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墓手册(一)

2018-06-26 12:04非天夜翔
桃之夭夭B 2018年4期

作者有话说:Hi,我是非天夜翔,很高兴《探墓手册》能在《桃之夭夭》上跟大家见面,本书原名《灵魂深处闹革命》,最早在晋江原创网上连载,讲述的是两个少年一路成长,历经大起大落的人生。展行充满了冒险精神,认识了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林景峰,而青春期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叛逆思想,也带领着他们对人生开始思索与追寻未来。全文分为五卷,两位主角将带领着各位,一起去山东胶州、甘肃、拉萨、贵州凯里、东三省,展开轰轰烈烈的冒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欢迎大家一起来跟着展行与林景峰,度过他们波澜壮阔的人生吧!

第一章 碰头

公元2065年。

展行背着个运动包,立于站台前,不住地偷偷瞥身边的男人。

那人背着的旅行包是展行的三倍大,像名驴友,然而,比起户外活动者,却又仿佛多了点什么气质。男人高一米八,身材笔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出头,侧脸帅气瘦削,两道英气的眉毛衬着高挺的鼻梁,十分好看。他穿着军服外套、越野长裤、军靴,两眼无神平视,一动不动。

他的双手戴着一副露指手套,拇指无所谓地插在长裤口袋里,无名指与小指勾着,恰到好处地现出食、中二指。

闷油瓶?

闷油瓶!

展行从偷看到侧过头看,然后借着张望火车的动作看,再到转过身,微张着嘴,光明正大地看,男人始终没有表现不耐烦,仿佛他站在这里就是给展行看的,并十分享受被参观。

展行实在忍不住了,主动搭讪:“嘿!朋友!你好啊!”

男人翻了翻白眼,没有搭理展行。

展行又问:“你去哪儿?我们做个伴?”

男人依旧是懒得理会的表情,展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半步,再靠近半步。他在那个男人的腰间系钥匙的地方,发现了一枚白色的玉佩。

展行:“这、这、这……这是……”

火车响着尖锐的汽笛进站,妇女彼此推搡,男人让开一步,让妇女们先上车,展行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人群的洪流呼啸着淹没了他,他才想起要上车。

展行神情恍惚,检票上车,换了硬卧牌子——下铺。他把运动包随手一扔,枕着运动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神奇了!

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开机,把玉佩的事情告诉朋友,片刻后,只见那个男人也上了车,把硕大的旅行包朝床底一塞——下铺,展行床铺的对面。

展行:“……”

男人躺在铺上,两眼看着头顶的床板,一副走神的表情。

展行心里有万匹羊驼咆哮着狂奔而过。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喂,欸?”

男人没有回答。

展行打开手机,开机十秒后,手机狂响,他不由分说地按了拒接,举起手机,鬼鬼祟祟地朝着那男人打开照相功能。

手机有来电,又响起来,展行再拒接,足足折腾了好几次,他终于成功地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拍下了那男人枕着手臂、半躺在铺上的照片。

取证完毕,展行迅速关机。

展行收好手机,仔细端详着那个男人,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火车轰隆轰隆地启动,展行在铺上翻来覆去,片刻后坐起来。

男人躺着,不住地伸直自己的食、中二指,似乎是想令它变得更长,眼角余光注意到展行在偷看他,于是停下了动作。

展行朝他腰间指了指:“朋友,你这块玉佩挺稀罕。”

男人缓缓点头,展行终于得到了回应,顿时找到契机:“汉羊脂玉双龙云纹佩,传说高祖刘邦诛项羽后,从项羽私藏里搜出四枚玉佩,分发给韩信、张良、萧何各一枚。”

男人眉毛动了动,展行又道:“当然啦,你这枚是假的,我等车的时候没留意,差点以为是真的,真货可是价值几万美金……”

“这是清末民初时期的仿制品,民间藏品之一。”

男人:“怎么看出来的?”

展行心内狂喜:哦、哦、哦!闷油瓶!闷油瓶和我说话了!

展行翻身坐起,煞有介事道:“双龙白玉云纹佩,又称‘白玉龙纹佩,两条龙环佩雕成,并首衔珠,刘邦用它赠给王侯,意为‘江山与你共坐,真品上的两条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到了满清末期,匠人为表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意思,赝品上的两条龙就不可能并首了,只能首尾衔接。到了现代,古玩行业已经不在乎这个,力求复原古董全貌,新仿的赝品又回到两龙并首的风格,所以,白玉龙纹佩首尾衔接的款式,只有民国初期的一段时间比较流行。”

“知道了。”男人打断道。

展行又端详许久,才开口说:“这块不是羊脂玉,充其量只是大理石,是通常意义上的‘汉白玉,不过雕工精巧,也值不少钱了,你从哪里买来的?”

