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瘦司
我又一次注意到桌上的照片,是在女生节的前一天,照片上,我与闺密肥肥站在海边大笑,旁边用马克笔画着的窈窕女生,是陈浆糊。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女生节,就是陈浆糊告诉我的。我与她相识于儿时,兴趣相投,又都是独生女,总觉得一起玩可以凑个王炸。陈浆糊是美人胚子,有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一头不用发膜都非常顺滑的黑发,在还未发育完善的时候,就有小男生给她送花了。陈浆糊说:“有花就要收,有人欣赏,就要勇敢地迎上,当然,吃的更要收,不管什么零食,先收了再说。”她会把收来的零食分给我和肥肥,我们既开心,又觉得不好意思。
中学整整六年,我和陈浆糊因为神奇的缘分一直是隔壁班,我们常坐在最后两排,上课甚至还串门丢纸条。肥肥是陈浆糊的同桌,我们三个女生因为吃结下情谊,关系一直很铁。
不管任何场合,我们都会一起出现。最风风火火的,不外乎是陈浆糊与无数小男友的分手现场了。她上前谈判,我和肥肥在后面撑场子,一个人负责拎书包,一个人负责发狠地瞪着小男生,犹如合体后被推上了战场,三个人释放出一种无敌的气息。当然,最后都是陈浆糊比较厉害,她三两句就能击败对方,有一次还把小男生说哭了。
那时,我们每天能聊几十个八卦,能没心没肺地开别人的玩笑,不过现在看来,那已然是一段淘气的历史——陈浆糊从前散发的毒舌气息已变,现在,她全身上下都是一股精英气息;肥肥的体型也变了,她因为减肥小有成效,今年穿的衣服都降了一号。而陈浆糊和肥肥最后一次来看我,是我毕业的时候。
我们去了一座小岛,在空气新鲜的沿海小路散步。那里安静得只剩风吹的声音,我听见船上的划桨板打着岸边的石头,啪嗒啪嗒响,于是举起陈浆糊的手,就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摇。晃动的陈浆糊突然变得感性,说:“不如躺下来看星星吧。”那晚确实有很多星星。我用270度的近视眼盯着夜空,闪烁的星光犹如迸发的小火花,有些剧烈,有些微弱,也有些转瞬消失不见,真像每一段历经白水年月的交情,人们初见时无非热情地拥抱,继而微弱地遥望,久而久之,有些人会消失不见。
“陈浆糊,你到80岁了,还会陪我看星星吗?”
“当然了,我可以跟你相亲相爱到80岁,到时候一起拄着拐杖,去欣赏别人跳广场舞。”
我们极少面对面说这种肉麻的话,因为太熟悉了,缺点暴露无遗,好在我们已经约定不会互相嫌弃。陈浆糊说,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把嫌弃我和肥肥的心妥善收好。
几年前,肥肥的家差点被追债的人给拆了,那阵子,肥肥一直吓得发抖,哭瘦了好几斤,是陈浆糊拉着她到自己家里住,一直变着花样给肥肥打鸡血。有一次,陈浆糊拉着肥肥认真地聊了很久,想让她振作起来。陈浆糊大概不知道,她这样肉麻的样子,一直都存在于我和肥肥的心里。
我们在小岛上只停留了48个小时,叙叙旧,看星星,看日出,感受时间的流逝,记住一起看过的星星,像是抓住了回到10年前智障人生的机会。三个人因为重逢而活蹦乱跳得像三只小麻雀,抛开了令人迷茫的明日,任由这股无知感伴着安全感慢慢地发酵。
陈浆糊在第二天告诉我,她准备走了,要飞往英国。她从未告诉过我们要离开这座城市许久,要离开这个国家、远离我们的视线许久。我和肥肥习惯了她什么都不说,就做出决定。
清晨,我们站在海边跟陈浆糊挥手,并没有好好地留下一张合照。于是,在送走陈浆糊之后,我和肥肥在轮渡旁花了15元,拍了一张景点游客照,照片上印着日期:2015年6月14日。后来,那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桌上。某一次加班的夜晚,我抬头看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拿出马克笔,在照片上画了一个修长的陈浆糊,画工真是不错呀,我觉得很骄傲,真想拍一张发给陈浆糊。再一想,她应该在那边正上课,还是不要打扰她了,便发了信息给肥肥,约她吃麻辣烫。见面后,肥肥说她找了一家公关策划公司,最近忙得很。肥肥一口嘬完金针菇,开始解释:“‘好闺密’这种牌子的伞,就是用最好的材料制作的,怎么用都完好无损,你在阴天时撑起来,它便能及时治愈你。我营销的功力变厉害了没有?”“没有。吃吧。”我白了她一眼。不过,真要有这种伞,我真的愿意收下一把。
之后的两年,我从广州搬到上海,肥肥也换了几份工作,终于有一次到上海出差。她坐在路边摊吃完了一笼又一笼的小笼包,还约我把街上的小吃都试吃一遍。我训斥她:“你这种狼吞虎咽的样子,怎么找得到男朋友?”肥肥说:“不怕,只有跟你和陈浆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这副模样,我在别人面前还是很淑女的。”我想,即使到了40岁,肥肥大概还会保留6岁的智商,和我一起吃路边摊,披散着头发,化着不太精致的妆容,她在我和陈浆糊面前始终糟糕又可爱。
肥肥在我的公寓住下,晚上,我们和陈浆糊视频。本来准备了许多肉麻的话想说,结果没聊两句,陈浆糊就开始审查我和肥肥的生活,她让我赶快找男朋友,让肥肥减掉肚子上的“游泳圈”。15分钟后,我们又开始疯狂地吐槽年少时的烂事,肥肥发出爆炸性的笑声,陈浆糊说她好想吃小龙虾,好想捏肥肥的脸……
记得陈浆糊说过,我们三个人拿捏的是豪猪的社交距离。豪猪不会让彼此靠得太近,也不会把在生活中收到的刺扎进对方的身体里。正因为这样,我们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如其分的友谊,它让我在深夜里无数次回味起“闺密”二字,都在心里默念:“年轻的时候有你们陪伴,比遇到爱情,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