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人类

2018-06-14 03:51王诺诺
科幻世界 2017年3期
关键词:病毒人类基因

王诺诺

“我睡了多久了?”

“六百一十七年三个月。”

“什么?过了六百年?……为什么现在才叫醒我?”我很想坐起来,却发现刚刚苏醒的身体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

“因为您患的病——肌萎缩侧索硬化,直到去年才研究出特效疗法。您是临床上的第一个康复案例呢!”

“那我的家人呢?”

“您父亲在2113年去世了,享年一百一十八岁,母亲长寿一些,活了一百三十四岁,于2130年故去,他们都是寿终正寝。您的孪生弟弟,在您冬眠之后立志要找到治好你的方法,最后他成了科学家。为了更好地参与科研,他经历了三次冬眠,最终于2620年去世。与您血缘在三代之内的亲属都不在人世了。您现在孤身一人!”护士小姐轻快地说。

撇开怪异的服装,她确实是个美人。小麦色的肌肤和深棕色的瞳仁让我无法分辨她的人种,但那双眼睛是明快的,窝着一汪水,让人觉得她的轻快里没有丝毫恶意。

“一个亲人都不剩了?”我绝望地问。

“一个都不剩了。”护士小姐献上了职业的微笑,露出六颗牙,白光刺眼,“不过您放心,您父母留下的财产,在信托公司多年管理下都大幅增值了,能确保您这辈子衣食无忧。何况……苏醒在一个最美好的时代,您应该开心才对啊。”

“闭嘴!什么狗屁最好的时代!举目无亲的是我,不是你!”她的乐观像一把尖锐的刀扎在我身上,我终于爆发了。

护士小姐被我的吼声怔住了,瞪着水灵灵的眼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来者是个女人,肤色健康、身材苗条,五官的轮廓深邃,细看起来,竟然与护士小姐有几分相像。

“刘海南先生,您睡得太久,有些知识需要更新了。”她的声音磁性而甜美,“我叫菱子,是人类改良工程的技术负责人,您的苏醒后续事宜将由我来安排。”

我能感觉到自己肢体的控制力正在渐渐恢复,便坐起身和她握手。她的手是光滑修长的,我不禁想,这女人气质高雅,样貌出众,连手都那么漂亮。她会有缺点?

“你说什么工程?”我想起一点,问道。

“人类改良工程。”她重复道,“您的弟弟,刘辰北教授也曾经参与这个工程的研究。苏醒后,您的身体情况很特殊,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调养,请随我到工程基地吧,路上我会向您进行详细介绍。”

“你……不会是骗子吧?”

我刚一说完,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傻气。护士和菱子都笑了,她们连梨涡的形状都那么像。

“刘海南先生,真正想骗你钱的人,可不会把你叫醒再行骗呀!”

菱子带我坐上代步的封闭式飞行器,我也有机会仔细看看六百多年后的世界。

现在的城市,不再是扁平的,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顶端由廊桥相连,在城市上空形成了一片网格。代步的各类机器在摩天森林的空中按照特定的轨道川流不息。最让人高兴的是,自然环境并没有因为科技发展而遭到破坏,网格外的天分外的蓝,树木生长在城市的各个维度。都市里,无论男女,每个人皆生着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乍一看他们就像是亲戚一样。

看到这景象,我的心情稍稍得到舒缓,感叹道:“看来世界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我们的世界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菱子教授打断我,封闭式的飞行器不需要驾驶员,她坐在旁边为我做血压和心跳的测量。

“什么?但是刚才的护士明明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啊……”

她停下手上的活儿,我看到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看起来格外困惑的我。

“最好的东西总是伴随着最高的风险,现在的一切,都得归功于人类改良工程。就让我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吧。”美丽的女教授说道,“在21世纪中后叶,试管婴儿在新生儿中的比例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随着生物工程技术的进步,对胚胎进行筛拣和改良的成本大大下降,于是,我们利用基因置换法消灭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基因疾病。”

“基因置换?怎么置换?”我诧异地问道。

“向胚胎植入携带强势基因的机器人。”

“能跟我仔细讲讲吗?抱歉,我不太跟得上你们的时代……”