男人没有回答。

展行又自我介绍道:“我叫展行,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儿?”

男人:“嗯。”

展行討了个没趣,只得躺回铺上。

男人长腿踏在爬铺的梯子上,片刻后,手推车来了,展行说:“我请你吃饭!”

男人没回答,拿出一盒泡面,展行只得自己买饭吃。

这趟火车从上海开往西安,要开近二十个小时,展行吃完饭,百无聊赖地发呆,其间男人几次离开铺位,展行不时偷看他塞在床底下的旅行包,心想,那里面是什么,白玉龙纹佩哪儿来的?

展行越想越离奇,好奇心已经快要爆炸,几番想偷偷打开那个旅行包看一眼,但那男人每次离开不久便回来了,令他无从下手。

天色渐渐变黑,卧铺车厢亮起灯,播着音乐。窗外没东西可看,对面床铺又空了,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展行伸了个懒腰,准备尿尿,睡觉。

洗手间门口有人排队,展行等了一会儿,走到两截车厢中的吸烟室,发现男人在那里发呆。

他的拇指插在裤子口袋,神情恍惚,看着车窗外的一片黑暗。

展行友好地笑了笑,走到他的对面,背靠墙歪着:“Hello!”

男人冷漠地看着展行,片刻后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面无表情地叼在嘴里。

展行意识到了什么,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了烟。

男人:“嗯,我叫林景峰。”

展行点了点头,自己拿了根烟点上,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张起灵?”

林景峰舒了口气,双指夹着烟,没回答他,朝他点了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白玉龙纹佩的?”

展行终于能和这人聊聊了,他友好地笑了笑:“我爸在博物馆上班。”

林景峰微微拧起眉:“哪里的博物馆?”

展行:“纽约世界博物馆。”

林景峰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他玩味地看着展行,展行说:“从小就接触古董,对中国文化尤其感兴趣,你的赝品从哪弄来的?”

林景峰没有回答,又掏出一件小铁块,在展行的面前晃了晃:“这个呢?是什么?”

展行看了一眼:“这是一件东西的部件,叫‘铁兜披挂,是民国时期武师内衬的甲胄,不太稀罕。”

这下轮到林景峰诧异了。

“你在哪儿下车?”展行说,“我好不容易回祖国一次,想到处旅游,不如,你给我……当向导?我可以付钱。”

林景峰又掏出一物,玩味地看着展行。

那是一块青色玉佩,玉佩玲珑剔透,雕刻成凤凰的形状,表面泛着一层油脂的光芒,通体晶莹的尾羽部分又渗着无数红丝,看上去名贵无比。

展行嘴角抽搐:“这个……这个应该是手工艺品,没有年份。”

林景峰眼中现出戏谑的神色:“这叫血丝玉,懂不?”

展行笑得弓起身子:“血丝玉?普通的青色铁化合物原石,雕刻好后,将尾部加热,放入三价铁离子溶液里浸泡,热胀冷缩,表面会出现裂纹,就染色成功了。”

林景峰不置可否,收起玉佩,离开抽烟间,展行忙跟了上去,说:“伙计,你是做盗……你是考古专业的吧?你要在哪个城市下车?我……”

林景峰一直没有回答,展行叽叽喳喳半天,没有任何效果,只得回去睡觉。

夜间,火车靠了好几次站,站台温暖的黄色灯光透过车窗投了进来。

展行抱着被子,忽然有点不安。

他是跑出来的,确切地说,他是名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

他在铺上翻来覆去,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老爸、妹妹,又想到自己睡习惯了的房间,心里生起一股惆怅。

先到处走走吧,玩一年就回去,不,玩三个月就回去好了……要不,一个月?

展行胡思乱想,困得很,在火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中渐渐睡着了。

翌日,天还没亮,火车广播响起。

过道的顶灯开着,刺眼的灯光令展行迷迷糊糊地醒来。

林景峰坐在过道前的活动椅上,脑袋靠着车窗,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展行手机没开机,连时间都不知道,头发乱糟糟的,打了个呵欠。乘务员来换车票,展行在包里翻卧铺的铁牌,刹那间五雷轰顶,如坠深渊,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的钱包不见了。

于是,他瞬间就奓毛了,钱包丢了怎么办?当然是报警!

