会流于常俗;陈言不能做到务去,论证再严丝合缝,写作的整体效果也会失之平庸。坊间有戏言:每年的高考时,“屈原就要跳河,勾践就要尝胆;韩信就要受辱,苏轼就要被贬;贝多芬要耳聋,陶渊明要种田;最惨的是司马迁,无论什么主题什么语境,需要论据他就出现”。在这种论据的 “集群轰炸”下,批阅者的审美耐力被消磨殆尽,阅读兴趣无从提起,所以占有的素材要新、要异、要小众以求陌生化效应又成为训练的“秘密武器”。但在平时的写作乃至考场作文中,会发现所谓新、异、小众的素材大多没有起到良好的论证效果,因为这些素材并没有真正转化为论据。素材之为“素”,意味它并没有经过语言的整理、加工、提炼和改造,是感性的、分散的;只有根据论述的方向,作集中的理性分析和整合,剔除无关的信息之后,才能称之为论据。

马克思说:“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在素材转化为论据并被表述出来的过程中,写作者的思维也一并随着语言得到展现。当批阅者的目光在文中的论据上长时间的停留,并被迫回视其所论证的观点,思考观点和论据的契合度时,十有八九意味着写作者的思维出现了问题。笔者的班级曾就“许衡不食无主之梨”的材料写作议论文,这则作文材料的核心主旨是人要有底线,按理说指向比较清晰,但学生运用素材来论说观点时总存在着各种思维漏洞,而这些思维漏洞或许也是存在于议论文写作中的普遍问题。议论文教学必须解决这些问题,才能让学生笔下的素材彰显思维的力量。

一、检验素材的理解是否存在“惰性知识”,从而完善表述

知识从认知的过程中获取,当个体在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通过感觉、知觉、记忆、想象、思维等活动加工相关信息,就形成了对某事某物确信的认识;这种认识,就可以称之为知识,它拥有潜在的能力为特定的认识客观世界的活动使用,成为其基础和前提。也就是说,这些获得的知识是否正确,极大地影响了认识世界的客观性、公正性和理性。在生活中,有很多知识,我们总自以为已经理解了它所包含的信息的意义,实际上我们仅仅依赖机械记忆而不完全理解它;它们之所以被获取,并不通过我们亲身的体验和审慎的思辨,而是来自外界喋喋不休的“训导”的刺激:这些知识是外铄的,并不是内化的,它们可以被称为“惰性知识”;以“惰性知识”为基础或前提,去认识客观世界,形成概念、知觉、判断或想象的过程,就可以称之为“惰性认知”。

比如,如果我们认真地研读过自己学生平时的习作乃至历年优秀的考场作文,会发现里面充斥着淡泊不争、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宁静退隐等情绪,众多的论据是这方面的,确立的主题也是以这种价值取向为尊。让他们写积极进取式的主题时,又往往空话、套话满天飞。这让笔者内心感到很“害怕”:青年们本应该是积极向上、勇于进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又为何一个个少年老成,成为对待世事波澜不起的佛系青年呢?这正是长期以来教育和宣传将某种价值取向灌输进学生的脑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思考和认识,在考试分数面前,他们不经思索地认为这种价值取向是唯一正确的。

我们来看一位学生对 “底线”所做的概念诠释: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是知识分子心中都保全的一条底线,八个字中的取此舍彼,体现出了学者的独立人格。从古至今,一代代的知识分子都在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这条底线。明末文学大儒顾炎武断然拒绝清廷修纂《明史》的邀请,并发出 “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的呼喊,此后“绝迹不至都门,退隐华阴,置田垦荒”。

很显然,该生的文章将围绕“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来论述;我们也可以论定,学生运用这句话时已经作出了他自己的价值判断——只有这样做的,才能被称为“知识分子”。但这句话是谁说的?是针对什么,又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其中的“鸣”,是为了什么而鸣?顾炎武拒绝清廷邀请发出的呼喊,是否可以等同于“宁鸣而死”中的“鸣”?恐怕该生根本没有好好思索一番,他所作的价值判断是惰性的认知。同时,知识分子是否只能“鸣死”,没有其他坚守人格底线的途径?钱钟书在文革时期的“默存”表现,是否意味他不是知识分子?可见,“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只是知识分子底线的一种表现,是“底线”这个概念的外延,而不是内涵。该生不仅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且把“底线”的外延视为内涵,使得议论从一开始就不完备,存在着巨大的逻辑漏洞,那么无论怎样新异、小众的素材,都无法起到严密论证的作用。

在概念诠释的过程中,素材经过提炼,是非常好的表述概念外延的材料,它能使概念辨析过程摆脱抽象的论析,而显得具体、生动;同时,素材之间总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别,运用这些素材的过程本身也是将它们进行比较和思索的过程,这样就能在同中之异、异中之同中完善理解、完备论述。再来看另一段对“底线”的表述:

底线,只此二字,却承担了太多的选择与责任。那是顾炎武在改朝换代之际为前朝仕者点亮的一盏灯,累拒仕清,以照忠心;那是陈寅恪在八面来风的时代为文史研究界点亮的一盏灯,警醒后世,勿忘初心;那是沈从文为失去自由的文学点亮的一盏灯,断然封笔,正直自持。他们守的是知识分子的底线——在自由的思想土壤上根植文化。