“没关系,睡了六百年,谁都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简单来说,科学家们成功发明了一种具有染色体DNA测序功能的生物可降解纳米机器人,这种小机器人一旦与受精卵内的染色体接触,就会开始测序,并换下原本会导致疾病的基因,将其编辑成为致病基因的等位健康基因,我们称之为‘强势基因。更改过的遗传物质序列会随着生殖传递到后代,而在胚胎的发育过程中,那些机器人会被降解,不会对胎儿产生副作用。只要一代人集体植入机器人,这种遗传病就会永远地消失。”她接着说,“后来随着基因密码的完全破译,我们用这种方法逐一攻克了所有已知的遗传病。”

“……这下避免了多少悲剧啊!”我感叹道。

“是的。”菱子教授脸上却露出了忧愁之色,她利落的眉毛拧蹙着,“如果人们在那个时候能知足刹车就好了……”

“什么意思?”

“各项指标正常,恭喜你完全從冬眠中恢复过来。”她宣布道,随后收起检测仪器,缓缓地说,“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旦掌握了随意修改DNA的技术,人们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只是获得健康?”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每个人的脸都整齐划一的漂亮。

“你是说……你们把改良基因的技术用在了人的五官上?”

菱子教授苦笑了一下,说:“呵呵……不止五官啊。长相不好、个子不高、易胖、笨,甚至是雀斑、青春痘、汗毛过重和胎记,都被视为劣等基因,都会被统一优越的强势基因替代!仅仅几十年时间,我们用基因置换法修改了几乎所有性状,甚至最后……连控制性格和个性的基因也被修改了,人类第一次从根本上‘操控了自己的性格。”

“为什么要操控性格?”我瞠目结舌。

“这样可以通过‘改变人来‘改变社会啊。修改暴躁易怒的基因,让世界上的暴力冲突大大缓和;修改控制生殖欲望的基因,让出轨、重婚一类的家庭悲剧减少……讽刺小说里的乌托邦之所以会是乌托邦,就是因为每个乌托邦的构建者都忽略了人类本身的欲望,盲目用技术和体制来改造社会,试图制造理想国,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但如果将改造的矛头对准人,修改人本身的欲望,再将这些善良温和的人叠加,乌托邦自然就会应运而生。我想在这一点上,人类改良工程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是的,你们战胜了达尔文的进化论,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人类,再通过设计人类来设计社会!”我大声赞叹。

“也没有那么神。当基因置换法修改了人类几乎所有性状之后,问题就出现了——遗传性状变得极其不稳定。缺少千万年的演化和适应,新配组的DNA在分裂和分化的时候发生基因突变的概率大大增加。相比人类大改良之前,人群中天生残疾个体的数量反而增多了。”

我望向飞行器的窗外,城市网格上行走的都健全人,不禁问道:“可我并没有看到残疾人啊?难道你们把他们集中起来处理了?”

“哈哈哈……”她笑起来非常好看,眼睛是甜的,嘴角是软的,如果放在我沉睡前的那个时代,这个美女肯定是可以当明星的,“你把我们想得太残暴了,在脱离了工业社会之后,对个体生命的尊重是人类最基本的共識,更何况人道毁灭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为了解决突变问题,我们在修改基因这条路上继续走了下去。在你沉睡二百五十年之后,我们发现一组位于十八号染色体上的基因可以控制遗传物质突变的速度。只要将遗传物质的成分稍加更改,整个基因组的稳定性就大大增强了。就像一把锁,这组基因能够‘锁死其他染色体上的基因序列。用机器人将这一组‘基因锁植入胚胎,随机变异问题就被杜绝了。”她顿了一下,“这么做当然也是有副作用的,因为遗传物质的构成发生了改变,新生儿与他们后代的基因不再能够与携带强势基因的机器人发生反应,像以前一样修改遗传物质变得几乎不可能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已经完美了啊。智商高、外貌好、性格温和,不需要改良了呀,只要把基因‘锁上,保证稳定就行了。”

“当时的决策层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不顾科学家的极力反对,对所有胚胎都植入了基因锁。”

“怎么看这都是好的做法:每个人类个体都拥有统一优良的性状,没有天生残疾,社会和谐发展。为什么科学家要反对呢?”我问道。

菱子教授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飞行器垂直穿过网格摩天大楼,到了一处地下工事。厚重的铅门徐缓打开,她示意我进去。

于是我迈步踏入,发现地板在向前运动,无须我走动,就可以将我送到目的地。

“这人类改良工程总部,怎么修得那么神秘?”我开口发问。

“原来我们的总部在地面,也是在高楼里。二十年前我们开始进行一项研究,需要高度保密。这个办公地点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启用的。”女教授回答。

“高度保密的研究,那我怎么能进来参观?”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说道:“……因为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刘海南先生!”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事实上,您很可能就是把人类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希望!”

