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长途奔袭汉口

■唐学锋 何 斌

（作者唐学锋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何斌系成都市文物信息中心副主任）

◇1939年10月4日，《新华日报》关于“10·3”中国空军远袭汉口的报道

◇1939年10月15日，《新华日报》关于“10·14”中国空军远袭汉口的报道

抗日战争时期，苏联飞行大队长库里申科来华同中国人民并肩作战，他动情地说：“我像体验我的祖国的灾难一样，体验着中国劳动人民正在遭受的灾难。”

库里申科，全名为格里戈里·阿里莫维奇·库里申科，乌克兰人。他于1939年6月率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的轰炸机部队来到中国，于该年10月14日对日作战中牺牲。2009年，库里申科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2014年9月1日，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笔者查阅中日双方资料，力图为读者还原79年前的空战——库里申科指挥志愿队两度远赴汉口对日军机场进行猛烈攻击，后不幸牺牲，长眠中国大地。

袭击W基地首告战捷

1938年10月，日军攻占武汉后，将汉口的一座赛马场改建成大型机场，作为其陆海军航空部队在华中的基地。为保密起见，日军将该机场取名为“W基地”。

该年底，日军在武汉地区部署航空兵力如下：

陆军

第59飞行战队（战斗机20架）

第12战队（重型轰炸机15架）

航空兵团 第1飞行团（侦察机18架、战斗机12架、重型轰炸机30架）

第3飞行团（侦察机9架、战斗机24架、轻型轰炸机45架）

海军

第1联合航空队（96式陆上攻击机24架）

第2联合航空队（舰载战斗机54架、舰载攻击机24架、舰载轰炸机12架、96式陆上攻击机26架）

以上合计作战飞机313架。

由于日本陆军的轰炸机在远程作战能力方面不如海军的轰炸机，故而对中国大后方的轰炸是以海军的航空部队为主。为了对我大后方实施战略轰炸，12月15日，日本海军对其驻扎在汉口的航空部队进行了大调整：以塚原二四三接替户塚道太郎为第1联合航空队司令，下辖的木更津航空队由有马正文接替加来止男担任司令，鹿屋航空队司令由大林末雄接替酒卷宗孝担任司令；以桑原虎雄接替塚原二四三为第2联合航空队司令，下辖的第12航空队由吉良俊一接替三木森彦担任司令，第13航空队由奥田喜久司接替上坂香苗担任司令。

1939年4月24日和6月1日，日本海军又将第14航空队（拥有96式陆上攻击机18架）和高雄航空队（拥有96式陆上攻击机18架）调至汉口，以增强轰炸力量。

由此一来，驻扎汉口的日军航空基地，也成为中国空军重点打击的目标。

◇停留汉口W基地上的日机

◇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大队长库里申科

10月3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召开第434次会议，讨论和通过了《中苏航空换文解释》，以进一步争取苏联对中国空军抗战的援助。

当天，在成都的航空委员会下达命令，要求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出击，轰炸日军在华中的航空基地——汉口W基地。

凌晨5点，成都太平寺机场灯火通明，地勤人员正忙着给停机坪上的9架苏制DB-3重型轰炸机加油和加挂炸弹。9点，各机依次滑行至跑道起飞。20分钟后，9机在空中集合完毕，编队向成都东边飞去。这支飞行编队的领队，正是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轰炸机部队的库里申科大队长。

12点40分，库里申科率领机群进入目标上空，即以机场中心为瞄准点下令投弹。顿时，机场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我机群完成一次性投弹任务后，立即向西直飞返航。

在这次投弹过程中，我机群未遇日机拦截，仅遭到地面高射炮火的射击，但炮弹均落于我机群后方1000-1500米处爆炸，未造成威胁。当我机群转弯飞离目标上空时，日军战斗机才从机场起飞，向我机群发动追击。我机群立即升高加速脱离。日机追随150公里后，双方距离最近处仅600米，但因高度不及我机群，只得发动仰攻。但是，我机群以密集火力将其击退。

