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挂云帆济沧海—— 访IMO秘书长林基泽（Kitack Lim）

本刊记者 王思佳

70年前的1948年3月6日，在瑞士日内瓦召开的联合国海事大会上正式通过了成立“政府间海事协商组织（IMCO）”的公约，公约于1958年3月17日正式生效。1982年，该组织更名为国际海事组织（IMO）。70年来，IMO为海上航行安全和防止船舶造成海洋污染做出了巨大贡献。那么，回顾这70年，IMO有哪些经验值得总结？如何看待当前国际航运面临的重大挑战？IMO未来的关注点在哪儿？日前，本刊记者专访了IMO秘书长林基泽先生。

记者：很难想象，若没有IMO，国际海事事业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回顾这70年的发展，IMO取得了哪些耀眼成就？

林基泽：在我看来，IMO的最大成就是建立了一套全面综合的全球性航运规则，并将其统一应用于所有船舶，不分国旗。开发一套全球通用的航运标准为行业带来了确定性，并确保了竞争环境的公平。这是我们开展一切工作的基础。

这意味着,船舶经营者无法在安全和环境标准方面简单通过偷工减料的方式蒙混过关。同时，这也同样有助于鼓励创新和提高效率。因此，IMO有理由为其通过监管引导航运业变得更安全、更环保、更清洁和可持续发展而自豪。

迄今为止，国际海事组织已正式通过了50多份国际文件，涉及国际航运的所有方面，包括船舶设计、建造、设备、船员、导航、运营和清理。

另一项重要成就则是IMO一直注重能力建设和技术合作活动。IMO的规则必须得到成员国法律的批准，并得到有效实施。因此，IMO的综合技术合作计划显得尤为重要，该计划每年可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培训。此外，我们在上世纪80年代时建立了一流学术机构——位于马耳他的国际海洋法学院（IMLI），以及位于瑞典的世界海事大学（WMU），世界海事大学还与中国大连海事大学和上海海事大学合作了研究生项目。如今已有来自165个国家的WMU和IMLI毕业生在海事部门和其他领域任职。

记者：如何看待IMO这70年的发展？您认为有哪些重要因素在推动着IMO的发展与地位的提升？

林基泽：我认为，我们的成员国、政府间组织、非政府组织和秘书处之间的合作与协作是取得真正显著成果及进展的主要驱动因素。

IMO一直努力发扬“合作精神”，最大程度地通过协商一致的方式采纳条约和规则。而不是IMO自行制定并提出方案，让大家投票决定是否采用。因此，IMO的大多数规则都得到了广泛的接受。

这种合作精神推动IMO向前发展，以使航运变得更好、更安全、更具可持续性。

促进IMO发展和进步的另一个因素则是一直注重能力建设和技术合作，以确保所有的IMO成员国能够有效地执行IMO条约。

记者：您担任IMO秘书长以来，对IMO的工作有哪些感悟？让您最欣慰的事情是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情让您难过或不安？

林基泽：自从我担任IMO秘书长以来，IMO取得了显著成就，这无疑使我倍感鼓舞，如《压载水管理公约》的生效及实施工作；决定从2020年起将燃油中的硫含量限制在0.5%以内。同样在环境领域，IMO海洋环境保护委员会在今年4月通过了IMO关于减少船舶温室气体排放的初步战略。这一重要成就使本组织能够继续向外界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且具备独特资格的机构，受委托处理国际航运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问题。

此外，IMO成员国和秘书处在为成员国提供帮助方面的友好合作，一直让我倍感欣慰。秘书处具备丰富的知识和专业技能，他们在为会议提供服务和确保本组织顺利运作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专业精神。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能够与各成员国代表以及有合作的国际组织的代表接洽，并就IMO的工作及其优先事项进行重要商洽，且不断取得新成果感到满意。同时，能够在联合国系统中工作，且能够为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和2030年议程作出贡献，我倍感荣幸。