“别别别,你在说什么呢?”我着实吓了一跳。

“您别着急,我的说法可能夸张了。您才刚苏醒,也许还没准备好一下子接受那么多信息……”

地板带着我拐进了一间类似控制室的屋子,但里面并没有操作人员。只有墙壁和天花板屏幕上的数据面板跳闪着规则的光。

“这间屋子装载着我们的中央计算机,它的运算速度比你所处年代最快的计算机要高四十亿倍。我们用它来模拟病毒和细菌的进化。”她狡黠地一笑,“不过当然,它的屏幕那么大,用来放幻灯片效果也是很棒的。”

话音落下,屏幕上的数字就暗下来了,光线从周围的四面屏幕投下来,全息影像打在了房间中央,是一团模糊混沌的影子。

“我们以为自己克服了疾病、丑陋和愚笨,却没想到这引发了更大的危机……”

全息图随着菱子教授的语速慢慢变化着,混沌中渐渐出现了村落、玉米田、图腾柱……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我仿佛置身于16世纪前还未被西班牙人染指的美洲印第安人聚居地。

“人的基因原本是多样化的。即使是不利生存的性状,常常也会成为隐性基因,藏在遗传物质里,在后代身上显现。多样化对于个体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人类整个物种来说,却是极具优势的。”

全息图变化着,欧洲人在一片喧嚣中登陆了,杀戮、奴役、瘟疫和大火,平和的村庄变成了修罗场。

“因为欧洲人和印第安人的基因有差异,同样的天花病毒,对于欧洲人致死率是百分之十,而对于印第安人则是百分之九十。可以说,即使排除了抗体的影响,天花也是一种更加容易感染印第安人的病毒。”

画面从印第安村庄转变成一个山洞,洞里的人个头矮小、容貌丑陋。山洞外是狂风暴雪,人们即使围着篝火相互偎依,也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尼安德特人,他们与我们的祖先晚期智人同源,只是更早地‘走出非洲。因为身体构造和大脑容量无法适应冰期而遭到淘汰,然而晚期智人相对尼安德塔人就具有生存优势。智人的基因更适应环境,所以没有被寒冷淘汰,这才将南方古猿的血脉延续至今。”

全息图里的篝火熄灭,画面暗下来……

“基因多样化,是物种面对环境变化的武器。无论是多大的灾难,也只能消灭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人拥有适应变化后环境的基因,就会生存下来继续繁衍……而我们现在亲手把这一武器销毁了。”菱子教授叹息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人的基因都高度统一的了?”

“是的,我们把太多美好的性状加在胚胎里了,而美好的事物总是有统一标准的。无论所处哪个洲,人类个体基因的相似度都远远高出你那个年代,且失去了突变的可能。而在决策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之前,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现在所有没携带基因锁的人都已经逝世,除了实验室保存的基因片段标本外,我们能取得的未经修改的遗传物质,特别是多样的‘劣势基因,可谓少之又少。”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没有基因多样性了,这个社会看起来也是一片和谐啊。哪里来的灾难呢?”我不解地问。

屋子中间的全息图再度亮起,出现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物体。都是足球大小,有的扁圆,有的长满绒毛,有的非常简单——只是螺旋状的一段,被薄膜覆盖。

“这是什么?”