我机群在高空飞行400公里后才降低高度和速度，直返成都，于下午4点30分安全降落太平寺机场。

中日史料披露轰炸细节

1939年10月4日，《中央日报》《新华日报》《国民公报》《新蜀报》等各大媒体均以“中央社某地3日电”通稿形式，在头版头条报道了我空军的这次行动。报道称：

（中央社某地三日电）敌机近来乘秋夜月光，迭向我后方都市滥施轰炸。残敌杀我无辜民众，虽经我神勇空军及高射部队予以迎头打击，无如敌心不死，犹时思蠢动，逞其凶焰。我空军为予敌彻底之歼灭计，三日，调派神鹰大队精锐轰炸机□□□架，在□□部队长指挥之下，以□□万匹之马力，携带□□吨之巨弹，以浩荡之阵容，比翼向敌空军集结地之武汉进发，在全武汉民众热烈欢舞之中，到达目的地汉口机场之上空，冒敌方猛烈之炮火，并击败挑战之敌九五式驱逐机二架后，立即以精确之瞄准，以散置机场之敌机大集团及飞机库为目标，投下巨弹数百枚，声震全市，目睹尘烟起处，烈焰冲天。是时，该机场适停有敌机约一百八十架，估计此次敌机被我歼灭者至少在五十架以上。我机任务达成后，全数于秋云之大空，安全凯旋飞返原地。

同日，《新华日报》发表短评文章《向英勇空军致敬》：

为了回答敌人滥炸的残酷暴行，毁灭罪恶的工具——敌机，我们神鹰大队宏壮阵容，飞临汉口敌机场予侵略者以严罚，毁灭了敌机五十架以上。在敌人压迫下的全武汉同胞，看到自己英勇空军勇士和完成光荣使命时，其欢欣鼓舞之状，不言可喻。

这次我空军飞汉炸敌奏功，是空军在二期抗战中空前的伟绩。这说明我空军有了很大的进步，它的力量是更壮大了，而且还在强敌的面前生存着。

我们敬向英勇空军将士致敬，并盼更多更大的胜利。

此次出击，志愿队还有几个意外收获：

第一，我机群飞抵敌机场上空时，未遇担任警戒任务的日军战斗机，我机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顺利进行投弹。原来，当天上午10点，敌机场曾起飞20余架战斗机在上空担任警戒任务，为重返汉口基地的敌海军第1联合航空队的轰炸机降落护航。11点30分，敌战斗机燃油将尽，大部分陆续返场加油后未再起飞。

第二，库里申科率领的领队机投弹时，由于电路突发故障，改用手拉柄投弹，比计划延迟了两秒，炸弹未投到机场的中央，而集中落在了东北角。恰巧，第一颗炸弹就击中了位于机场东北角的日军指挥所。

第三，这一天，指挥所里聚集了敌海军第1联合航空队的全体军官，正在举行欢迎从日本本土木更津航空基地飞来新机的仪式。遇袭后，敌海军第1联合航空队司令塚原二四三少将被当场炸断右臂，12名士官受重伤，其下属的鹿屋航空队司令大林大佐和其余12人受轻伤，木更津航空队副队长石河中佐、鹿屋航空队副队长小川中佐与5名士官被炸身亡。另外，停留在机场的60架日机被炸毁。

这次空袭事件，也被载入战后日本出版的史籍中。现将其中两篇文章节译如下：

汉口基地被炸

占领汉口后，我军把汉口赛马场扩建成了大型机场，为隐蔽起见，将机场称作“W基地”，可供第一联合航空队、第二联合航空队，以及陆军飞行团的200架飞机驻留。10月3日（1939年）下午，为迎接从木更津飞来的6架新锐机，以塚原司令官为首的第一联合航空队几乎所有干部都集合在临时战斗指挥所前。就在飞机着陆、刚报到完毕时，突然，爆炸声四起。50多枚炸弹落了下来，尽管大部分在附近的水田中爆炸，但也有在指挥所前落下爆炸的。这导致木更津航空队石河副队长、鹿屋航空队小川副队长，以及士官4名、下士官1名战死。第一航空联合队司令官塚原少将及士官4名、下士官8名负重伤。鹿屋航空队司令大林大佐和其他25人受轻伤。是敌方8架新型轰炸机在我们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乘虚而入，从高度大约7000米高空成功偷袭了W基地。