乘务员大妈倒是热心,上下四张铺位的乘客都十分自觉,纷纷道:“我有急事,我可以主动打开行李让他检查!”

于是,一人主动,大家响应,都打开了行李让展行看,只有林景峰始终不动。

乘务员大妈冷冷地看着林景峰:“该不会就是你吧。”

展行冷冷地看着林景峰:“应该不会吧,看他不像。”

大妈朝林景峰冷冷地说:“小伙子,不配合检查,就要去派出所了哦!”

西安,火车站岗哨。

年轻警察二十岁出头,长得很帅,是火车站派出所的“所草”。

展行像个蔫了的茄子,林景峰則像盆面无表情的仙人掌。

警员:“多少岁?”

展行:“十七。”

警员:“性别。”

展行:“……”

警员:“钱包里有什么?”

展行:“钱包里有两张卡,一张是VISA的金卡,一张是Master Card的普通卡,卡里有……”

警员:“停。还有呢?”

展行:“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警员:“具体描述一下。”

展行:“照片上有两个成年男人、我以及一个小女孩。女孩是我妹妹,钱包很大,包里有我的护照,还有几百块人民币,一点美金……”

展行瞬间抓狂:“天哪!我要怎么办!我的护照没啦,要怎么出境?我要回家!”

警员:“……”

展行:“……”

展行:“晕,我咋就摊上这档子事儿呢,真是倒霉透了!”

警员:“哟,小伙子京腔打得挺顺的嘛!还美国人?美国出生,美国长大?你父母都哪儿的移民啊?”

展行恹恹道:“我二舅是北京的,小姨是东北那旮旯的……算了,算了,不说了!”

“都是他!”展行怒而戟指着桌子另一旁坐着雷打不动的林景峰。

林景峰似乎有点不耐烦。

乘务员是位热心的大妈,先前在火车上本着对国际友人要认真负责的原则——虽然展行怎么看怎么不像美国人,而且他一再重申,钱包掉了、护照没了,是要请美国大使馆出面解决的。于是,乘务员大妈就把林景峰一并送到火车站派出所了,林景峰是妇女之友,当然不敢对大妈动手动脚。

而且,谁叫他开始的时候表情可疑,正好有人顶缸。

警员问了林景峰几个问题,林景峰用西安话答:“我不知道。”

警员见他会说西安话,登记好他的身份证号,做了笔录,便说:“好了。”

展行:“……”

展行:“什么好了?!什么意思?”

警员:“小伙子,我们已经备案了,有消息会通知你,请随时保持手机开机。”

展行咆哮道:“那我的錢包呢?钱包怎么办?!”

警员:“欸,展先生,上车时的公告牌是怎么提醒您的?‘请注意您的随身财物,在美国待久了,连中文都看不懂了?我怎么记得在美国治安问题也挺严重的吧,出门坐地铁要捂好钱包,还不习惯?听说……”

展行拍桌:“实话告诉你,小爷就没坐过地铁,怎么着?”

警员也拍桌:“干吗呢,京片子了不起啊!舌头捋直了说话!坐没坐过跟我没关系,父母怎么教你的也不懂?”

展行整个人软绵绵地怂了下来,趴在桌子上,号叫道:“那我咋办?!”

警员:“给你联系大使馆?”

展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好不容易来了,一联系大使馆,就又把我给送回去了!我千里迢迢来坐火车的吗?”

警员:“那就回去等消息。”

展行继续号叫:“回哪里去?你让我回哪里去?”

年轻的警员起身,拿着不锈钢饭盒去打饭。

展行抱着他的腰大声哭起来:“我无亲无故,出门在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你要我回哪儿去——起码给顿午饭吃吧——”

林景峰说:“没我的事了?”