“几种病毒。”菱子教授平静地说,“当然这只是它们的放大影像。因为我们已经破译了人类的遗传密码,所以它们对我们的伤害变得很好测算。这几种病毒是测算出来最危险的,它们如果攻击我们高度统一的特定形状,可以用三周时间杀死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类。”

“什么?!”我惊讶地叫道。

“放心,这些病毒只是计算机根据现有病毒测算出的变异版本,它们还没有在自然界中真实存在呢。只是这几个,”她将手伸入一个病毒的全息图中,取出了它的遗传物质,拉长放大,并把它拖入了一个对比图中,“它们的基因,跟现存的一种病毒太像了。”在对比图里,这魔鬼病毒的基因,与常见的流感病毒只有三四处细微差别。

“这也太可怕了,万一恐怖组织掌握了修改病毒的技术,后果不堪设想啊!”我觉得毛骨悚然。

菱子教授将全息图关闭,地板又移动起来,带着我们往控制室外部走。“这倒不必担心,现在的人生性热爱和平,恐怖组织早就不存在了。但有这种变异潜能的病毒,何止千万种,大多数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光是潜在的自然界里的随机变异,就极可能在不知道哪一天把我们全部杀死!”

地板停在了一个类似冷冻库的地方。

“这是病毒库,”菱子教授介绍说,“我们没换隔离服,不能进去。这里面收藏着人工变异出来的几种新病毒,传染性不如刚刚全息图里的那些,但也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杀死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类。根据计算机测算,在人类基因高度相似的情况下,未来一百年内,我们被变异病毒横扫血洗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事实上,在之前的三百年,在我们循序渐进改良基因的过程中,居然没有大规模瘟疫爆发,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她说完了,又用大眼睛看着我,轻声问道:“刘海南先生,现在您还觉得这是个美好的时代么?”

看着冷冻库门上标示的硕大的红色“warning”,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明白了……我身上携带有没被上锁的基因!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我恍然大悟。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是的,刘海南先生。商用冬眠技术于2032年成熟,您在2045年进入冬眠沉睡,而基因改良技术是2052年才正式启动。您正好躲过了整个基因改良工程。和你同一时间段进入冬眠的还有八千多人,你们是拯救人类的关键。”

“才八千多人?”

“除了你们,还有一部分在基因改良工程初期的冬眠的人,但他们的基因已经被部分改良了,利用价值不如你们大。”

“原来如此……只要能够救人类,我可以完全配合你们的工作。”

菱子教授的一些发丝散下来,她用手拨到耳后,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接下来的要求难以启齿。

“为了给人类一个有希望的未来,二十年前我们启动了‘火种计划,您的基因就是我们文明延续下去的火种。所以……我们需要取一些您的干细胞。”

“我明白了,就像捐骨髓,对吗?”

“并不全像……需要断断续续注射一些先导素。希望您这段时间先不要回府邸,在这里住着吧,加强锻炼和营养,我们会给你最好的看护服务。”

她把我安排进了基地里一处幽静的住所。接下來的几天,我在护士的陪同下,慢慢熟悉了这个世界。

我也像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穿上了可以保持血压体温却非常难看的紧身服,吃起了搭配均衡的营养膏,甚至报名参加了一个封闭式飞行器的驾驶课程。

一如菱子教授所说,这个时代,社会和谐、人人幸福、空气清新、科技发达。诸如此类的幻象,常常会使我忘了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切美好的事物,我坚定了参加人类改良计划的决心。

冬眠前我曾惧怕醒来的时候会孤单寂寞,无法适应未来社会。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重获新生的那一天成为救世主。

这让我在六百年后的孤独世界再一次找到了存在的意义……我很欣慰。

直到我再次遇见弟弟。

在稍稍熟悉了基本情况后,我获准可以在基地的部分空间自由行走。

当我再次走进布置着巨型计算机的控制室时,全息投影自动亮起。

“哥哥,好久不见了。”一位身着白色大褂的老者向我走来。

“哥哥?”即使知道这是投影,我也被吓得摸不着头脑。

“哥哥,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难以置信。我是刘辰北,不知道他们向你透露了多少我的信息,但肯定没人能猜到,我会在计算机程序里加入了识别我个人基因的插件。你的基因序列和我的完全一样,一旦你独自走入这间房,电脑就会识别,播放全息投影。我录的全息影像可以回答你的特定问题,这也算是我们兄弟最后一次的对话吧……”

我盯着这位老人,认真地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因为岁月流逝而松弛粗糙,但依稀还能看得出当年的样子——和我一模一样的样子。辰北,我的双胞胎弟弟,没想到我们再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

“哥哥,我带来的不是好消息。”他扶了扶眼镜,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你的病并没被治好。”

“什么?!”我还在兄弟重逢的喜悦情绪中没有缓过来,这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

“在你冬眠后,我投身ALS①治疗方法的研究,但研究的进度始终停留在缓解病情的阶段,最终也没有找到根治方法。哥哥……我对不起你!”