（翻译自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著《中国方面海军作战》<二>）

SB轰炸机的偷袭

10月3日（1939年）下午这一天，以塚原司令官为首的第一联合航空队的几乎全体干部以及第13航空队的多名士官集合在飞机场南部设置的临时战斗指挥所前，等待着包括田渊中尉在内的新搭乘员们驾驶的3架新机的到来。下午2点20分左右，这3架飞机按预定时间，在机场高空上现身。首先，一号机着陆完毕，就在田渊中尉以及搭乘员来到临时战斗指挥所门口报告的时候，突然，指挥所的正前面发生了大爆炸，紧接着约50几颗炸弹在机场南方的稻田里爆炸了。

爆炸声才让我们反应过来是敌机的偷袭，急忙仰望天空，发现了6000米以上的高空SB轰炸机，已无声无息地朝着西南方向飞去。第二联合航空队战斗机立刻起飞追击，但没能追上，完全被偷袭了。这次轰炸，是我军自占领汉口以来，第一次遭受到中国空军的高空袭击，投下大约60枚的小型（80公斤左右）炸弹，仅3发炸弹在机场南部掉下，其余全部掉到了水田里。因此，我方的损失，只是交还预定退役的陆上攻击机1架和军械库起火燃烧。但是，不幸的是第一联合航空队的几乎全员都聚集在第一弹的落点附近，因此，人员遭受了巨大灾难。司令官塚原少将左腕负重伤截肢，木更津、鹿屋的两位副队长石河和小川中佐战死。佐多飞行长也腰部受伤，森永队长下颌骨粉碎性骨折（几天后战死）等，造成了许多队员战死和负伤。另外，自高雄航空队成立以来，参加了各地的战斗、武运亨通的少年航空兵出身的年轻才俊细川洁臣中一等航空兵也在机场外中弹，不幸失去了一条脚。

（翻译自严谷二三男[日本]著《中攻—海军中型攻击机》）

挫败日军报复行动

汉口日军机场遭到中国空军袭击后，日军并不知道这些飞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是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所为，遂决定连夜由未遭受损失的海军第2联合航空队，出动轰炸机对重庆实施报复性空袭。

1939年10月3日晚上11点，我前方防空监视哨发现日机9架经当阳的河溶镇上空西飞，凌晨1点零9分经合川转向东南飞行。4日凌晨25分，重庆防空司令部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点零5分发出紧急警报。时驻重庆的空军第1路司令部，立即电令第4大队派E-15战斗机4架，从白市驿机场升空拦截，高度在4500至5000米之间。另令驻守重庆的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起飞7架E-15战斗机在市区上空巡逻，2架E-16战斗机巡逻于市区与白市驿之间空域。

1点28分，日机从西北方向侵入江北进行投弹。在白市驿上空警戒的我空军飞行员董庆翔首先发现日机，当即发动攻击。此时，地面照测部队也将灯光射向敌机群，为我机指明目标，中苏空军立即向敌机群发动合击。

空战结束后，除苏联志愿队大队长布戴齐耶夫驾驶的753号E-16战斗机未归，其余战机均安全降落白市驿机场。事后，753号E-16战斗机被发现坠落在离白市驿4公里处叫土地堡的地方，人机相距千余米，机毁人亡，人无枪伤，疑系跳伞未开而坠亡。