警员:“你可以走了。”

林景峰背起旅行包,潇洒地出了警察局的大门,展行想了想,放弃揩警察的油,跟着林景峰跑了。

展行保持与林景峰两米的距离,随时做好林景峰打车时,一个箭步抢上前,钻进车里装可怜的打算。

然而,林景峰根本没打算打车,他在马路边看了看,一直走,展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片刻后,林景峰上了一辆公交车。

展行立马跟着挤了上去。林景峰很有礼貌,让女性先上车,展行扒着林景峰的大旅行包,被拖了上去。

正是中午下班时间,要坐车的人很多,投币箱叮当响,读卡器嘀嘀地叫,林景峰随手从肩后一抽,变戏法般抽出个小卡包朝读卡器上一晃,嘀的一声后,便收了回去。

挤车的人闹哄哄,展行急中生智,把运动包从肩上卸下来,朝读卡器前凑了凑,嘴里学着机器声,说:“嘀。”

司机:“……”

林景峰:“……”

林景峰只想把展行一脚踹下车,然而公交车上扯胳膊、抱大腿的,闹起来实在不好看,只好给展行刷了卡。

展行心花怒放,感激地说:“我不认识你,但我谢谢你!”

林景峰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公交车靠站,有人下车、上车,展行被挤来挤去,整个人仅仅地靠在林景峰的身上。

“你到底打算去哪里,跟着我想做什么?”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林景峰对展行说了第一句话。

展行难过地说:“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了,总之,你要对我负责。”

林景峰决定再也不在公共场合和展行说话了,起码在下公交车前不招惹他。

林景峰这次不看车顶了,他看着车窗,车里人少了些,他和展行并肩站着,车窗上现出二人的影子。

展行长得很帅,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又痞又贱,却不招人讨厌。林景峰见过不少人,却看不出展行的衣服牌子。他的衣服很合适,不张扬,格子衬衫,外套西裤,恰到好处地让他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和展行比起来,林景峰就像个退伍兵哥哥,幸好他身材很不错,五官也很英俊,是个帅气的兵哥哥。

但比起军人,他却多了一种阴暗的气质。

终点站到了,他们下了车。

展行屁颠屁颠地跟在林景峰的身后,左右张望,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用自己的行为反复诠释“出门被卖了都不知道”的法制案例。

林景峰走过几条街,春季到处都是尘,展行一直跟着,中午一点半,路边的羊肉泡馍和牛肉面的香味弄得他直流口水。

展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后续都想好了:林景峰在哪间店前坐下,他就蹭过去跟着坐下,林景峰吃什么,他就跟着点一份什么。

但林景峰没有吃,他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从小巷转出来后,是一个长达百米的街市。

“哟!”展行大为诧异,几次探头去看。

集市上到处都是古玩,青的红的,花的彩的,大的有官窑天青镇门瓶,小的有玲珑套骨镂花珠;精致的有花朵五马唐三彩,粗糙的有双头飞鸟怪兽瓶;古有元谋人手捏粗瓦陶盆,今有……今有大功率叫卖扩音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展行几次差点跟丢,幸亏林景峰的旅行包够显眼。

展行放下一枚带有青锈的开元通宝,忙追了上去。

古玩集市叫“陶青街”,是本地较为出名的古董交易处,地摊货十个中有九个是假的,真正的行家自然不会在地摊上卖货,大部分都是用香炉铜钱哄老外。

林景峰再次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展行听老爸说过,这种地方,才会卖一些真正的古物。

看林景峰的样子,对这家店很熟,进门便卸了包,说:“掌柜的。”

店内的伙计回去请老板,请林景峰二人入内,在客厅坐下,有人端了茶来,展行跟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眼睛四处瞥,伙计不知展行的来历,也给他倒了一杯茶。

展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敢乱吭声。

老板出来了,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听口音不似北方人,倒像南方人,开口便道:“这位小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林景峰说:“不用理他,先看货。”

林景峰掏出几件东西,拍在桌上,自顾自地坐着喝茶。

“老板的店开得有味道。”展行带着痞气地笑道,“茶也是好茶。”

老板不知展行的底细,只嘿嘿道:“朋友帮衬。”

老板对那枚凤凰玉佩视而不见,先看了林景峰取出的一套连环锁,又取出掌镜,细细端详白玉龙纹佩,头也不抬,问:“林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景峰不回答:“先估。”

老板给了个价,连环锁不值钱,三百块,白玉龙纹佩是赝品,两千块。

林景峰说:“合适吗?”

老板放下掌镜:“不合适也没办法,上回抬了一副板子来……”

林景峰:“没问你。”

展行一脸茫然,与林景峰的目光对上。

“我……我不知道价钱。”展行说,“我只看得出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卖多少……”

林景峰说:“当白跑一趟吧,王老板,东西先搁你这儿,既然是赝品,就当赝品卖了,把这次的账结了,回头来取。”

老板接过茶,撇了浮叶,慢条斯理地道:“林先生,今年外头一直就不大太平,您出去这几趟,也没抓到几个贼,不如去西北碰碰运气?”

