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中英
在中国的推动下,上海合作组织正在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但该组织属于全球“人类命运共同体”体系中的哪一种?本文试图从国际协和的角度理解上合组织及其未来。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上合组织迫切需要国际协和。上合组织的大多数成员可能更容易接受国际协和为目标、为手段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
在中国的国际关系史研究中,concert of powers一直被译为“大国协调”,这是不准确的,也是不正确的。这一翻译应该被正名为“大国协和”。concert不是中文中的“协调”。“协和”最接近concertation的原意。更加有问题的是,在强调大国作用的同时也不能忽视非大国的作用。实际上,concert of powers并非只是“大国协调”,非大国的作用也是重要的,有时甚至是关键的。
历史上首创的国际协和是欧洲协和(European Concerts)。著名的歐洲“百年和平”(1815?1914)正是建立在欧洲协和基础之上的。欧洲协和是19世纪大部分时间中,欧洲列国(尤其是其中的强国)维持欧洲稳定、尤其是欧洲和平的基本方法。欧洲协和的主要方法是欧洲会议体系。关于欧洲协和的权威著作汗牛充栋。更有思想家把欧洲协和提升到“十九世纪的文明”的高度。卡尔·波兰尼的《大转变:我们时代的政治经济的起源》的第一章《百年和平》对此做了深刻的阐述。
在20世纪的上半叶,即1945年以前,在19世纪的欧洲协和“崩溃”后,欧洲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二战后在全球层次上治理战争的联合国和在地区层次上预防战争的欧共体(欧盟前身)是比19世纪欧洲协和更现代的国际协和。欧盟与19世纪的欧洲协和当然大不同,但仍然具有欧洲协和的本质。欧盟用和平取代了战争、用团结取代了仇恨。先贤梦想的“永久和平”在欧盟框架下终成。欧盟在2012年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最近,随着全球治理研究成为国际关系研究的焦点,有国际关系学者,例如詹妮弗·米贞认为,昨天的欧洲协和正是今天的全球治理在19世纪的“起源”。
进入21世纪,有学者认为,当年的欧洲协和对21世纪的全球和平仍然是极具价值的,应该成为21世纪治理战争(包括预防冲突)的全球治理理论之一。从2011年到2016年,德国著名国际关系学者、时任法兰克福和平研究院院长穆勒教授发起了一项名为“21世纪的国际协和:在后大西洋时代促进多边主义”的重大项目。该项目是欧洲三大著名私人基金会资助的十项“欧洲和全球挑战”重大国际合作研究项目之一。
我是该项目的主要作者之一。该项目的两大集体成果已经公开出版并受到广泛关注:一是国际政策报告《21世纪的国际协和》(2014),发表后受到来自欧盟等机构和学者的一些重视;二是学术文集《大国多边主义和预防大战——争论21世纪的国际协和》(2018)。
上合组织的扩大不仅代表着该组织的合作性与可持续性的增加,其内部增大的差异性也是现实。值得注意的是,扩大后的上合组织包括了更多的冲突问题。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冲突在持续。美军仍然在阿富汗。随着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协议》,美国和伊朗的冲突,以及以色列和伊朗的冲突等更加尖锐。尽管朝鲜不在上合组织中,但上合组织一直高度关注朝鲜半岛无核化及其和平进程。
上合组织的复杂性还在于一度在该组织中缺少讨论的新议题,例如海洋国际问题,也变得重要起来。俄罗斯、印度都是海洋大国。中国继续推动的“一带一路”等于把上合组织成员国所覆盖地区中的陆海问题结合起来了。在青岛这座太平洋沿岸的中国城市举行上合组织峰会,也许将提醒人们海洋议题在上合组织协和中重要性的上升。
用地区协和定义、规划上合组织的未来是非常具有建设性的。上合组织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正在于其协和性。
最后,笔者提一点学术和政策建议:
从“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国际协和的角度认识上合组织存在的理由、评估其过去的作用、探讨其未来的可持续性是本文的主要目标。第一,这是正在形成的以21世纪的国际协和为路径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本世纪已经过去的18年,上合组织成员国所涵盖的地区之所以总体是和平的(包括和平解决冲突),之所以各国之间的相互依存增加,上合组织的创立、维系与发展正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一新兴的地区组织的根本方向是共同体,该共同体与世界其他地区共同体一样,不仅是安全共同体,而且是经济共同体。
不要对中国外交政策中的新原则“人类命运共同体”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人类命运共同体”并非现存的联合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的替代或者新的世界秩序,而是在全球化条件下各国通过新的共同体的方式形成应对共同挑战的新的全球治理。
在广阔的亚欧地区,并非仅有上合组织在贡献着本文所称的长期和平。在上合组织成员国所在的地区,已有的一些国际和平机制包括欧安会、独联体、东盟、东亚峰会、亚太经合论坛、亚信,甚至“六方会谈”等,它们本质上都具有国际协和(预防冲突和治理冲突)的功能。上合组织要“争上游”,在本地区的国际协和体系中凸显其不可或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