4日深夜，日军又出动54架轰炸机，分5批袭击重庆附近的白市驿机场和广阳坝机场。第一批日机于5日凌晨1点35分，第2批日机于2点35分，分别在白市驿机场投弹；第3批日机于2点11分在广阳坝机场投弹，第4批日机于2点54分复在白市驿机场投弹；第5批日机于3点25分在白市驿机场投弹后，又于3点38分在广阳坝机场投弹。

5日凌晨，中苏空军先后升空10机迎敌。第4大队第21中队队长罗英德率E-15战斗机3架、志愿队E-16战斗机1架，在白市驿上空巡逻；志愿队E-15战斗机6架，在市区上空布防，高度在4000-4500米之间。2点35分，罗英德率领的编队发现日机正在白市驿机场投弹，当即向敌发起攻击。空战结束后，我方除3机降落遂宁机场外，其余降落白市驿机场。

日军万万没想到，此次报复行动，不仅遭到驻防重庆地区中苏空军的有力阻击，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据5日发行的《中央日报》报道：“经我空军勇猛射击之结果，敌机多架受重伤，有1架坠于长寿附近。至其余受伤敌机，有无坠落，尚待搜查证实中。”另据战后日本有关史料记载，这两次对重庆的夜袭，包括指挥官中村源三大尉驾驶的座机在内，计有数机中弹，3架轰炸机被当场击落。

志愿队再创骄人战绩

1939年10月14日，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决定再派20架DB-3轰炸机长途奔袭，对汉口日本空军基地实施第二次打击。这次出击，志愿队分为两个编队，第1编队由库里申科率领11架DB-3轰炸机，各机携带100公斤炸弹2枚、50公斤燃烧弹3枚、14公斤杀伤弹27枚、8公斤杀伤弹11枚；第2编队由柯兹罗夫率领9架DB-3轰炸机，各机携带100公斤炸弹5枚、50公斤燃烧弹5枚。

8点30分至8点50分，我机从成都基地依次升空，于9点在成都上空编队出发。11点55分，库里申科率领的第1编队到达汉口日军机场，以机场东南部的日机、仓库及建筑物为目标，将炸弹从7800米的高空连续投下。顿时，敌机场陷入一片火海。12点20分，柯兹罗夫率领的第2编队6机飞临机场上空，从8200米高空向机场西南部预定目标连续投弹。其余3机于12点30分进入敌机场上空，将炸弹投向机场南部区域。

我机群在完成投弹前，未遇日机拦截。但回航途中，库里申科率领的第1编队遭到自孝感方向飞来的敌97式战斗机9架追击，双方立即展开空战。日机在我机群前下方及侧下方连续追逐攻击6次，空战历时35分钟。空战中，我方轰炸机射击手普拉合夫击落日机2架，别洛夫、则列聂夫、道布罗梅斯洛夫合力击落日机1架。

◇位于重庆万州的库里申科烈士陵园

空战中，由库里申科率领的第1编队中有一架DB-3轰炸机受重伤，坠于沙洋附近襄河东岸罗汉寺东北林家集敌军阵地。飞行员那佛叶连克、轰炸员鲁金、射击手费也多夫3人跳伞，遇到日机射击，其中2人阵亡，仅那佛叶连克得救脱险。

库里申科驾驶的DB-3轰炸机因油箱和发动机被敌击中，飞至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境内上空已无力前行，遂迫降在万县下游猫儿沱附近江中。库里申科不幸牺牲，同机轰炸员及射击手泅水上岸得救。

柯兹罗夫率领的第2编队在返航途中未遇日机追击，安全返回基地。

是役，据中方资料记载，苏联志愿队除击落敌战斗机3架外，计在机场地面炸毁日机50余架、弹药库一座、卡车五六十辆、救护车3辆，汽油桶数百个。另据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著的《中国方面海军作战》（二）记载，其海军第13航空队的40架飞机被炸毁，陆军（航空队）20架也遭到损失，认为“这是事变以来的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