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熊胆

2018-06-24 11:14吉尔·刘易斯
小读者·阅世界 2018年10期
关键词:手推车玻璃瓶笼子

吉尔·刘易斯

“UCDA……熊……去……氧……胆……酸。”医生把一个小玻璃瓶举到灯光下,晃动着里面深绿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十分浓稠,粘在玻璃瓶的四壁上。“这就是我们从熊身上挤的奶。液体黄金。”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那颗金牙,“来看看熊胆汁。”

我把扫帚靠在墙上,擦掉额头的汗珠。我今天早早就起了床,等着天一放亮,阿桑打开红色的大门。在医生到来前,我已经清除了笼子下面的污物,还打扫了院子。

我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小瓶,说:“熊胆汁?”

医生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胃,肋骨正下方的位置。“胆汁取自这里,也就是胆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山里人?”

我退后一步,点了点头。人们宰猪时,我见过猪的苦胆。在肝脏旁边,有一个圆圆的器官,形状就像一个小口袋,里面充满了绿色的液体。但我想象不出,如何从熊身上提取胆汁。

“阿桑!”医生喊道,“我们该给第一头熊挤奶了。”

我看见阿桑把一辆大型手推车推进了屋里,黑熊们顿时变得焦躁起来。它们纷纷在笼子里转过身,紧贴着后面的栏杆。我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的眼白。有几头熊开始呼哧呼哧喘气,从胸腔深处发出阵阵呜咽。我感到心脏在胸口怦怦直跳。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恐惧。

医生用铁棍猛地敲了敲笼子,“我们就从这头开始吧。”里面的黑熊顿时尖叫起来,把耳朵紧贴在脑袋上。它向后咧了咧嘴,露出一排残缺不全的牙齿。阿桑抄起铁杆,用上面的绳索套住黑熊。与此同时,医生从药瓶里抽出一管清澈的液体,将它注入黑熊的胁腹。

“好了。”医生说,“现在我们得等它睡着。”

我望着那头熊。一开始,它狠狠地瞪着我们。但过了一会儿,它的脑袋就耷拉了下来。它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不住地淌口水。接着,它开始左右摇晃,前腿颤抖不已。

医生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让烟充满肺部,然后把浅灰色的烟雾喷向空中。“关于养熊你都知道些什么,孩子?”

我看着那头熊把头垂向前爪。

医生向前探了探身,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甚至能闻到他嘴里的烟味。“他什么都不懂,对不对,阿桑?也许他在山里什么都没学会。”

熊的后腿开始发软。

医生围着笼子转了一圈。“在北方,有的养熊场有两千头熊。想想看,山里人。”他又喷了一口香烟,“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两千头熊的。在越南时,我曾经在农场上养了四十头熊,但后来被关掉了,他们不愿再提取熊胆汁。在老挝就简单得多。”他用手做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这里更好通融。”

黑熊的后腿站立不稳,最后瘫倒在笼子里,脖子歪向角落。阿桑用铁杆末端戳了戳它,发现它一动不动,于是打开笼门,把熊拖到了手推车上。

阿桑推动手推车,我跟着他和医生来到办公室旁的一间小屋。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发现这间小屋。这间屋子没有窗户,角落里装有一个小小的水槽。阿桑把一张桌子推到墙边,桌上有一台仪器,看起来就像一台小型电视机。桌上杂乱地摆放着长颈瓶、玻璃瓶和试管,桌面到处都是绿色的污渍,已经和灰尘一起结成了硬痂。阿桑把手推车推到桌旁,让熊面朝上躺着,然后把它的四条腿绑在小车的四个角上。

医生打开屏幕,上面出现了模糊的黑白图像。“这是一台超声仪。”他说,“这是探头。”他举起一个圆形的塑料疙瘩,通过一条长长的导线和仪器连在一起,“它能让我看见熊的体内。”

当医生把某种透明的凝胶状物体抹在探头上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开始在熊的腹部移动探头,屏幕上立即出现了黑白图像。

“这是肝。”医生指着屏幕上一团模糊的白色区域说。接着,他又指了指中间一个黑色的圆圈说:“这就是胆囊。”