“这怎么可能,六百年啊!整整六百年的时间!居然一直没有找到治疗手段?!”我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情绪失控。

“其实真正的研究只持续了不到三十年。基因置换法的发明消灭了所有基因病,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构拨款研究基因疾病的治疗了……这个道理,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我恍然大悟,但还是想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菱子……

对的,菱子教授她是一个笑起来非常漂亮温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骗我呢?!

“我不相信!你的意思是……菱子教授是一个骗子?”我大声喝问。

“她并没有什么都骗你,人类确实面临着危机,火种计划也是真的。但……”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变得颤抖,“你应该没见到其他从冬眠中苏醒的人吧,你不好奇吗?”

“他们去哪里了?”我突然发现我还真是没有见过他们。

他指了指脚下。

光影又开始变化,另一幅场景被投射到房间中央:男女老少,数百具身体浸泡在独立的玻璃缸中。淡黄色的液体里,他们的身体是灰白肿胖的,面无表情,了无生机。

“她说得好听,火种计划……你的基因是火种,可你的肉体只是炮灰!”辰北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颤抖起来,“他们要刺激没上锁的基因,让它不停变异,直到在18号染色体上发现一段可以‘开锁的基因。将它植入所有胚胎。等所有的基因锁都开了,基因多样性增强了一些,再把基因锁重新导入胚胎,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保持人类的优良性状。他们这是在试图寻找一个多样性和单一性的平衡点啊!”

“但为什么要把冬眠苏醒的人都泡在缸子里?”

“18号染色体上的‘钥匙基因的序列,二十多年前电脑就测算出来了,但要得到它,还要更多的变异。而变异最快的方式,不是刺激已经提出体外的细胞,而是让细胞留在体内,刺激人体。让体内的激素和细胞互相作用,从而得到他们想要的基因序列。你的身体,就是他们最理想的培养皿!”

看着全息投影里了无生机的躯体,想着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我不禁一阵胃痉挛,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菱子跟我说,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是这个社会的共识,他们怎么会把人做成‘培养皿呢?”我觉得不可思议。

“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呵呵呵……每个……人!”他突然加重了语调,“尊重的对象只会是人,你会去尊重一只猴子吗?”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一时间愣在那里。

“那些改良人漂亮、高大、聪明,从每个层次上都碾压你我,他们还会觉得我们是‘人么?!当年光是人种之间那点细微差异引发的互相歧视,就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何况如今他们与我们的区别比人种之间的差异和区别大了何止千百倍! 当人与人之间的优劣明显到了这种地步,一切通行于他们社会的道德伦理,都不会适用于我们。”

我如雷击顶,瘫软在那里。

“他们唤醒你,是为了将细胞恢复活性。”他似乎还嫌把我刺激得不够,继续说道,“注射了神经毒剂之后,你会丧失意识,但不会死,就泡在缸里,他们会拿营养液一直供着你。简直可以算是无意识地永生了。”

“他们……不是已经被改造得善良又宽容吗?不是完美了吗?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人类改良工程设计通行的完美DNA时,的确去掉了性格里所有不美好的品质:易怒、悲观、懒惰……但唯独保留了一项——自私。自私是古往今来社会向前走的动力。如果人不自私了,基本的经济学理论全都要作废,社会关系也会停滞不前。所以,你我面对的人,还是一群自私的家伙。他们可能温和,可能开朗,但本质和我们那个时候的人没有区别。如果你的牺牲能够换来他们的安全,自私的人当然会毫不手软。”

我觉得喉咙异常干涸,吞咽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因为高度紧张而不再分泌唾液。我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发问:“那我该怎么办?”