尽管生活变得非常忙碌，但我无怨无悔，当然我也需要确保有放松的时间以及陪伴家人的时间。

记者：IMO面临着哪些重大挑战？应如何应对？

林基泽：IMO未来几年的挑战是继续与所有利益相关方合作，携手创建更好的航运业，进而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其中，最重要的几项挑战包括应对气候变化；2020年限硫规定的有效实施；航运业数字化，包括自主船舶；船员问题。

IMO于2018年4月通过了关于减少船舶温室气体排放的初步战略，该战略阐明了减少国际航运温室气体排放的设想，并将其列为紧急事项，尽快在本世纪内逐步实现。初步战略代表了IMO未来几年的行动框架，包括可能需要的短期、中期和长期措施清单，以便在可能的时限内达到目标水平。我们将对清单内容进行思考与讨论，以决定是否采纳，这是我们目前正在应对的一项挑战。

我们还与成员国和其他利益相关方合作，制定相关指导方针，以确保将于2020年生效的限流规定可全面、持续的有效实施。

在数字化方面，我认为数字浪潮可能很快就会冲击航运界，当它出现时，IMO必须已经做好准备。因此航运规则必须牢固地建立在目标和职能的基础之上，而不是规范的解决方案。这是确保IMO所采取的措施不会因通过和生效之间出现时滞而导致过时的唯一办法。

机器人、自动化和大数据等技术的进步将带来结构性的变化。在一些国家，自动化港口和半自主船舶已经接近成为现实。IMO的一个关键战略方向是在监管框架内整合新技术和先进技术——收益平衡来自这些技术对安全性和保密性问题的关注,对环境和国际贸易便利化的影响，该行业的潜在成本以及它们对船上和岸上人员的影响。

IMO的海事安全委员会(MSC)已开始对海上自主水面船舶进行界定。法律委员会还将把这个问题列入其工作计划中。

我认为，IMO因其丰富的经验和各成员国的认同，已具备处理所有这些问题的能力。

另一个我比较关注的问题则是海员权利，包括在发生海上事故时，海员是否受到公平对待。这对现在的海员来说非常重要，当我们考虑吸引新人加入这个行业时也是如此。

不幸的是，遗弃海员已成为非常常见的情况。在2017年，被报告的遗弃案例为55例，几乎是过去5年中任何年份的3倍。尽管被遗弃的原因各不相同，包括工资损失、食物和医疗照顾不足，以及无法被遣返回国，无法回到亲人身边等，但这对海员及其家庭的影响却是灾难性的。IMO、国际劳工组织(ILO)、国际运输工人联合会(ITWF)以及整个行业都在努力帮助根除这一问题，但统计数据显示，这一问题依然存在。

此外，我们发现关于海员与其所效力的公司之间关系模式发生了转换，在海员与航运公司之间并不是直接联系，而是夹着一个人员派遣机构。因此有必要考虑这些不同利益相关者的角色和责任各是什么。

我非常希望海员能把他们所做的工作和我们在IMO所做的工作联系起来。IMO设立的国际海员日是IMO作为一个组织为提高公众对海员的认识，并向海员表明IMO关心海员问题的一个途径。每年的6月25日被定为“海员日”，今年主题将聚焦“海员福利”。通过解决海员福利问题，特别是心里健康问题，该活动可以为海员减轻精神压力，并为其他影响海员精神状况的问题提供具体的应对策略，且将这些方法推广出去。

记者：海运业现在及未来所面临的挑战有哪些？应如何解决？

林基泽：航运业将需要对日益增长的清洁和可持续性航运的需求作出回应。因此，这将需要做出经济决策，逐步淘汰旧的、效率较低的船舶，转向新的、效率更高的船舶设计和技术。

新技术以及人们对安全、环境保护和社会责任的期望的改变，既对行业提出挑战，也对IMO提出挑战，但是，这同样意味着机遇。

记者：今年的世界海事日主题定为“IMO 70周年：我们的传承——航运更好，未来更美”，确定这一主题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林基泽：我们今年的主题是为了纪念建立IMO的《国际海事组织公约》通过70周年。想借此机会为大家提供一个回望过去和展望未来的机会。