展行心想:哟,抓贼?这人是做什么的?

林景峰喝了茶,摆手示意无须再说,伙计取了个信封放在桌上,展行大概猜到一点,却不开口问。

林景峰从信封中倒出一小沓人民币,修长的手指蘸了点茶水,仔细点清。

这次换展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想:手指头这么长,点钱敢情好。

“换一张。”林景峰发现一张破的,拈着扬了扬,王老板只得取钱包换了一张。

展行道:“借我幾百。”

林景峰把钱全收好了,双手揣在裤兜里起身就走。

展行只得又追了出去。

“那间是倒腾赃物的店,对吧?”

“为什么你人像闷油瓶,做事也像闷油瓶?”

“老板和你很熟?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是什么机构?”

“白玉龙纹佩是赝品,只能卖两千?我觉得那套连环锁好像真的啊!”

“一碗油泼面。”

林景峰一点菜,展行瞬间识相地闭嘴。

展行:“两碗,我不问了。”

林景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再来一碗。”

片刻,面被端上来,展行眼泪汪汪,亲人哪!

展行把面吃完,一抹嘴:“接下来做什么?”

林景峰说:“晚饭还想吃的话,就不要问什么和为什么。”

展行想到还有晚饭,于是不问了。

“要么,我带你去北京玩吧……我带你去北京玩,我有亲戚在那里。”展行意识到不能出现问号,快速地改为陈述句。

林景峰不搭理展行,他走到哪儿,展行就絮絮叨叨地跟到哪儿。

林景峰在马路前停下来,说:“刚刚在那家店里,我见你眼睛四处瞅,都看了些什么,说一次。”

展行想了想:“别的忘了,内堂里的花盆架子叫秋来香晚,是明代的红木;隔间摆了个听风瓶,墙上挂的是虎啸山林图……”

林景峰:“都有什么来历,说一次。”

展行挠头:“只有秋来香晚是真货,其他的都是仿的……来历倒不太好说。对了,柜子的角落那里斜靠着的,有一副玉板。”

林景峰:“玉板?”

展行:“是副棺材板。”

林景峰:“哪个朝代的?”

展行:“明。”

林景峰:“怎么看出来的?”

展行:“明代棺外榫钉是侧钉,所以椁板侧面会有一个入钉的印痕,露出来的那块板上……”

林景峰:“你除了看古董,还会什么?”

展行兴高采烈:“我会投篮!”

展行:“我还是校际棒球金牌投手,校飞镖队的冠军!小爷射飞镖百发百中,咻咻咻——”

林景峰:“你可以闭嘴了。”

夜里,澡堂。

澡堂里提供客人的休息室,便宜又实惠,二十五元每人,可以过夜,就是床太多,像个大通间。

不过,今天人不多,只有几名老头儿在角落的床上闲聊、抽烟。

林景峰让展行待在澡堂,自己又出去走了一趟,展行先洗完澡,抽了抽鼻子,躺在窄床上,拿着手机,对着开机键犹豫不决。

林景峰洗好过来了,重重地倒在床上,疲惫地叹了口气,翻出个小本子写写算算,又拿出手机按开计算器。

展行:“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林景峰随口道:“追市场上影响大的、国家没法监控的古玩珍藏,找到以后,交给几家店,回收给博物馆。”

展行:“人都是有梦想的,这点我明白,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家,回到中国的。我知道干你这行的,不能随便告诉外人……我……”

林景峰按着手机:“你离家出走?”

展行可怜巴巴地说:“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我很孤独的!”

林景峰不搭腔,展行开始自怨自艾:“侧阿玛还好点,嫡阿玛成天发火吼人,不让我学这个,让我学那个,叫我学商科,不许我玩飞镖……”

林景峰根本没听进去展行的“嫡阿玛”“侧阿玛”等词是什么意思,漫不经心道:“听父母的话总没错,他们也是为你好,想让你少走点弯路。”

展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干这行,告诉你爸妈了吗?”