“DNA认证法是一种古老的加密方式,随着所有人的DNA高度统一,它早被废除了,所以那些改良人防不胜防。哥哥,我把自己的DNA序列录入了两个地方,你走进去会自动认证。”

他挥了一下手,“一个地方是这里,我走进来全息投影就打开了;那另一个是……”

辰北的眼睛恢复了一些光彩,“病毒库,就是存放那些致命病毒的地方。”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病毒库?”

“……病毒库里最强的病毒会在二十秒内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一旦它扩散,基地马上就会陷入混乱,你可以趁乱逃走。很快基地外的世界也会受到感染,城市会瘫痪,国家陷入恐慌。这个时候你要找一个安全的敌方躲起来,深山孤岛什么的最好了。等到几个月后,人类被扫荡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再回到冬眠仓库,将还在睡觉的那八千多个人放出来,你们重新组成社会。当然了,八千多个人是没有办法维持现在的科技水平,你们会倒退回农业社会,但好歹文明真正的火种被保全了,所有知识还储存在书和电脑中,总有一天,你们的子孙能够把人类社会重建起来。”他皱起眉头,“那些改造人还在执迷不悟地改良基因,一条路走到黑……这种自作聪明,能拼过数千百万年的进化吗?能比得过自然选择?不吸取教訓,用一个错误掩盖另一个……现在把真正的火种浸泡在缸子里,人类只有死路一条!你把病毒放出来,不但是救了自己,也是救了我们的文明。”

“你要我……杀了全世界的人?可是……如果我也被感染了呢?”我犹豫地问。

“对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这些病毒的致死率大约在百分之二十三左右,你确实有一定的概率会死。就算逃过一死,你的ALS也会加剧,即便以后用仪器和药物来控制,你在丧失行动能力前的日子,也只有八年。是选择八年的自由日子,还是永远被泡在缸里?哥哥,这是你必须要做出的选择,我无法帮你……”

“怎么会这样……辰北,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选?”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投影并没有被存入该问题的答案。”

“你说话啊!我该怎么选?!”

“对不起,投影并没有被存入该问题的答案。”

他倒是真会逃避问题。

我梦游一般来到了病毒库的门口,刚贴近门,它便打开了,没有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一点儿声响。

我换好隔离服,走入门内,所有加密过的设施都在我面前乖乖启动,不得不说刘辰北这个小子做得还真是滴水不漏。

很快我便找到了弟弟口中的最强病毒,一小管淡红色的液体。

我捧着它,仔细端详,却实在没有勇气打开瓶盖。谁能想到,这么小小的一管液体,就是一个潜行的恶魔,能在空气液体土壤人际中飞快传播,杀人无比迅猛。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周围肃杀的气氛。

我回过头,是菱子。

见到她,我复杂的情绪又上来了,有一千个问题想当面质问她,到了喉头却变成了咆哮,“你别过来!你们真实的目的,是要把我永远泡在缸子里!对不对!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愣住了,显然对我居然知道了实情大感意外。可是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劝说,只用两三秒就调整好了情绪,缓缓掏出一支小巧的镭射枪,双手举起,指向我的心脏。

我的心彻底跌了下去——这说明我从辰北那儿听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放下试管,不然这就是你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放下枪,不然这就是我们俩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我装作要砸碎试管的模样。她慌乱间透露出对枪械运用的不熟练。果不其然,一个天天待在实验室里的人,哪可能会玩枪呢?

但我也知道,一大批会玩枪的人正在往这间病毒库飞奔而来。不会超过一分钟,他们就能包围这病毒库。

这个时候,仿佛世界上的一切公式,都在我的大脑里急速运算。砸下试管,我有八成的概率不死,菱子教授不会用枪,或许我能幸免于被镭射枪烤焦。但那之后,我是否又能逃过其他人的弹雨?即使侥幸逃过,我又有几成概率能成功避开末日前的混乱,唤醒我的同伴?即使上天保佑这一切都顺利,身带重病的我能活八年?十年?我们八千个人组成的脆弱小社会,还能不能重新孕育出这样灿烂的文明?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已知的——不砸试管,我是百分之百会被泡在缸子里的。

这时,我突然想起辰北说过的一句话:“自私,是社会向前走的动力。”

于是,我松开了握着试管手。

“砰——”

【责任编辑:刘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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