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回到从前

2018-07-02 22:35孙才凤
湖南教育·B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谓之课文语文

孙才凤

我想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人们几乎不敢相信,却又无比真实的片断。这些人或事,断断续续地从时光隧道中,轻轻地,柔柔地滑过,着实让人恍惚不已。若我是中年人,便也似董桥笔下的半卷残书,少了些激情,多了些感慨。细说的,无非是过往烟云。

起初,语文于我,完全是个陌生世界,茫然,无知。只记得老师带着读些简单的话,如“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之类的句子。毛主席原是一个湖南伢子,老师没有讲,我也没有问。大了才知道,岳麓书院有副门联,写着“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这句话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大概是说楚地人才颇多,天下难比。毛主席应该是这些人里,最为杰出的了。小学四年级时,语文老师叫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最有意义的一次劳动》,还特意放假几天,让我们去体验劳动的滋味。可是,我没有“劳”,也没有“动”,写的时候,不知怎么开头怎么结尾。苦思冥想一番后,我便写道:“我犯了一个错误,这次没有参加劳动,脱离了人民本色,对不起,请老师批评我……”第二天,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拿着我的作文本,表情极其严肃,一字一句地念。我很难过,低下头,羞愧得脸红红的。

幺舅是个文化人,在大队当赤脚医生,他家里有许多的医药书籍,也有不少文学书。每次去,他都拿出些药典、药方给我看,叫我记住,什么当归呀,人参呀,茯苓呀,甘草呀……一大串一长排,搅得我头疼。可我偏偏喜欢《三国演义》《西游记》,一读起来,就觉得开心快乐,虽然很多字不认得,意思也不大懂,但我还是喜欢读,乐意看,远比那枯燥的医药书有趣多了。幺舅原本指望我做他的传人,所以就刻意刁难,笑眯眯地把我叫到他面前,拿笔写了几个字,说:“凤囝,我考考你,鳏寡孤独是什么意思呀?”我一下愣住了,小小年纪,我哪里知晓这几个字的意思。见我不做声,幺舅只好作罢。顿了一会儿,他岔开话题,又说些古人事儿,天南地北,到处都有。我几乎都记不住,唯独那几个生僻字,在脑海里一直抹不去。

稍大后,教语文的是个年轻人,姓蔡。在我眼里,蔡老师是十足的书呆子,每天拿着书本,在教室外面过道上,走过去又走回来,嘴里不停地念,不停地读。他整整教了我三年,从《社戏》《背影》到《桃花源记》《隆中对》,这些课文,他都一一地、细细地教。这么多年了,我还依稀记得他当年上课时的神态,他不苟言笑,拿着课本在学生身边踱来踱去,一点儿松懈也没有。我认真地做记号,丝毫不敢偷懒。那些要记忆的东西,如今也能说出大概。最难得的,我终于寻到了那几个字的踪迹,在一篇课文注释里。不过很遗憾,忘却了课文题目。一天,我高兴地对幺舅说:“幺舅,我可以告诉你那几个字的意思了。”他很惊讶,不明白我的话。我又说:“老而无妻谓之鳏,老而无夫或无夫谓之寡,幼而无父谓之孤,老而无子女谓之独。”这是出自《礼记》的话。幺舅点了点头,笑得合不拢嘴。他从狭窄的柜台前转过身去,又拿出几本手抄的药书,硬生生地塞给我看,吓得我像贼一样地逃离了。

高中时,语文老师像走马灯似的,一个教了再换另一个。我记忆最深的是潘清泽老师,瘦瘦的,头发长而卷曲。他喜欢低着头走路,腋下夹着讲稿,两根手指架着香烟,一边走一边摇头。他上课几乎都是照本宣科,譬如《师说》《庖丁解牛》,照着译本从头到尾念一遍,一节课就草草结束了,全然不顾我们懂或不懂。好在即便这样,我也略知一二,心里没有那么恐慌。不过,他在教作文时,却是另一番景象。原来,潘老师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在湘西颇受人敬仰。他把一叠报纸往讲台上一撂,便滔滔不绝起来。那报纸上有他的文章,多是精美散文,也有中篇小说《周佛海》的連载。潘老师就捡最好的念,仰着头,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念到动情处,眼里闪着泪花。不知不觉,他感染了我。后来,我也模仿着写了些短文,但都不成气候。几年前,我与他合写《一路进取一路歌》,有几次更深的接触,受到了不少教益。这番话,可惜老师再也听不见了,他驾鹤西去了。写到这儿,我竟情难自禁。

高考时,我数学只考了三十八分,而语文是全校最高。对于数学,无论怎么轻抚,都擦不出爱的火花,倒是语文,却改变了我的命运,它将我从大山深处拉出来,让我走向一个宽广的世界。

于是,在大学的日子里,我一口气读完世界十大名著,又读了些古今中外的诗。泰戈尔、屠格涅夫、高尔基、徐志摩、北岛、舒婷一个个从身边走过,优美诗句划过心海,留下了无比美妙的回忆。甚至,尼采、黑格尔的哲学,卢梭的《忏悔录》也变成暗夜里的灯,照着世界,亮着我的心。

大学毕业后,我毅然地去教语文,朱自清的《背影》、鲁迅的《故乡》、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诸葛亮的《出师表》,几十年来,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放映。在和它们耳鬓厮磨的岁月,或苦或甜,或迷或困,我都不离不弃。语文里的树兜兜儿、根茎茎儿、桩茬茬儿……一样样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这些根根茬茬儿中,我寻觅到了一些以往不知晓的东西。原来,古时男子腿上穿的叫袜,女子穿的叫褶,那是“凌波小袜”。而汤就是羹,雅致而又具古风。至于莲,乃花中君子;黄杨,树中君子。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难四季红”,月月红,这位花中“瘦客”,便月月花红了……于我而言,语文不可或缺,是我生活的重点。去年秋天,我离开了语文的讲台,做些学校里的琐事,虽然变得轻松,但我对语文依然眷恋不舍。

正如歌唱的那样,如果再回到从前,让所有一切都重演。我想,我还是会与语文相恋,哪怕再遇到挫折,再遭受打击,也没有空虚,没有埋怨。只要多一点时间,我就会看得更远,更远……

(作者单位:张家界市永定街道中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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