林景峰不理他,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家里真的待不下去,每天除了上课就得回家,以后毕业了,展扬也会强迫我经商……”

林景峰敷衍地说:“哦,你爸叫展扬。”

展行道:“嗯,我和他对着干,我退学了。”

林景峰:“你不知道,社会不好混。”

展行:“像少容说的,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就是好人,我钱包丢了,你请我吃饭,还……”

林景峰嗤笑道:“你父母养你,三顿不缺,给你一个住的地方,足足十七年,我只请你吃顿饭,泡次澡,就这么感激我?”

展行:“……”

林景峰收起手机和本子,睡了,展行辗转反侧,似乎因那句话有所触动,片刻后,下定决心,毅然开了手机。

手机上有四十七个未接电话。

他斟酌许久,正想给家里发条短信,电话就来了,屏幕一闪一闪的。

展行咬牙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展行的老爸的声音几乎要把手机震碎,另一张床上的林景峰都能清晰地听到一个抓狂的、咆哮的声音。

“展、小、贱!手机为什么关机?还一关三天?!你给我解释清楚!学校的事是怎么回事,都找到你的爷爷、我的老爸那里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今天晚上就露宿街头吧!十二点后,我会把门锁了!嗯哼?你别以为小毛会放你进来!我又买了只新的狗!嗯哼?德国军犬……”

展行:“死老头子!我告诉你,你拿我没办法!我已经在……”

电话那头又吼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要我去申请手机定位追踪吗?陆遥,我麻烦你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弹《命运交响曲》……”

展行把电话挂了。

林景峰:“……”

展行:“嘿嘿嘿。”

手机又响了,展行沉默地看了屏幕一会儿,才按了通话键:“喂,哈哈哈!二舅,嗯,猜猜我在哪儿?”

电话那头也开始叫唤了,一句“我×”异常清晰,唯独穿透力没有先前的展扬强,展行诉苦道:“我只是出来散散心……好的,好的,一定回去。”

林景峰听到对方一口京片子,最后隐约听到:“打你爸的手机,有事随时联系我,保持开机啊,小贱!”

展行挂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按了几个键,再次通话。

“喂,陆少容。”展行小声地说,“我在中国。”

电话那头没有大吼,声音很正常。

展行说:“对,我在中国,西安,过来看看兵马俑和博物馆,我……嗯,没问题,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钱,我要钱的话,会找二舅……好的!好的!”

电话那头说了很久,展行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咆哮声,展行咬牙切齿:“你让老头子别叫唤了,天哪!二舅让我给你通话,刚刚他吵到我朋友……睡、觉、了!”

“好了,就这样吧。”展行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林景峰忍不住充满疑惑地打量展行,许久后,开口道:“你有几个爸?”

展行说了老实话:“两个。”

林景峰嘴角抽搐,破功了,而后理解地点了点头。

展行忙摆手道:“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后爸和亲爸的关系,他们带着我和我妹一起生活。”

那一刻,林景峰的表情十分迷茫。

展行:“這个事情,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啦。”

同一时间,大洋彼岸,美国纽约,早上十点。

展扬一脸悻悻,坐在餐桌前,简直要一边喷火、一边追着过太平洋,冲到西安把建筑物全部夷平,再把离家出走的儿子抓回来。

陆少容心虚地笑道:“展行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懂事了,我十七岁那年都……在打工了。”

展扬:“还不是被你们宠的!”

陆少容:“他其实很聪明,既然十六岁能考上大学,我相信他回国也能混得不错……老大和二哥都在国内,有什么事情,让他们照顾就……”

门铃响起,用人去开门,让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白人少年。

展扬打量那人:“找哪位?”

少年礼貌地问:“请问是Vikko家吗?啊哈!我听说过您,您是展先生。”

陆少容说:“他回中国探望舅舅了,先生,您是他的同学?”

少年答:“我是他的朋友,说好陪他退学去中国旅行的。”

陆少容:“……”

展扬的脸色立马就绿了。

陆少容险些站不稳:“你、你、你……我怎么没听小贱说过?你们什么时候……你们这是约好的?还有几个?”

少年道:“没了,就我和他两个。你儿子呢?叫他出来吧。”

展扬终于忍无可忍:“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儿子,也不认识什么Vikko!”

展扬咆哮着把门摔上,几乎要脑溢血了。

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简直就是个大悲剧。

下期预告:

展行正式赖上了林景峰,而展行凭借其熟稔的古董知识,让林景峰决定带上他去探险。得到消息后,一伙人前往宝鸡斗鸡台。前方将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