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残忍

胡志英

年少时看李银河的文章，她说：四月是残忍的季节。当时很是不解，四月，万物欣欣向荣，怎么说，也不该用“残忍”这个词啊。

后来，知道她的爱人王小波死于四月，而且死于一个男人的盛年———只有四十几岁，恍然明白，四月确乎是残忍的，至少对李银河是如此。

又后来，阅历了很多事，比如，一个老朋友上周还和你吃饭聊天呢，今天，忽然就听到噩耗，他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你上次临走时借了他的那把伞没来得及还给他。

再后来，又读到李银河的这句话，觉得光说四月是残忍的还不够，应该说，整个春天都是残忍的。因为春天易逝，春天太美却太短暂。

一切美好又易逝的东西都是残忍的。

比如樱花。

这几年，一到春天，就蠢蠢欲动，惦记着珠山的樱花该开了，再怎么忙，也要抽空去看。西街的两旁，错落着几棵樱花树，倘若实在没有时间去珠山，无论如何，也要在西街的樱花树下，痴痴望一阵的。

有一年，大年初一，我去珠山，遇见了最好的梅花，灼灼的梅，红遍了每一根枝头，艳若桃花，更有幽香扑鼻，沁人心脾，令人沉醉。

有一年，三月，我去珠山，遇見了最好的桃花和李花，桃红李白，似在争芳斗艳，又仿佛最好的姐妹，结着伴儿闹春。

今年三月，我去珠山，遇见了最好的樱花。远远望去，看不到叶，只有满树满树细细碎碎的花。阳光照射如雪，明明是淡色素颜，却浓烈灼人，如一个平日矜持的女子，终于无法掩饰满满的爱意，每一朵花，都盛放到了极致。漫步树下，一种甜甜的粉香，立即笼罩了我。她们是那么轻巧纤弱，微风轻拂，就有花瓣悠悠坠落。老公说，只需一场雨，就看不到她们了。

确乎如此。其实，就算没有一场雨，她们也会倏忽不见。可是，你看不到她们何时凋零，等你看到，已经是碾落成泥。

今日，我从西街路过，就再也看不到樱花，哪怕是一朵，只有满树的叶。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迅疾而决绝，仿佛从未开过，仿佛前几日的盛况，只是春梦一场。

今日，我去看海棠。明明知道这几天的阴雨之后，海棠不复明艳。林中的寥落寂静，却成全我与她的相对无语。树下落红一片，枝头上还是有劫后余生的海棠，带露的花儿，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张爱玲说，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我不以为然，花也好，人也罢，不要把好处占全，否则容易招致天妒人怨，反不如朴拙自在。

赏花，特别是春日赏花，太容易错过。大前年小区里的桃花正月初一就开了，不期而遇；今年的桃花却到三月才开，让我痴痴等候了好几次。去年乐坪派出所附近的樱花，我正好遇见她最美的时候。可是，今年我看到西街樱花的盛开，特意去那儿，却还没有动静。曾经在清明时节的北京看过玉兰花开，今年春节就在花城广州看到了玉堂春。

能在一朵花最美的时候遇见，要看缘分。今日，看罢雨后残红，可就在海棠旁边，没想到紫荆开得正盛，密密麻麻炸满枝头，风动紫荆香，紫衣染千里。我第一次见这种花也能如此恣意，如此美丽。

每一种花，哪怕再平凡再普通，当她尽情绽放，自有一种风姿，一种力量。即使很快凋零，亦无怨无悔。那么，趁这世间有花可赏，不管她们鲜活在枝头，还是已然衰落，让我去赴这一场约会，欣赏她的美丽，也享受时光的残忍。

（作者单位：娄底市第四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