这段文字首先论述了底线包含的特征;再根据这个特征,列举了三个文人各自不同的表现,这些表现,就可以说是“底线”的外延;最后从这些表现中归纳出共同点,完成对“知识分子的底线”的内涵阐释,条理清晰,很有说服力。

二、质疑例证过程是否曲解素材,从而剔除“主动性忽略”

从素材到例证的过程,正是将一块璞玉打造成具备某种功用的美玉的过程;素材带有各种可能的论述方向,例证就是要将素材中符合观点论述方向的信息放大,使之能为观点所用。但这种放大,并不是要割裂素材中各元素之间的关系;关系一旦被割裂,我们对素材的认识就会出现偏差。可以来看一下某学生是怎样把王尔德作为反例来论述底线之重要的:

知识分子突破了底线,说成灾难并不为过。因为他们往往影响力大,造成的不良影响更会有如飓风。如此一来,社会的朗朗清气被一扫而空,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负能量,引导普通人的行为向恶的一面滑行,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王尔德为了欲望抛弃了道德和家庭。他拥有太多的知识,但过于粗鲁、自私地将这些知识运用于感官快乐的方面。他属于那种不想付出劳动就想尝到收获果实的快乐的人。这种生活态度如被社会无限扩大,结果不敢想象。

只要稍对王尔德有所了解,就会对以上论述有困惑:写出《小王子》等极具人文主义思想和唯美艺术倾向作品的人,何以其私生活竟如此不堪?两者是否有内在的深刻的联系?同时,王尔德的欲望(感官快乐)指的是什么,王尔德所处时代英国的道德观是什么,它能否推动时代、社会进步?“不想付出劳动就想尝到收获果实的快乐”这一论断从何得来?这些在论述中要么不提及,要么含糊不清。

王尔德的确追求感官快乐,也的确在出狱后选择和同性恋友人和好,放弃了与妻子的复合、放弃了两个孩子。但必须看到,作为英国唯美主义艺术运动的倡导者,他处于19世纪末英国上流社会新旧风尚激烈冲突的漩涡之中,以颠覆性的思考和行为来批判和反思传统道德,追求人的解放和重新塑造。他的生活表现,与其说是歌颂物欲,不如说看透物欲的无处不在和势不可挡;他的小说和戏剧充满了理性精神与感性精神的角逐,狱中情笺《自深深处》更是对欲望之魔竭力反思:他的一生沉浮于巨大的悖论之中,从而呈现出深刻的悲剧性。所以,切碎王尔德悖论和悲剧的总体特征,孤立地挑出他某种行为在另一个时空的道德、思想的标准下进行考量,就会曲解王尔德。

这样的情况在运用新、异、小众素材时比比皆是,但因为批阅者对素材有距离感和陌生感,所以不容易被发现。于是素材运用不但求新求异求小众,还故意截其一点、取其一面,并美其名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这一瓢毕竟还是“弱水”,能从这一瓢弱水中看到三千弱水的样子。当人物的某一思想、某一行为被刻意放大,并割断了思想、行为与发生场境的联系,割断它们前后发展、改变的历程,我们所得到的,并不是这个素材中人物的应有形象、事件的应然真相,就仿佛盲人摸象时因摸的部位不同,认为的象形各不相同,以点概面,以偏概全。这在俗套的论述中问题更大:苏轼总是豁达、乐观的,被抓时的战栗、被贬后的苦闷从不存在;鲁迅永远是冷峻、尖刻的,从没有私人感情的温度……

这种情形被称作主动性忽略,它指人们将实际错误的信息看成是正确知识,并在头脑中获得加工并积极应用的心理过程。在应用的过程中,这些被看成是正确知识的错误信息得到了观念的强化,认识也成为了信念。相比于“惰性知识”是由不完全理解造成的,“主动性忽略”则是由不质疑信念的正确性引起的。反映在论述中,就是为了证明观点的正确,将素材断章取义,只抽取能印证观点的某点思想、某种行为,并自以为涵盖了人与事的全部事实。来看这一段:

底线应全方位始终如一。“学界泰斗”季羡林的妻子比他大四岁,只念过小学。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被季老的叔父捆绑在一起。虽然婚姻不如意,但季老却从没背弃过这个家。那个时代休妻再娶妻的大有人在,季老却选择与原配白头到老。对知识分子来说,也许在这方面恪守底线比在文学气节方面更难能可贵。

季老的例证是典型的主动性忽略:截取的素材意味着肯定怎样的婚姻关系都应该维持,认为尊重包办婚姻是应然底线,还能由赞扬季老与原配白头到老是恪守底线,推导出鲁迅冷待朱安,在婚内与许广平结合就是丧失底线的言外之意。例证的错误导致了文段观点不仅论证不充分,而且站不住脚。因为在婚姻法不完备的情况下,很难确定某种行为就是对待婚姻的底线。