阿桑递给他一根长长的探针。我看着医生用针刺穿了熊的皮肤。

黑熊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呜咽。我看到它舔了舔嘴唇。我不禁去想,虽然它完全不能动弹,但却能够感受到这一切。医生插入探针,我看到屏幕上显示一条白线刺入了胆囊。医生沿着探针插入一条细金属丝,然后拔出来,咂了咂金属丝的末端。他满意地点点头,“熊胆汁。”

阿桑把一个长长的透明试管接在探针下,另一端连到电泵上,只见浑浊的液体缓缓滴入导管,流进桌上的玻璃瓶内。

医生半躺在椅子上。“在北方,他们不使用超声仪,”他说,“而是在腹部打孔,让胆汁滴下来。但我使用超声仪,因为我是一名真正的医生。”他看看我,又看看阿桑,“要想当医生,你必须非常聪明。我说的对吗,阿桑?”

阿桑坐立不安地点了点头。

医生晃了晃瓶子,仿佛想要更多胆汁流入瓶中。“对于熊胆汁,我无所不知。这种东西对身体有益,能够包治百病,比如嗓子疼、头疼、跌打损伤、癌症,甚至死亡。”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然后看着对面的阿桑,“还有人以为,这种东西能够帮他们找到媳妇儿。”

阿桑拽了拽衬衣,想要遮住肥胖的腹部。

当不再有胆汁流出时,医生从熊身上拔出探针,把胆汁分别倒入几个小瓶。他用水冲了冲瓶底的胆汁,然后举起来一饮而尽。接着,他做出一副苦相,把瓶子砰地放到桌上。

“有趣的是,”他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冷笑,“其实根本不用从这些熊身上提取胆汁,熊去氧胆酸可以在实验室里合成。但我可不会告诉顾客这些。更何况,他们也不想知道真相。他们认为,如果胆汁来自一头活熊,它的功效可能更强。”

当天,医生从四头熊身上提取了胆汁。提取完毕后,阿桑给所有熊喂了米饭和水。当我把金属托盘塞进笼子里时,它们立即拱了上来,狼吞虎咽地吃着,好像几个星期都没进食了似的。

只有熊妈妈不吃东西。它弓身靠着铁笼的栏杆,眼窝深陷,目光呆滞,每喘一口气都会呜咽一声。它的皮毛乱蓬蓬的,在身上结成一团一团的硬块。它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走上前去,蹲在它身旁。我的脸距离它很近,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栏杆。它虽然是一头野兽,但是当它用漆黑的眼睛望着我时,我觉得它仿佛能够看见我的灵魂深处。我感觉它好像也希望我看到它的内心,它的痛苦,还有守护着它灵魂的森林和群山。它把熊爪朝着我手的方向伸出笼外。我看见它的爪子是展开的。我伸出手,摸了摸它坚硬皲裂的脚底,用手指抚弄着它爪垫之间柔软的皮毛。它轻轻地用巨大的熊爪握住我细小的手指。

我不敢直视它。

我闭上眼睛,扭过了头。

“山里人!”

医生盯着我,“这里不是宠物乐园。我付钱给你,可不是让你来跟熊玩儿的。”

“对不起。”我说,“可是这头熊生病了。”

医生打量了一下熊妈妈,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它就是懒。我最不喜欢懒惰的工人。明天你过来,我会教你怎样晾干胆汁,好做成药片和药粉。”

我望着医生骑上摩托车离开院子。阿桑带着我出来,然后锁上了大门。他转身把钥匙递给我,“明天你来开门。在我上班前,你得把熊舍打扫干净。”

我接过钥匙,将它们挂在脖子上。阿桑一抬腿,骑上自行车,渐渐汇入了车流。在马路对面,我看见阿康又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他们站在那儿,手插口袋靠在铁栅栏上。他们假装在互相交谈,但实际上,他们正密切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并不关心他们怎么看我,而是视若无睹,穿过停在路旁的汽车,走上马路。这时,我满脑子都是熊妈妈的身影。

我没有注意到朝我驶来的摩托车。它猛地撞到我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透过摩托车头盔,我能看见骑车人一脸惊恐,正竭力地想要控制摩托车。但我还是飞了出去,一连擦过几辆汽车的引擎盖,天旋地转间,那黑色的柏油路面仿佛径直向我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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