这一主题让我们能够表达和展示IMO是如何在实现其总体使命（促进航运业的安全、稳定、环保、高效和可持续性）的同时，适应和满足新时代的发展。

IMO 70年来的传承一直是不断推动改善航运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但我们不能停留在过去的成就上，未来几年我们将面临的挑战依旧是创造更好的航运，实现更美好的未来。

记 者：2017年12月，IMO第30届 大 会 通 过 了IMO六年战略计划（2018～2023）和双年度高级别行动计划（2018～2019）。那么，现实和目标之间存在哪些差距？要实现这些计划，重点要做好哪些工作？

林基泽：IMO战略计划提出了七个战略方向：改进实施、在监管框架内整合新技术和先进技术、应对气候变化、参与海洋治理、加强国际贸易的全球便利化与安全、确保监管有效性和确保组织的有效性。

一些领域的现状与目标之间还存在明显差距。例如，我们已经确定了哪些条约没有得到某些国家的批准，我们可以与这些国家合作，以促进批准和有效执行。此外，部分公约目前因未获得足够多的国家的批准而无法生效，我希望能够尽快解决。以下三个公约需要特别注意。

首先，需重点强调关于渔船安全的《开普敦协定》。在联合国其他伙伴和非政府组织的支持下，我们正在与各国联手合作，提高对该条约的认识，以支持该条约的批准和生效。这项重要条约的生效将有助于改善全球渔民渔船的安全，还将支持打击非法、不报告和不受管制捕捞活动。

其次，已生效的《香港公约》，该公约旨在支持安全、环保的拆船活动。本公约不仅注重保护海洋环境，更重要的是保证拆船活动不会对人类健康造成不必要的危害，改善船舶回收设施的安全工作条件。

第三，尚未生效的《2010年船舶国际海上运输有毒有害物质损害责任及赔偿公约》(2010年HNS公约)。当条约生效后, 在HNS框架下，将对包括石油和化学物质在内的海上货物运输造成的损害提供责任和赔偿制度，不仅是污染损害,还有火灾和爆炸的风险,包括生命损失或人身伤害以及财产损失或损害。

中国在批准和加入IMO条约方面一直保持良好记录，因此，我很愿意看到中国能够批准上述这些条约。

在气候变化方面，国际海事组织关于减少船舶温室气体排放的初步战略为逐步消除船舶温室气体排放提供了明确的目标。现在，我们需要进行下一步工作，讨论战略中所列候选措施，并制定行动计划。

在有效执行方面，按国家对有效执行情况进行评估的强制性国际海事组织成员国审计计划的现状与目标之间还存在明显差距。该计划可为成员国提供IMO技术合作计划的支持，以改进其履行IMO条约的方式。

记者：如何看待未来海事界？应关注哪些点？

林基泽：完全预测未来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在未来，世界各地之间的大宗商品和货物还是需要使用船舶来运输。近几十年来，船舶贸易大幅增长，2017年，全球船舶贸易增至106亿吨。因此，我认为航运业依然将是世界贸易的支柱。

我们知道，越来越多的压力要求航运变得更环保、更具可持续性。同时，该行业还需要考虑如何支持联合国通过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且帮助实现这些目标。例如，IMO最初的GHG战略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设定了明确的目标，因此该行业应该考虑在未来投资低碳燃料和船舶。

此外，航运业还将面临如何应对不断增加的自动化、数字化和网络安全等其他挑战。

然而，我相信，IMO仍将是一个合适的全球性平台。业界应该在这个平台上讨论所有与全球航运相关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应属于IMO的职权范围。那么，挑战和机遇将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