因此,在锻炼素材作例证时,要质疑例证含有的认识是否真正准确而没有曲解素材,并及时发现主动性忽略,从而消除因其衍生的错误观念。这对提高论述的针对性、准确性和完备性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三、审视论证中各素材之间的相关性,从而建立逻辑的关联

荷兰论辩理论家弗兰斯·凡·爱默伦就评价论证提出过睿智的说法:“对论点的辩护常常由一个以上的单个论证所组成。若干单个论证以一些不同的方式组合和安排而形成对论点的辩护,仅当清楚了论证如何在一起配合之后,才能对它进行评估。只有当理解了复合的论辩如何被分解为单个论证时,人才能决定整个论辩的结构。”就在论辩结构中的作用而言,素材可以用来证,也可以用来剖,不仅能举例,也能类比,更能演绎与归纳。

我们常常教导学生议论文重在议与论,无论是议还是论,都要把理给说清楚。但只要批阅的经验足够丰富,就一定曾遇到如下两种情况:(一)单个论证片段清晰有力,多个论证层层推进,说理部分环环相扣,但各种论据总让人有散乱之感;(二)没有刻意地分解观点来说理,无非举了几个事例并分别进行分析,却没有堆砌材料的感觉,反而显得结构紧凑、论说透彻。为什么呢?先谈第一种情况,可看下面某学生在论说坚守底线的意义后,对其表现作补充议论的几句:

实现坚守底线,知识分子们的做法不一,无需苛求正解。旗帜鲜明者有之,如鲁迅先生,以笔为刀,锋芒毕露;沉默无声者有之,如沈从文先生,在无法抵抗的战乱和思想的钳制下,躲入象牙塔,潜心研究;积极从政者有之,如胡适先生,运用自己的批判反思能力,塑造一个自由民主社会。

这是单个论证片段,通过三个事例论证了知识分子坚守底线的做法不一,无需苛求正解。需要注意的正是这三个论据。我们知道,知识分子的特点大致如下:受过专门训练,掌握专门知识;以知识为谋生手段、脑力劳动为职业;具有强烈的责任感;主要分布在科学研究、教育、工程技术、文化艺术、医疗卫生等领域。而这三个论据,并没有搞领域的平衡,比如一个给坚持回国的科学泰斗钱学森,一个给力阻三门峡工程的水力专家黄万里,一个才给鲁迅或沈从文或胡适,相反鲁、沈、胡三先生都是文化界杰出知识分子中的代表人物,基本在旧新民主主义时期中国探索社会、民族发展的历史场境内:领域同一,时期相近,背景一致,这三个论据形成了一种关系场,产生了一股场力,论述集中又不费笔墨,自然显示出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或许有人会说,一定要相近的时期吗?就知识分子对底线的坚守,不能从春秋写到当代,从中国写到外国吗?这当然可以,这里所强调的,是素材的运用如果能做到领域或时期或背景等中的某点一致或相近,可以让论证更加有力和厚重。

单个论证片段尚且如此,整篇的复合论辩对素材运用的要求也是一样的。如果剖析或例证的素材东一榔头西一锤,一会儿是体育运动员,一会儿是文娱明星,一会儿又是学者斗士,就会造成一种骨鲠在喉的阅读的散漫感。所以,就前文提到的季老对待包办婚姻的态度而言,不妨把它放到当时的知识阶层的婚姻群像中去:洋博士胡适也曾想离婚,但为了母亲放弃了这个念头,和江冬秀携手一生;蔡元培一开始不尊重王昭,后来慢慢理解,两人最终同甘共苦;彭湃不愿接受家庭“指派”给他的妻子,想过逃婚,但最终通过不懈地和妻子沟通交流,把妻子也培养成为革命者……如果整篇论述就此重起炉灶,探讨当时知识分子对待婚姻的底线态度,角度就非常新。其中再以鲁迅一生冷置朱安、却不离婚的事例作辨析,就会发现这些反封建的思想先驱们对旧婚姻都有着妥协,只是有的消极、有的积极、有的无奈、有的以退为进而已,他们对待婚姻的底线实是各有不同的。

同样,我们也能发现学生的习作常存在分属不同论证片段的例证即使互换也不伤害文意的现象,问题可能出在论证的表述,可能出在分论点区分度小,但更重要的是选择的素材之间本身没有形成或加深或拓宽或反驳的推进文意的逻辑关系。由此可借2011年高考江苏卷论述题文本《捧与挖》谈一下上文提到的第二种情况。为了揭示“捧”的危害,鲁迅选用了笑话书里知县寿辰收礼后索礼、民元革命时S城都督刮地皮和放河道溃决反而将其愈壅愈高作例证。这三个论据之间,危害的范围由小到大,后果的程度由浅至深,由个体危害递增到全民危害,河道之例又可看作是对前两例的类比。如果按某种逻辑串起几个文人丧失底线的素材,由此例证丧失底线给个人和社会造成的危害,也是很好的写法。

同样的素材经过语言的加工,运用在论述中,有的有耳目一新之感,有的却是陈词滥调,有的力道醇厚、让人无法置辩,有的轻浮无力、反而搅乱论述,原因就在于将素材锻造成论据的过程中,能否显示出清晰而强大的思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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