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巴黎地下墓穴

2018-06-22 01:32扫舍
特别健康 2018年5期
关键词:骸骨墓穴采石场

○扫舍

巴黎地下墓穴(又称骷髅墓)是个奇异的地方,它原本是一个被废弃的采石场,后来,这里填满了遗骨,成为著名的地下墓穴。

据说在1780年,巴黎瘟疫横行,死去的人埋也埋不完,尸骨都堆到大街上了。路易十六下令,将平民公墓里的尸骸集中迁往新址。就这样,巴黎市中心以南,蒙苏里平地下的几个采石场被修缮加固为一个连接起来的地下墓场。那些历经岁月的尸骸,在夜晚和黄昏被转移到地下墓场里去。曾经的生灵已经无从辨认,成为一堆堆散开来的腿骨、胫骨、头骨。这项工程持续了一年又一年,到1800年才最后完成,大约800万具遗骸被重新置放在地下墓穴里。之所以说是置放而不是安葬,是因为所有的残骨在地下墓穴里被堆成了整齐的骨头墙,甚至拼成了图案。

排队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在美丽的夏日假期去参观这死亡之城的人,会怀有什么样的心思呢?我前面是一对美国夫妇,精致的衣着,脸上有好日子带来的矜持和体面。活得好好的人,想去这死亡之地寻找什么?

踏着一级级的阶梯往地下走去,锦绣的城市一点点地被隔离。昏黄微弱的光线照着脚下的路,狭窄的空间里是冷冷的阴湿的气息。森森的隧道是那么长,没有尽头一样,越走越寒,让人禁不住打个冷战。小孩子开始害怕,呜咽着嚷嚷要出去,声音在寂静中发出回响,一下下撞在心里。隧道里有许多岔口,地下水从墙面上滴下来,积在路中间湿了鞋。

终于看到了被堆成墙的骸骨,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光秃秃的骷髅头镶嵌在骨头墙上,被做成心的形状,或十字架的形状。有些骨头在黑暗中发出绿光,不知是不是幽灵的眼睛。那么多的碎骨,穿行在其中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暗示。我心情复杂地想,这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曾经和我一样,有血肉的温暖,有灵魂和呼吸,还有爱和恨。而现在,终归于此,在黑暗和沉默中成为标本。

周围愈发寂静,没有人说话。墓穴很阴森,却不让人恐惧,也不觉得凄凉。在死亡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死亡的庄重,虽然虚无却很有尊严。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完天文科教片后害怕得哭了。那时是被宇宙的浩瀚惊吓住了,任何一颗行星的活动,都是以光年来计算,人一生在其中连一瞬都算不上。而这一次,在巴黎地下墓穴里,当死亡以最彻底的真相呈现在面前时,我却并没有害怕。这样的终结,在长大成人的岁月里已经不再突兀。

墓道里,听见一个声音问我:“中国人?”我循声望去,一个看墓的黑人坐在尸墙的角落里,和背景的黑混在一起,几乎难以发现。

我说是。

他又问:“北京的?”

“上海的。”我回答。墓道顶上的水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坐着,拉拉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问我:“你冷吗?”我说:“还好。”看看他穿着厚厚的防水服,问他:“你每天都在这里工作?”

他回头看看那些骸骨,说:“是的,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我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生和死的界线好像一下子被他弄模糊了。

在墓穴的出口,工作人员要求我打开手袋检查,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有时候会有人带了头骨出去。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带来的是刺激,地下墓穴的巡视员常常在这里发现一些奇怪的人。1897年4月,这里有过一次轰动的音乐会,100多名学者、艺术家、作家和巴黎的名流在这里聚会,45名音乐家分别演奏了肖邦和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以及圣·桑德的《死神舞曲》。就在现在,每年也会有一些大学生偷偷想法进入墓穴,举办他们的蜡烛聚会。

阳光晒着我从死亡地带出来的潮气,也晒着我潮湿的心情。怯弱,总是让我避开那些终极意义的思考,也不可能有在死亡面前寻欢作乐的潇洒。在这样不可逆的大结局到来之前,我能做到的只有珍惜,珍惜现时还被我握在手里的这些光阴,和那些我爱或爱我的人。我不相信来生,今生命运,就在今生接受它,今生要说的话,也在今生说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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