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恋

孙虎原

生于乡间土炕，长在黄土高坡。成人后，山一程水一程地走啊走，可走不出对乡村始终如一的眷恋。乡村有浓郁的风情、温暖的乡情、纯朴的人情；乡村有美妙的音乐、芳香的气味、斑斓的色彩……

乡村的声音

说到乡村，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恬静。其实那里的声音是丰富多彩的：有低沉、有高亢、有圆润、有尖利、有传统、有时尚，充满和谐。

乡村永远是勤快的。阳婆出宫，鸡鸣、犬吠、猫咪、马嘶、牛哞、羊咩……农夫吆喝牲口，牲口呼唤主人，交织成人与家禽家畜的大合唱。

山坡树林是鸟的天堂。喜舞者翩跹，善歌者啁啾。杜鹃拖着扇面一样的尾翼，不知疲倦地“布谷”“布谷”；啄木鸟晃动着彩冠，钢钩一般的长啄劈凿树干发出“嘣”“嘣”的钝音。

劳动场面更是一曲曲交响乐。春回大地，耧铃“喀啦啦”“喀啦啦”摇出希望；秋阳高照，碌碡“吱扭扭”“吱扭扭”碾出丰收。车夫甩着响鞭；羊倌吹着口哨。

黄昏，年轻人不顾劳累，聚合到碾盘上，操起二胡和长笛，来一段《走西口》；女主人一边煮饭，一边拧开录音机欣赏晋剧唱腔；从城里回来休假的书生披着金灿灿的霞光吹起萨克斯。

夜晚，本应是宁静的，可农家院落别样的有趣。贼眉鼠眼的家耗子不管土炕上主人粗鲁的鼾声，躲在犄角旮旯“窸窸窣窣”偷嘴；鸡舍里公鸡母鸡圪蹴在树棍搭成的站杠上“咕咕”呓语；肥猪躺在窝里鼓着青蛋蛋的肚子“哼哼”。牛羊卧着“吧嗒吧嗒”倒嚼，骡马站着“吐吐”打响鼻……这些声音，老农在熟睡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乡村的气味

农村一年四季的味道截然不同，只是农民们习以为常，城市人没有体会罢了。

驚蛰以后，北方多风的季节来到，此时的风虽刮得树梢电线“呜呜呜”作响，但一点也不透骨，你能闻到冰雪融化、泥土睡醒的味道。谷雨前后，细雨洗涤了冬天的残留物，树木抽芽、山坡由鹅黄变为翠绿，草木的芳香像虫子钻入鼻孔，惹得你痒痒的。整个春天，庄禾人挖厩运粪、犁田耙地、提耧下种……泥土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尤其是新翻的夹杂着些许草根的田地黑黝黝、湿漉漉、软绵绵，馨香的气息令老农心旷神怡。

人们常说“春暖花开”，其实在辽阔的塞北，真正开花的季节在夏天。金灿灿的油菜花、紫凌凌的豌豆花、兰莹莹的胡麻花……山坡上的野花更是此起彼伏、争香斗妍、美不胜收，它们各有各的味道，有的浓香四溢、有的清淡悠长、有的甜丝丝、有的臭熏熏。早晨踩着露珠行走在田埂草地，花香水气、草芳雾气融合在一起，沁人心脾、爽人肺腑。

处暑一过，天气已有凉意，瓜果、蔬菜、庄稼渐渐长成。胡萝卜叶子、小茴香蔓子、山苦豆苗子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气味，刺激人们的嗅觉；熟透了的香瓜引来猪獾，甜津津的黄太平招来蜜蜂；没完没了的秋雨让枯枝败叶腐烂、霉变；麻池里沤制的麻捆散发着海藻的味儿。秋天的大自然似乎都与丰收和成熟有缘。

农历十月以后，要是下过一场大雪，原野平展展一片纯白，空气仿佛滤过似的清净，走道的人们穿着皮衣，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冰冷的空气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也是“冬三月”老农坐享一年 劳 动成果的季节：榨胡油、磨豆面、杀猪宰羊……村寨上空青烟缭绕，无论走进哪一家，都是热热闹闹，要么是未典礼的儿媳或女婿上门，要么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或者是宴请一年来帮过大忙的好心人。还不到开席的时候，炖肉、炒菜、炸油糕的香味早已飘荡在院落四周。

乡村的色彩

现代都市流光溢彩，但我更爱乡村四季朴素的原色。

晚春，太阳一步步离人更近了，泛着黄黄的光，大地酥软得像刚出炉的面包。小溪因冰雪融化而浑浊。顽劣的春风撩拨着秀发，揪扯着衣襟，还时常扬起若有若无的沙尘，让天空灰暗起来。石鸡、鹌鹑、野兔、狐狸……为了更好地隐蔽，都将自身毛色模仿成土黄，它们在上一年残留的枯草或灌木丛中飞来蹿去，寻找果腹之物，导演春的活泼。新翻过的田地平整湿润，犹如棕色颜料在宣纸上洇开，柔和得舒服——赤褐是春天固有的色调。

酷夏，太阳毒辣辣的白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好在大地被绿色主宰，缓和了潜意识中的烦躁。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黛绿的松林，鹦鹉羽毛般的柳树，清可见底的河水……无不彰显夏的怡人。看，那块梯形地里的马铃薯呈墨绿色，撒满白花，仿佛珐琅质釉面；那块缠在半山腰的条状胡麻地，翠色欲流，像贵妇人的围巾。

仲秋，热浪远去，大地披上橙黄。几经寒霜，枫树、杏树的叶子变红，杨树、桦树的叶子变黄，放眼望去如团团彩云。各种作物、瓜果、蔬菜在绛紫色老农树皮般双手的侍弄下，老道得难以形容：玉米龇牙咧嘴，高梁怒目圆睁，稻黍东倒西歪，谷穗垂头丧气；黄梨歪着屁股，苹果露出笑脸，南瓜打盹，葫芦瞌睡……毛驴驮的、牛车载的、场上垛的、屋前晒的，无不金灿灿、黄澄澄。

隆冬，天寒日短，万物凋零。雪锁冰封的乡村自有几多情趣。大人们在林间设下套子、夹子捕兽，每天早晨要出去查看。我曾呵着白气跟在穿着白茬皮袄的父亲身后，好奇地搜寻着雪地上动物的爪印，有的像梅花，有的似竹叶。大雪过后雾气浓重的夜晚，常常形成“雾凇”：阳光灿烂的早晨一出门，电线、柳枝、草秆变成亮晶晶的银条儿，松子、枯花、败叶变成毛茸茸的棉团儿。孩子们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任凭这洁白的宠儿灌进鞋子、沾满衣服。

乡村四季的景色真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